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蝶恋花-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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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等地有过一番漫游。《望海潮》就作于这个期间。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在宋统一的过程中,惟独吴越国称臣于宋室,使得杭州避免了一场浩劫。南渡前的杭州已是东南形胜第一州,经济发达,文化繁荣。钱塘观潮历来是杭州盛景,比之西湖的静美婉艳,钱塘江海潮的雷霆震撼更刺激壮观。观潮风俗在宋时极盛,年年八月中旬,居民们倾城出动去江边观潮。江中激浪滔天,江岸上则绮罗珠翠、红男绿女,俨然一个盛大的节日。宋人本来就爱过节,城里人除了过农时节庆,更有许多这样自娱自乐的日子。从每年的初一直至除夕,元旦、立春、寒食、清明、端午、中秋、重阳、冬至,几乎月月有节,花市、灯市、药市、游湖,宴饮不歇,歌舞不断。不怕做不到,只怕想不到,只要有个欢乐的名目,全城立即风行,真是把个日子过得兴兴头头。这样的风俗很像我的家乡成都,所以千年后这两个城市会为国内第一休闲城市的名头而争论。可惜前几年的成都人似乎觉得提休闲太不思进取,不够奋勇,一心想往国际大都市奔,一犹豫还是杭州人抢了先。不过再想想当年临安城中的消费与休闲水平,也就想通了。
柳永从小喜欢民间俗乐,精通乐理,骨子里对红尘繁华由衷喜爱,路过杭州,不会不有所感触。自古写杭州的诗篇多不胜数,而他笔下的杭州,“市列珠玑,户盈罗绮” 倒还罢了,偏不该说那“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引的那金主完颜亮生出无限向往。若是普通人还罢了,有雄心霸图的人一旦对什么人和事有了向往,麻烦可大了。血流成河算轻的,搞不好江山易主。当然我并不愿意这样无限夸大文学的力量,但我喜欢这样有人情味的联想。
柳永的词大多和歌妓有关,这首《望海潮》也不例外。
据说柳永小时候在汴京的时候和孙何相交并同在王禹偁门下游学,王禹偁是太宗朝翰林学士,也是北宋初期倡导诗文革新的重要人物。两人因王禹偁的关系,虽然年龄差了十几二十岁,还是成了忘年之交。后来孙何中了状元。柳永漫游杭州的时候,孙何正在杭州为官,柳永自然想去拜访,但没想到孙何门禁甚严,柳永连大门都进不了。后来得悉孙何常邀歌妓到府上歌舞助兴,于是柳永填词作曲写了这首《望海潮》,并找到当时杭州城里的著名歌妓楚楚,拜托楚楚如有机会到孙府伴宴,就唱这首词。词里“千骑拥高牙,乘醒听箫鼓,吟堂烟霞”歌颂的就是孙何的风采。果然不久,孙何在中秋月举行宴会邀请楚楚唱歌,楚楚也就唱了这首《望海潮》,并告诉孙何词的来历,柳永自然也就见到了昔日的学长。这个故事出自《古今词话》,有些不大靠得住。因为那个时候的柳永应该还不到二十岁,还没到他在开封城里的歌词创作的黄金时期,跟歌妓的关系还没有全面展开,所以可能还是后人附会出来的。不过倒也不妨碍我们把他当作柳永的初露锋芒,小试牛刀。他没有想到,后来他要靠这门手艺在开封城里生活许多年。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在柳永《望海潮》里第一次出现了真正的都市盛景的描绘。山水不再是关注的重点,充满诱惑的都市可以满足人所有的欲望,奢靡的物质享受之后还可以提供精神沉迷的场所和氛围,我们享受它厌弃它可没有人可以离得开它。后来词人多用这一词牌描写都市的繁华富庶,都打他这处来。就像后来的秦观和晁补之笔下的扬州:
