三宝太监西洋记2-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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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状元又请过右营里金都督来,也告诉他要个杀人不见伤的手段。金都督却又生得古怪,身长三尺,膀阔二尺五寸,不戴盔,不穿甲,手里拿着一件一百五十斤重的任君镋,就像一块生铁片儿,照着个云幕口车,风吹草偃,鹊噪鸦飞。抡了一会,舞了一回,收了个任君镋。唐状元道:“可曾打着你么?”云幕口车道:“下下打着我哩!”唐状元道:“可曾伤着你么?”云幕口车道:“却不曾伤着于我。”唐状元道:“高不高?”云幕口车连声道:“高!高!高!”
唐状元还要请四哨里四个副都督来,卖弄一个与他看看。云幕口车看见这些武艺高强,安身不住,务死的要去。唐状元只得放他去,吩咐他道:“你回去多多拜上你的国王,一纸降表降书,所费不多,免得别生事端。他日进退无门,悔之不及。”云幕口车连声道:“晓得了!晓得了!”这一场卖弄,虽是元帅指麾,却也亏了唐状元搬斗。正叫做是:先声足以夺人之气。却说云幕口车转正路上,心里费好一番寻思。怎么费好一番寻思?将欲把南朝武艺高强的话告诉国王,他先前出门之时说大了话,不好回复。将欲隐瞒了假说些大话,却又南朝这些将官杀人不见伤的手段,禁得他几下杀哩!没奈何,只得转到飞龙寺里,求见佗罗尊者。尊者道:“你去南船上来,是个怎么样子?”云幕口车道:“益发不好说得。”尊者道:“怎么不好说得?”云幕口车却把个南人武艺高强,杀人不见伤的话,细说了一遍。
尊者道:“你意下何如?”云幕口车道:“末将不是对手,不敢惹他。”尊者道:“怎见得不是他的对手?”云幕口车道:“其余且不讲他。”只说一个矮矬子,不满三尺之长,手里舞一张铁铲,就有百四五十斤重。舞的就是雪花盖顶。下下打在我身上,却没有半下儿伤了我。你说这个手段,还是高不高?我怎么是他的对手!”尊者道:“你是靠木使漆的,故此不奈他何?若是我们的飞腾变化,他也奈得我何!”云幕口车道:“我适来在他宝船之上,看见有两只异样的船,每只船上有三四面白牌。这一个中间白牌上写着‘国师行台’四个大字,左边牌上写着‘南无阿弥陀佛’六个大字,右边牌上写着‘雷声普化天尊’六个大字。这个还自可。那一个中间白牌上写着‘天师行台’四个大字,左边牌上写着‘天下诸神免见’六个大字,右边牌上写着‘四海龙王免朝’六个大字,下面又有一个小小牌儿,‘值日神将赵元帅坛前听令’十一个大字。你说这两个人是两个甚么人?想必一个是僧家,一个是道家。你也不可轻易看了他。”
尊者道:“他若是僧家,我和他同教;他若是道家,我和他对职。我怎么惧怯于他!”云幕口车道:“不是说老师惧怯于他,只是万一有些差池,于国家体面上不好。”尊者道:“怎么于国家体面上不好?”云幕口车道:“国家全靠老师,如泰山之稳。今日临事之时,老师不审个来历,孟孟浪浪,尝试漫为。倘或全胜,彼此有光;万一有些差池,把国王放在哪里去?”尊者道:“我若出身之时,怎么得到个差池的田地?”云幕口车道:“这个话儿,也有些难讲哩。世上只有个天大,他还是天之师,他的大还是怎么大?天下诸神该多少尊数,他还叫‘诸神免见 ’,他却不是诸神上一辈的人?四海龙王该多少远哩,他还叫‘龙王免朝’,龙王却不是他晚一辈的人?马、赵、温、关十二元帅,只有玉皇大帝称呼得他,他还写着‘坛前听令’,他却不是玉帝一辈的人?这等一个人,你要看得他容易?”云幕口车这一席话,虽说得无心,尊者听之却有意,不免费了一番猜详。先前相见之时,倒有十分锐气,到如今听了这一席话,早已消灭了七八分。沉思了一会,说道:“总兵之言有理。我也不免乔装假扮,去打探他一番。”云幕口车道:“你去打探之时,不消寻这些将官,只到那两个挂牌的船上就是。”尊者道:“总兵之言,深合吾意。”云幕口车道:“私场演,当场展,请教老师怎么假扮而去?”尊者道:“我假一个抟虎之戏,前去打探一番。”云幕口车道:“这个计较好,便宜变化,令人不测。最妙!最妙!”
