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州沉陆下部-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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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我相信,瑞不会再害劭,就如当初放过璇儿一样,他断不会为了一个对他毫无威胁的人,与我再生嫌隙。那么就是利用了,瑞对于可利用的人向来宽厚仁慈。
只愿他是真的冷静下来,不会再因为感情而做蠢事。
※※※
这天又是一个淅淅沥沥的雨夜。
清幽的别馆依水而建,这别馆与这一路上的落脚之地一样,也是南越在中原的据点,极为隐秘又攻守兼备,若事有不好,立即渡江南下,便能脱离险境。
又快到午夜了,房门轻轻一响,宗熙缓步跨入。
「啼血蛊」是用宗家人的血和毒物混在一起喂养的,宗熙的血进入我体内,蛊虫感知到熟悉的血气,就会平静下来,暂时不释放蛊毒。
从那天起,总熙都会在午夜之前,让我饮下他的血。我没有再推托,异地而处,若中毒的是宗熙,我也会不计后果的救他。
但是与直接喂养时只需很少的血液不同,要有足够多的血才能让蛊虫感知到。而宗熙能有多少血啊?十天不到他的脸色便苍白了许多,潇洒爽朗的笑容也无法掩饰脸上的疲倦之态。
南越诸将已经开始明着暗着探问出了什么事?我却无话可说。
长此以往,终究不是办法。不能任他如此了,我抓住他的手,看着那本该匀称结实的手臂因这累累伤痕而令人不忍卒睹,我坚决地摇头:「这样下去,先没命的是你。宗熙,若没有别的办法,就出去吧。那点疼痛忍一忍就会过去。」
宗熙苦笑:「忍一忍?荐清,蚀心腐骨之痛你已经尝过,那天从发作到停止只有片刻之时,你就——」
不错,那天的痛苦的确令人生不如死,仅仅片刻发作便令我一想起便不寒而栗。
「宗熙,」我打断他的话,正色道:「还有别的解救方法对不对?」
宗熙沉默了片刻,脸上的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犹疑不定。会是什么方法让他宁可失血也不告诉我呢?又是怎样的为难才会令爽快的他露出这般迟疑的表情?
半晌,他喟然叹道:「是有别的方法。这只‘啼血蛊’我和大哥养了十五年,对我的气息极为熟悉。无论如何我一定会救你,若不用我的血,那么就只能肌肤之亲了。两害相权取其轻,我不会逼你,你自己决定好了。」
好一个两害相权取其轻。
我退开一步,怒极反笑:「宗家养这古怪的毒蛊害人,却原来还有这个作用,能把敌人变成枕边人,实在是太高明了,真让荐清佩服之至。」
宗熙眼中闪过痛苦和难堪,恼羞成怒:「你当初软硬兼施求我救齐瑞时就该想到这一步,今日的一切是你不惜下跪相求,不惜挟恩要债、不惜断交威胁,用尽种种手段求来的,你当初既然答应我的条件,现在又发怒不嫌太矫情了吗?你要反悔我也无话可说,谁叫我,谁叫我——」
他愤愤转开头,一把推开窗,风夹着雨丝灌入,他迎着那风雨站在窗前,一动不动,周身却燃起猎猎怒焰,让满屋都似笼罩在凛冽风暴之中。
宗熙平时爽朗豪迈,震怒时却极为尖酸刻薄,往往毫无顾忌的出口伤人。他这番话丝毫不留余地,却无一不是实话,让我无言以对,却不能不悲愤交加。
「不错,我反悔了,并非叶荐清不守承诺,只因为你是我最看重的朋友,唯一的生死之交,我不愿玷污这份友情。宗熙,我决定不去南越,你也不必管我。你说的对,这是我用尽手段求来的,蚀心腐骨也是我应得的。」