星分牛斗,疆连淮海,扬州万井提封。花发路香,莺啼人起,珠帘十里东风。豪俊气如虹。曳照春金紫,飞盖相从。巷入垂杨,画桥南北翠烟中。 追思故国繁雄。有迷楼挂斗,月观横空。纹锦制帆,明珠溅雨,宁论爵马鱼龙。往事逐孤鸿。但乱云流水,萦带离宫。最好挥毫万字,一饮拚千钟。
这种远景近景反复铺陈的景物描绘,不是词的特长,倒有点像以前的赋,说柳永开慢词长调之风确有道理。据说这个曲调“清新绵渺”,如果是小女儿持牙板在琵琶丝竹的伴奏下轻启朱唇,细声唱来,好像并不能唱出曲中声势。可惜柳七这一曲到底如何,终是不能闻了。
柳永大概在公元一○○五年来到汴京城,到他公元一○三四年终于中进士,这期间他基本上是在这座弥漫着浓郁生活气息和享乐气氛的城市度过。才子词人终成白衣卿相。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如果只能记住一句宋词,我会选这一句:“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可是读到这首词的时机很不好把握。年龄太小,善感的心难免狂放任纵,年龄大些,如若世事不大如意,碰上个类似“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的事情,会不会后悔曾把太多的时间用在了浮名虚利上?人生没有事事如意,我们能怎样度过青春岁月?
因为这首《鹤冲天》被皇帝御批:“且去浅吟低唱,要浮名何用!”他也就自称“奉旨填词柳三变”了。“鹤冲天”一词出现在《花间集》韦庄的《喜迁莺》里:
街鼓动,禁城开,天上探人回,凤衔金榜出云来,平地一声雷。 莺已迁,龙已化,一夜满城车马。家家楼上簇神仙,争看鹤冲天。
“鹤冲天”和“喜迁莺”都是恭贺举子登第的吉言,一旦科举录取,人生命运即刻改变,苦尽甘来。那些平时相悦的歌妓们等的也就是这一天,如若平日里相好有意的举子中了榜,那证明自己的眼光真是不差。举子登第后,常常聚妓开宴,拥妓畅游。有些名妓,非新第举子不接。京城中总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而柳永偏是有个性。就用个“鹤冲天”作了新曲的调名,填个抛却浮名的曲儿。谁能挡得住他的才华在当世已经一飞冲天?一颗心有凌云志,可风筝的线缠在多情枝蔓上,他放飞不了自己,说来说去,他还是读书人,还是一个忍字,说忍只是因为不忍不舍。秀香、英英、虫虫、安安的舞姿歌声旁,不知柳七的心里可曾快乐过?
笔记小说里有一段“三妓挟耆卿作词”的故事。说的是开封城里最奢华的丰乐楼上,师师、香香、安安三人争着让柳永为她们写词,尴尬腼腆的柳七倒也左右逢源。我不知道那句“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里的女主角是谁,当时为柳永把盏吟唱《鹤冲天》的是不是她?微醺的柳七是浪子,他的江湖是温柔乡里的翠襟红袖,是歌舞场中的凄恻悲凉。柳七是真的对她们好,这无边的红粉香幛不是他的选择,他未尝没有看透浮生的虚妄,如果人生只是无奈,青春也不过一朝的花期,这尘世为他准备的只有这一盅苦酒,怎么妖艳就怎么绽放,怎么痛快就怎么畅饮吧。柳永的《鹤冲天》是他为自己量身定作,官场不过戏场,伴君也似接客,谁比谁更高贵?
《鹤冲天》为柳永独创,后人少填。两首词调式也不一样,想来还是根据歌词情绪不同而定的。
闲窗漏永,月冷霜华堕。悄悄下廉幕,残灯火。再三追往事,离魂乱,愁肠锁。无语沈吟坐。好天好景,未省展眉则个。 从前早是多成破。何况经岁月,相抛亸。假使重相见,还得似、旧时麽。悔恨无计那。迢迢良夜,自家只恁摧挫。
柳永依然没有真正看透,后来他把“三变”改作“永”,快五十岁的时候终于勉强中了进士,进入候补文官行列。几年之后,身老无子的他最后病逝在异乡一个破败的寺庙中。再三追往事,离魂乱,愁肠锁。悔恨无计那。迢迢良夜,他在悔什么呢?