道犹未了,佗罗尊者牵着一只老虎来,竟到宝船上去。一边走着,一边想着,说道:“欺善怕恶,不是好人。我就寻着那个道士。”一落头,竟跑到天师行台船上。听事官看见他是和尚,手里又牵着一只老虎,倒吃了一惊,连忙的喝一声道:“唗!你是个甚么人?敢牵着老虎到我船上来?”尊者道:“长官,你不要吃惊,我是个本地人,撮抟戏儿化饭吃的。”听事官又喝声道:“胡说!化饭的人,怎么牵着老虎走哩?”尊者道:“老虎是我化饭的行头。”听事官又喝声道:“唗!你这个人买干鱼放生,死活也不知。我这老爷船上,可是你化饭吃的!”尊者道:“天下有君子,有小人。无君子不养小人,怎么说个不是我化饭吃的?”听事官道:“快走,走迟了些,连你孤拐打折你的。”尊者道:“嗳也!饭不曾化得吃,却又送了一双孤拐么?”
你嚷我嚷,早已惊动了朝元阁上,眼皮儿连跳了三跳。天师心里想道:“眼皮儿这一跳,主有奸细临门。”正在踌躇费想,只听见船头上闹闹吵吵,闹做一块,吵做一砣。天师即时叫出个道童儿来问:“外面是哪个这等喧嚷?”听事官生怕连累于他,连忙的跪着朝元阁外,禀说道:“非干小的们喧嚷。只因船头上走来一个和尚,手里牵着一只老虎,口称是个撮抟戏儿化饭吃的。小的们怕他是个甚么奸细,赶他去,不许他在这里撮弄,他偏然不肯去,偏然要在这里撮弄,故此两下里争闹几声。望乞爷爷恕罪!”天师听知有个撮抟戏的,就晓得是那话儿来也。心里想道:“不免将计就计,使得他知道,也免得明日争斗之苦。”问道:“撮抟戏儿的这如今在哪里?”听事官道:“现在船头上。”天师道:“你领他进我这里来。我正然心上有些不快,不免叫他进来,取笑一番。也叫做:因过竹院逢僧话,又得浮生半日闲。”
听事官不解其意,心里想道:“倒是便饶了这个狗娘养的,只当替他通报一遭。”却又是天师道令,不敢有违,只得领他进去。佗罗尊者也不解其意,心里想道:“今番却中我的机关也。”一手一只老虎,一手捏着个空拳头,竟自跑到朝元阁下。见了天师,天师问道:“你是哪里人?”尊者道:“小的是本地方人。”天师道:“你干的甚么勾当?”尊者道:“撮抟戏化饭吃营生。”天师道:“既是化饭吃,怎么牵个老虎?”尊者道:“小的这里是这等一个风俗,把这老虎就做个抟戏头儿。”天师道:“这个老虎是哪里来的?”尊者道:“是小的自小儿养的。”天师故意儿先吩咐听事官:“备办赏赐,赏这个撮抟戏的,却才叫他撮弄来我看着。”
你看尊者解下那个老虎来,喝声道:“你坐着那地平上。”那老虎依然坐着地平板上。老虎坐着,尊得却才脱剥了上身衣服,脱出一精膊子来,喝一声:“照!”就照着那个老虎嘴上一拳。那老虎却也是个掼熟的,就还他一爪。左一拳,右还一爪;右一拳,左还一爪。左一脚,右还一蹄;右一脚,左还一蹄。这是个两平交开场的家所。一会儿,尊者狠起来,口里连喝道:“哪里走!哪里走!”两只手左一拳,右一拳,雨点的一般。两只脚左一踢,右一踢,擂鼓的一般。把个老虎打得连跌递跌,跌上几跤,跌得半日不会翻身。尊者又喝声道:“畜生!你有本事,你敢再来么?”喝声未绝,那老虎一毂碌爬将起来,把个头摆几摆,把个尾巴竖几竖,把个腰眼骨拱几拱,一会儿发起性来,做出那个咆哮之声。