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掌绝尘-第22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戴一顶披两片的纯阳巾,佩一口现七星的钟离剑。穿一领布衲子,横系丝绦;执一柄拂尘帚,长拖棕线。一双草履,思将世路磨平;半粒泥丸,假说人间济遍。堪嗔的,这一个歹心人,希图要造金谷园 ;可笑的,那一个守钱虏,思量要赴瑶池宴。
你道这两个道人是谁?一个就是夏方,那一个唤做沙亨尔。原是不入我们南方教的,恰是一个回子。向在巴陵居住,后来做出些歹事,摆站来到长沙。又遇皇恩大赦,得放出来,便到荆州,弄些脱空活计,混过日子。说他的手段,比骗马的更加十倍,专一做弄的是异乡孤客。见你身边有些银子,便捕排了那副套头,把一套黄道话儿,哄得人心灰肠冷,慢慢的踹将进去。哄诱得你怎么采真修养,怎么炼丹运气,怎么辟谷入道。那心邪的就听信了,撇下利名二字,抛闪妻子六亲,把那家私被他骗得精空,然后一去竟无踪迹,那里管人死活。因此绰号叫做“走盘珠”。
这夏方也是聪明一世,懵懂一时,被他赚到箍芦圈里,听他花言巧语,便也意乱心迷。只道沙亨尔果然是个仙风道骨的真仙,随了他便可长生不死,果登仙品,凭他哄骗,把名利的心肠丢在一边。三个多月,身边二千两银子渐渐去了大半,那里能够得一毫神仙影响。这也是夏方的造化,沙亨尔的晦气,恰好撞着夏虎回来。
夏虎见是父亲,连忙迎进大门,唱喏道:“爹爹,怎么是这样一个打扮?”夏方道:“孩儿,我想人生在世,役役于名利场中,究竟皆空。况百年瞬息,难免无常。不如修真养性,脱离死苦。你爹爹如今已入仙流,只在这几时超升仙界哩。”夏虎道:“爹爹既入仙流,必传得些仙家秘术,何不把长生不老的方儿,传一个与孩儿?”夏方道:“这也要有三分仙气,方才传得。”夏虎道:“爹爹,你要做神仙的,那酒色财气四字,都不沾染了。如今可把那些本钱交与孩儿罢。”夏方道:“孩儿,我那些本钱,都是这位师父收拾去了。”
夏虎听了这句话,心中大不快活起来,便转身对着沙亨尔拱手道:“师父,你既不像韩湘子,又不象吕洞宾。请问还是那一种神仙?”沙亨尔道:“我不是那八仙中流品。”夏虎道:“八仙乃神仙之祖。师父既非八仙流品,敢是野仙了?”沙亨尔道:“你一发说左了。”夏虎道:“师父,你既是神仙,毕竟不吃人间烟火食。”沙亨尔道:“我是幻迹的,怎么不食烟火?”
夏虎道:“神仙能知过去未来之事,敢问师父,我弟子前日在杭州转来,带有什么物件?”沙亨尔随口道:“不过是些土泥。”夏虎见他回是土泥,只道说着那些泥人,却有几分可信。向袖中摸出一分钱来,道:“师父晓得弟子手中甚么东西?”沙亨尔原无一毫仙气,那里猜得着,又随口乱说道:“是个空拳。”夏虎见他猜不着,就对父亲道:“爹爹,这神仙敢是假钞了。”沙亨尔见夏虎盘问得紧,恐怕漏泄机关,掉转屁股便走。
夏虎见他走了,一发道他是假的,连忙上前一把扭住。恰好沙亨尔身上一个兜肚掉将下来,夏虎把脚踏住,却是几锭银子。