踏莎行与画堂春(1)
记得第一次看到北宋名臣寇准“拓枝癫”这个雅号的时候,忍不住笑出声来,好个寇老西,还真行呢,一个“癫”字神形兼备。不知怎的就想起那个在唐玄宗和杨贵妃面前大跳胡旋舞的安禄山。安胖子人长得又矮又胖,一个大肚皮拖在地上,可跳起当时流行的胡旋舞,可以一口气飞快地转它个百八十圈不喘气,也算一门绝技。
当然寇准可非安禄山可比,演绎小说和评书中,寇准的形象基本上是清官忠臣的代表,又智慧又勇敢,但这个道德文章和人品学识都堪称楷模的寇大人其实生活中还有另一个的形象,喝起酒来狂放不羁,填起小令深婉蕴藉,跳起舞来如痴如狂,完全不是评书传奇中说的那么俭朴和寒酸。就像这个“拓枝癫”的名头,如何不是跳拓枝舞的水平和痴迷的程度达到了一定的级别是不会有这样的名声的。唐人尚胡之风在北宋初年一代名相的身上被发扬光大,实在有趣。
真宗景德元年,辽军攻势凌厉,直趋黄河边上的澶州,威胁东京。智勇双全的寇准审时度势,逼迫着宋真宗亲自上前线抗辽。真宗还应该算一个心智与胆略不是太差的皇帝,碰上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寇准,有人在前拉,有人在后推,皇帝和大臣这一仗倒也配合得不算坏。与辽人签订的“澶渊之盟”,虽说还是赔钱赔物,但为北宋赢得了此后几十年的和平。胜利还朝后的寇准功盖群僚,家中夜夜笙歌。
这是一个春日的夜晚。晚宴即罢,歌舞刚刚开场。灯火通明的相府里,一只只手臂般粗细的蜡烛发出耀眼华丽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加了香料的蜡烛燃烧所发出的特有的香气。重重的帷幔后面精巧的乐队和美丽的舞娘碧桃已经准备就绪。那个时候一般人家是点不起蜡烛的,蜡烛还属于非常奢侈的用品,大多是用油灯,可寇丞相家里不光
客厅里点了蜡烛,就连马厩和厕所里都一样烛火通明。
随着一声清亮的鼓点,舞蹈开始了。咚,咚,咚咚咚,鼓声响起,由慢到快,一声赶过一声,催人心魄。突然如风过林梢,一阵清脆悦耳的铃声响起,那是碧桃手腕上佩戴的金铃在摇晃,人也如一阵风般转入了舞池。婀娜俏丽的碧桃穿着艳丽的长裙,小巧的锦靴,珠链玲珑,舞袖飞举。随着伴奏的乐声和鼓声,她时而轻盈柔软,时而刚健明快。舞到急处,如一团飘扬的飞雪,眼前仿佛有无数的人影在舞动,彩云一般的罗衫如花瓣儿片片绽放。舒缓处,她腰肢轻摆,眼波流转,曼妙含情。突然,一阵紧过一阵的鼓声又起,碧桃如一枝越转越快的牡丹花,飘到寇大人的面前,背向大人,向后一个深深的弯腰,用嘴轻轻衔起大人面前的酒杯,正对着寇准的手边,鼓声骤停,满堂喝彩。
好一曲风流妩媚荡人心魄的拓枝舞。这样的宴会和歌舞在真宗景德年间是开封城中一大盛景。当时的高官权贵没有人不曾到寇准的丞相府欣赏过碧桃表演的拓枝舞。拓枝是唐时西域地名,这种和胡旋舞一样也是从中亚一带传过来的民间舞蹈,在盛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