宗熙猛然转身,瞪了我片刻,仰天大笑,笑声中却充满无尽的悲凉:「荐清,你的口才真是太好了,一句话就能将人逼得无路可走,连言而无信都有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救你便是玷污友情,难道看着你疼痛而死才是至交好友,那么恕我做不到。让我告诉你什么是生死之交,就是即便流干了血,即便让你恨,我也不能眼看着你受苦而不管。」
宗熙,若论口才,我哪里比得上你?话说到这一步我还能怎样?你没有错,我也没有错,那么错的是谁?叶荐清从不信命,这一刻却不能不埋怨造化弄人。
他拿出匕首,在手臂上一划,将血滴在碗里。我欲阻止,却哪里是他的对手,他单手扣住我,苦笑道:「放心,我若死了,你就真的没救了,所以我不会死,坚持不住的时候自会收手。」
我知道阻拦不了,冷冷说道:「你要如何我管不了,我的决心也不会变。便是你的血流干,便是我死也不会变。我们这样纠缠下去对谁也没有好处,明日就分道扬镳吧,你回你的墨辰宫,我回我的将军府。」
宗熙怒瞪着我,咬牙道:「好一个血流干也不会变,你就如此践踏我的心。」抬手将血碗扫落在地,「那好,我就看你忍不忍得过今晚。」
说罢转身走了出去,将门重重一甩,半片门板碎裂在地。
我无言地看着撒落了一地的鲜血,心如刀割。
他二人一个是至爱,一个是至友,都是我最重要的人,我都想顾,到最后却一个也顾不了。
心窝处传来一阵悸动,骨节开始酸麻,我慢慢蹲下身,尽量调整呼吸。
心被撕扯焚烧,全身骨头没有一处不疼痛难忍。
蚀心腐骨啊,心碎了,骨裂了,被磨成粉,烧成灰,只有疼痛亘古长存,绵绵不休。
我摔在地上,正好面对碎了的瓷碗,剧痛难当之下,竟突然动念,想要去饮下那碗底残留的血。
手缓缓的伸过去,在碰到碎瓷的瞬间猛然顿住,屈辱感铺天盖地的袭来,叶荐清,疼痛便能让你卑贱至此吗?不——
我用尽全身力气翻了个身,引来更剧烈的疼痛,心似被一双手如拧麻花一般拧住,每呼吸一下便拧紧一圈,却不能不呼吸。骨髓中如被插入无数根又长又细的钢针,搅动一番后,又如抽丝一般的一根根拔出。
我蜷缩起身体,一动也不敢动,眼睛紧紧盯着「秋水」长剑。
秋水共长天一色,幸好承受这疼痛的不是他,幸好他看不到我现在的样子。他现在正在做什么?批阅奏章?苦思良策?独自饮酒?或是——在想我。
眼前的景物开始模糊,我缓缓闭上眼,耳中却听到一声长叹。
有力的手臂抱起我,身体触到柔软的床铺,泛着凉意的手指轻轻解开我的衣襟,身体被又湿又凉的重物压住,温热的气息吹拂在唇边,深深吻了上去。
疼痛似乎消退了些,我闭着眼微笑,柔声轻唤:「瑞。」
重物如惊弓之鸟一般迅速弹开,粗重的喘息传来,似乎在极力压抑怒气。
我努力保持笑容,看着床前的衣冠不整的黑影:「宗熙,你的骄傲不会允许你做这种事。」
「你是故意的。」他咬牙切齿。
「是,我怎会——认——错——」
话未说完,尖锐的疼痛突然卷土重来,我不由急喘一声,咬牙忍住,不敢再开口。
「如此逞强,真该不管你。」
宗熙俯身抱住我,似乎奇迹般的,只要皮肤贴上他光裸的肌肤,疼痛就会稍缓。
我吸口气,确定真的好多了便想退开些,他却突然抱紧。
「别动,我不会做什么。你只要贴着我就可以止痛,就算疼痛不能完全消失,凭你坚强的意志,余痛应该可以忍耐。」
身体上的疼痛可以忍耐,但是心痛要怎生忍啊?如果他没有对我怀有特殊的感情,其实这样躺在一起也没什么。
少年时期意气相投,经常彻夜长谈,困了便同榻而眠。
闯荡江湖时丢了钱财,穷困潦倒的日子,也曾分吃一碗饭。
深山迷路,恰逢大雪,也曾抱在一起取暖。
我的水性是他教的,学会后经常一起下河摸鱼,江里洗澡。
一次被江湖宵小暗算,中了埋伏,虽然杀了那些人,两人却都中了毒镖,没有伤药,便互相为对方吸吮出毒素……