扑地一声响,就在尊者头上跳到面前来;又一声响,就在尊者头上跳到背后去;又一声响,又在尊者头上跳到左壁厢来;又一声响,又在尊者头上跳到右壁厢去。跳了几跳,叫了几叫,挑过个屁股来,照着尊者的光头上着实一掼,把个尊者掼翻了,跌在地上,也跌得半晌不会翻身。老虎也像个人的意思,把嘴儿来闻一闻,把个爪儿来搭一搭,把个尾巴儿来挑一挑。过了半晌,尊者歇醒了,也一毂碌爬将起来。这却是一递一赢,才叫做正解。
尊者爬将起来,趁着个恼势儿,喝声道:“哪里走!”照嘴一拳。那老虎也叫上一声,照头一爪。尊者跳起来,狠是一双关,把老虎打一跌。老虎跳起来,狠是一头拳,把尊者打一跌。尊者打老虎一跌,老虎打尊者一跌。跌上一二十跤,跌一个不耐烦之时,尊者却伸起只手来一杵,杵在老虎口里,直到喉咙管子上。老虎就不敢动口,却才服输,照旧坐在地平板上,尊者取出手来,这是互相输赢,又是一解。
天师故意的说道:“舞得好!”叫听事官取过一肩生肉来,赏与老虎。老虎抓过来,一口一撕,一口一毂碌。又叫听事官取酒饭过来,赏这和尚。和尚接过来,酒饭并行。一霎时,风卷残云,杯盘狼藉。
天师心里想道:“我今番就借他的解数,奉承他几下,看他何如?”筹度已定,却说道:你这撮抟戏儿的,委是撮得好。你再撮一会,我再重重的赏你。”佗罗尊者全不解其意,只说是真,意思间,舞一会儿,也要下手天师些儿,连声答应道:“是,是。”应声未绝,一手牵过个老虎来,喝声:“照!”就是一拳。老虎叫上一声,就是一爪。一个一拳,一个一爪,打个平过。开了戏场,却又是尊者狠起来,连喝声道:“哪里走!哪里走!”左一拳,右一脚,雨点一般。
天师趁他打得正在兴头上,悄悄的把指头一捻,那个老虎就翻过脸来,一屁股把个尊者打得着实一跌。这一跌就有百十多斤重,一个光葫芦头,跌得血皮躐蹋,当真的死过去了。天师只作不知。歇了半晌,却才醒些,心里想道:“这亡八今番敢这等下,老实打我一跌。怎么我的术法有些不灵验么?”又过了半晌,一毂碌爬将起来,一肚子泄酸气狠,着实伸起手来一杵,杵到老虎口里。天师又是悄悄的把个指头儿一捻。刚伸得个手到老虎口里,还不曾摸着喉咙,却就吃它一口,把只手咬得鲜血长流,忍疼不过,连忙的取出手来。天师又悄悄的把个指头儿一捻,那温老虎猛然间发起威来,跳又跳,叫又叫,张牙弄爪,地覆天翻,一跳就跳在朝元阁上,再有哪个敢惹他?尊者却就吃了一肚子糨糊,不见些清白,只说是这畜生怎么这等作变,却不晓得是天师就汤下面,奉承他这一番。连天师的左右道士、道童,都不晓得天师的妙用,都只说老爷今日没些纥纟达,惹这样的无奈之徒,做出这样的勾当。
天师却自由自在,只作不知,又问他道;“你这老虎,你说是自小儿养的,可是真么?”尊者道:“是自小儿养的。”天师道:“平素何如?”尊者道:“平素撮弄他化饭吃,已经度了小的半生。”天师道:“今日怎么就翻过脸来?”尊者道:“小的也不省得。敢是船上跳得板动,他却吃了惊慌,故此就翻过脸来。”天师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