你看这夏方,还信是真,向前劝解:“孩儿,莫要冲撞了神仙,明日却不好带挈你上天哩。”夏虎道:“爹爹,你听了这骗贼诳言,也说无根话了。你可把这兜肚拾起来看,里面还是什么东西?”夏方拾起一看,却是起初被他骗去的原封不动两包银子,心中也觉有十分疑虑。夏虎就把身上衣服逐件剥将下来搜简,只见他双手臂上,都刺着:“掏摸”二字,便对父亲道:“你看,好一个神仙,神仙原来会掏摸的。”
夏方这遭想一想,方才晓得是个假神仙,一霎时心头火迸,便把三个多月的工夫,尽撇在东洋大海,也省不得嗔,戒不得怒,父子两人把他扭到街心,着实打了一顿。那些纷纷来看的人,却不晓得其中缘故,都说道:“两个神仙厮打,倒是一件新闻。”各处传遍。有诗为证:
仙不仙兮术不传,千金浪费属徒然。
于今恃有亲生子,留得青骢一半钱。
夏方在众人面前,把从前至后的事情,一一告诉。众人齐声道:“这人原是个精光棍,混名叫做 ‘走盘珠’,不知断送了多多少少人,那里争得你一个,且饶了他去罢。”夏方道:“饶便饶他,那些炼丹的银子,都要算还我去。”众人道:“有多少银子?”夏方道:“有上千余两。”众人将信将疑,三个多月,那里炼得这许多?都劝解道:“比如你令郎不来,那些都要被他弄完了,幸喜留得些还好。”夏方道:“论起情上,决不该饶他的。承列位相劝,这人情卖与列位了。”
夏虎道:“爹爹,你休要失了主意。这样人骨格生成的,我这里便饶了他,倘别处再做出歹事来,乘机陷害,一时哪里伸冤?不如今日要他伏头伏脚写一张伏状,才好饶他。”众人道:“这也说得有理。”沙亨尔见他肯放,莫说一张,便十张也是心悦诚服的。夏虎便取出纸墨笔砚,沙亨尔不敢推辞,提笔便写道:
立伏辩人沙亨尔,原籍巴陵人,客居荆州府。向做空头事,绰号“走盘珠”。置身不义,恐沉盗跖之坑;假扮神仙,永谢时迁之业。借鹤发还童之术,乃为诓骗之良媒;托长生不老之名,竟作饱温之至计。倾一人于反掌,取千金若吹毛。讵 意空言无补,是假难真,不可弥缝,因而败露。倘非众位善调和,几至此身难幸免。如再犯,三尺难逃,并不涉夏家父子。谨辩。
某年月日沙亨尔亲笔求释
写毕,读了一遍,双手递与夏方。转身磕头,谢了众人。又磕几个头,谢了夏方父子。爬起身来,不要性命,飞身便跑,不知落向。
夏方父子向众人相谢,走进房来,夏方对夏虎道:“孩儿,若不是你回来的时节,我爹爹决定弄得个仙不仙,俗不俗,进退两难,无些结果了。你一向在何处安身?”夏虎便把杭州转到荆州,贩粮食,货泥人,细说一番。夏方道:“孩儿,毕竟还是你时运凑巧,连我爹爹都带挈了。”
夏虎道:“爹爹,那些剩下的银子,如今在那里?”夏方道:“孩儿,在这地窨子 下。”夏虎便掀起一块地板,果然还有十多封银子,约有七八百金。便对父亲道:“爹爹,我和你在这里决难做人家,不如早早收拾了,回到汴京去罢。”夏方道:“孩儿,回去固好,倘是娄公子有相见之日,那场羞惭怎了?”夏虎道:“爹爹,娄公子是个宽宏大度的,况爹爹与他相知最厚,万一提起前情,就把炼丹的事儿告禀他知,定然罢了。”夏方勉强笑了一声。当下就此收拾行李,次早买下船只,父子同回汴京。
竟不知一路有甚跋涉?几时到家?娄公子怎么相待?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察石佛惊分亲父子 掬湘江羞见旧东君
诗:
凡人莫信直中值,面是心非安可测?