剧烈的疼痛变成隐隐的抽痛,虽然难受,比之方才却好得太多了。
我缓缓开口:「宗熙,记不记得以前的事?」
「那一件?」
他的身体紧绷,声音低沉谙哑,似从胸腔中硬生生挤出。
「哪件都行,说来听听可好?」
宗熙低笑两声,浑厚的声音徜徉在我耳边,我也笑了,尴尬的气氛瞬间消失无踪。
「那就从第一次见面说起,那年,我随军出征。一天,独自到乱石沟勘察地形,见到……」
听着他用低沉的声音将初次见面的情形娓娓道来,一切便如在昨日。
那时我找了个僻静之地将新想出的阵法用树枝摆出,摆好后很是得意,想回去跟师傅炫耀一番,却突然来了一个英挺少年似乎毫不费力就便将其破解,我又惊又佩,上前打招呼,向他求教,他却说什么也不信这阵法是我所摆,还出言不逊,我好胜心起,约他第二天再来,重新摆阵给他看。
那时战事已近尾声,只要有空暇,我们就在那乱石沟较量阵法武功,越较量越是互相钦佩,都觉获益匪浅,遂成好友。那时我们都撒谎隐瞒了身份,而且见面就是比拼较量,几乎不谈什么话,竟然都没有揭穿对方的身份。
从第一次见面,说到第一次偷偷逃出宫去找我,说着说着,他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声音越来越低,终于睡着。
我却因疼痛一夜未眠,回想过去种种,这些日子以来积压的怨愤渐渐消退。
宗熙——
我永远无法真正怨恨他,就像他永远无法恨我一样。
※ ※ ※
渡江之后,又行了十来天,来到南越国都。
宗熙安排我住在据墨辰宫十里的沉香浦,那里环境清幽,四面环水,乘船方可进入。
浦中有一处上古冷泉,泉水一年四季寒凉透骨,真比冰雪还冷,却不凝结,据说每日泡上一两个时辰对恢复功力很有用,但是因为太冷,时间一长便消受不了。
这冷泉的名字叫「东风」,东风原当代表暖意,这泉水如此冷冽,竟会有这样的名字,真是奇怪。曾问宗熙为何叫这个名字,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转眼到沉香浦已经两月有余。
这里原本就是南越的禁地,任何人不经皇帝允许便不得入内。一日三餐固定有人送来,却是一个长相普通的聋哑之人。于是我每日除了泡冷泉,练功外,只是看书、独立、闲坐,若不是宗熙每日晚间的到来,便真如与世隔绝一般。
宗熙每次来都很少谈起外面的情形,但是我想也想得到。
这一路之上宗熙根本不加掩饰,高兴的时候忘乎所以,生气的时候大发雷霆,伤心的时候借酒发狂。我二人又都性情暴烈,争执起来便忘了周遭,南越诸将对宗熙不仅仅是君臣大义,对他的崇敬爱戴便如天神一般。
对我虽然不说什么,却早有不满,加上宗熙夜夜到我房里,我们的关系恐怕已被传得沸沸扬扬。
宗谭病重,两国战事一触即发,在此情况下,我的到来必然在南越朝堂上掀起轩然大波,宗熙的难处还不知有多少?
与世隔绝也好,以我现在的尴尬狼狈,原本也不宜见人。但是困在这弹丸之地,终日寥寥,唯有只影相随。惆怅寂寞无人可论,忧郁烦恼对景难排,个中滋味非言语可以表述。
这些日子和宗熙相处得不算好。他是天之骄子,我亦非平庸之辈,都是自幼便被众人捧至高处,习惯于享受荣耀,极少受委屈。而如今,一个情怀难解,忧心兄长,不甘不忿;一个伤痛缠身,相思入骨,寂寞难消。
两个刚烈狂傲之人碰到一起,面对种种压力,重重纠葛,深深矛盾,又都不肯退让回转,往往便是针锋相对。
每每激烈争执,结果却大都无疾而终。
有时候前一刻还在互相讥讽,怒目而视,突然之间看到对方气鼓鼓如小孩子赌气一般的的表情,又觉好笑,不由自主便笑起来,于是握手言和,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