昔日逢仙半落空,今朝见佛都捐贼。
谁怜父子各西东,自叹运时多蹇塞。
留得单身不了穷,包羞忍耻哀相识。
说他父子两人打了“走盘珠”,离了荆州府,乘着便船,趱行了个把月,还行不上五六百里路程。这也是风不顺的缘故。那夏虎是个好走动的人,如何在船里坐守得过?一日对父亲道:“爹爹,我和你离了荆州,来这许多时节,十分里不曾行得三分路,不知几时得到汴京?心内好生气闷。我们且把船泊到那滩头去,上了岸,寻一个热闹的市镇,散闷几日,再去不迟。”
夏方道:“孩儿,做客的人,出门由路,不比在家生性,莫要心焦。倘是上天见怜,借得一帆顺风,五七个日子就到汴京,也不见得。”夏虎摇头道:“爹爹,孩儿再坐两日,想必这条性命恐不能留转家乡了。”夏方道:“你后生心性,毕竟是个不安坐的,怎如得我老成人,藏风纳气,有几分坐性哩。叫船家把船泊到高岸边去,待我们上岸去看一看风景。”
船家道:“客官,你不知道。此处甚是龌龊,地名叫做赤松洼,周围三十余里水港,都是强人出没的。若要泊船,再去二十里,到了紫石滩头,便不妨事了。”夏虎道:“那紫石滩头,可有游耍的所在么?”船家道:“赤松洼都是水港,岸上断头路,再没处走动。那里如得紫石滩头,通得大路的。上滩三里,有一座莲花寺,原是观音大士显圣的古迹。那殿宇年深月久,一向东摊西倒,并无一个发善心的。自今年三月间,生出一桩异事,因此各处乡宦人家并善男信女,发心喜舍,从新修葺得齐齐整整,尽好游玩。”
夏虎道:“有甚古怪事情?何不与我仔细一讲,待我去看看,明日回去,也好向人前说个大话。”船家道:“客官,说起真个怪异,那座莲花寺从来断绝香火,今年三月间,在后殿土堆里,忽然掘出一尊石佛来,约有一丈多长,耳目口鼻皆有孔窍,平空会得说话。自言: ‘佛教将兴,世尊降世,传教普度一切众生。吉凶祸福,千祈千应,万祷万灵。’以此这里的现任官府,士宦乡绅,农工商贾,尽皆钦敬。客官,何不去问个平安利市,恰不是好。”
夏虎惊讶道:“有这等事!石佛也会得讲话,真是世上新闻,人间异事,只恐怕要天翻地覆了。”夏方道:“孩儿休得乱道。举头三尺有神明,而今世间多有这样奇事。俗语云,千闻不如一见。我们就上岸去看一看,便见分晓。”夏虎摇头道:“这个我也不信,只怕又是那神仙一起的。”
说话之间,不觉船儿又到紫石滩头了。船家把手指着道:“客官,那前面松林里,就是莲花寺。”你看夏虎,到底比父亲还牢靠些,把顺袋背在肩上,只将铺陈行李放在船舱里,与父亲上岸。趁着一条大路,行不上三里,便到莲花寺。只见那寺门修葺得齐整,有诗为证:
萧条村落寺,石佛诈神通。
举世信邪道,重新不日中。
父子两人走进寺门,看这四金刚光明尚未曾开,走到大雄宝殿,只见殿门紧闭。左首立一石碑,上镌着两行字道:
石尊者传示:
白昼不开言,多人休妄问。
果尔有诚心,直待黄昏尽。
不多时,那东廊下走出一个小和尚来,却也不多年纪。生得:
目秀眉清,唇红齿皓。一领缁衣,拖三尺翩翩大袖;半爿僧帽,露几分秃秃光头。金刚子枉自持心,梁皇忏何曾见面。寄迹沙门,每恨阇黎真妄误;托踪水月,聊供师父耍风流。
夏虎上前稽首道:“师父,我们闻得上刹有一尊石佛,能说过去未来,吉凶休咎。为此特发虔诚,前来祈祷,敢劳指引。”和尚道:“二位客官,那石尊者就在正殿中间。只是一件,他在日里再不开言,恐怕闲杂人来乱了三宝门中清净。所以分付家师,日间把殿门牢牢锁闭。凡遇有人祈祷吉凶,直待黄昏才许开门引见。”
夏虎道:“师父休得故意推辞,昼夜总是一般,那里有个日间不开言,夜里反说话的?况且我们又是行商,慕名来此,不过问一问吉凶,就要赶路,如何耽搁得这一日一夜?敢乞到令师那里,委曲说一声,开了殿门,待我们进去祈祷一祈祷,自当重酬。”和尚摇手道:“客官,你若不信,请看石碑上尊者传示。凡来达官长者,无不依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