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语阴阳 作者_夜空语-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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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雅。”
“呃?”
“……没什么。”
突如其来地,武士的手握住了晴明的手。那只手是完全冰冷的,如同没有生气的雕塑。
“不对。一定有什么事,是吧?无论如何,你得告诉我。”
“既然说没什么,那就是没什么。”阴阳师有点不耐烦地甩开了博雅的手。
“可那表情……是在害怕吗?”
说出这个词的时候武士纯粹是脱口而出,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其中的含义。晴明很明显地愣了一下,紧接着,屋内传来了一丝细微的声响。
“暂且失陪。”
放下了酒盏,晴明走进了内室,不一会儿,隐隐约约传来了两个人的对话。
“是那个梦吧?没关系。你看,的确是梦啊。”这声音是晴明的,温和中带着一种可以安定人心的力量。
“可是晴明君……”女孩的声音细小却清晰。
“唔。我在这里,就在你身边。一直在。”
内屋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化作呢喃不清的叹息与絮语。博雅突然发觉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屋门口,连忙退了回去,正襟危坐,脸上却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意。
过了很久,室内的声音消失了,门口出现了阴阳师沉默的身影。武士立刻站起身来。
“得回去了。”
“别走。”
这个回答迅速而含有命令意味,博雅不禁愣住了。阴阳师又加了一句:“至少今晚,不要走。”
“呃……既然你有客人,我就不方便打扰了。”
晴明没有说话,径直坐下,在两人的酒盏里倒上了酒。整个过程中不曾抬头看博雅一眼。
“晴明?”博雅试探着问了一句。如果说之前阴阳师的个性如飘浮不定的云朵,昨日至今,他的态度便如同晨雾,迷离不辨方向。
“唔。”酒盏停留在了唇边,一丝熟悉的微笑浮现出来。“突然之间,很想作通宵畅饮。博雅,愿意作我的酒伴吗?”
“这样啊,当然可以。”见到那样的笑容,心中顿时一块大石落地,博雅放心地端起了酒杯,突然又想起了什么。
“小竹……那姑娘没事吧?”
“睡着了。”
“嗨,这样多好。我就知道,你能治好她的。”
“哦?”
晴明抬起了双眼,看着博雅。对方的笑容有些暧昧不明。
“不是说,心病要用心药来治嘛。”
“不是心病。”晴明喝了一口酒,又添了一句。“不像你想象的那样。”
“那么……”
“是中咒。”
“中咒?”武士瞪大了眼。
“嗯。”
“哈哈,那就更没关系了。这世上,还没有晴明不能解的咒吧?”
“可能吧。”
毕竟是春天,连夜色也显得温柔许多。偶尔吹过一阵清风,竟带着些许暖意。因为饮酒的缘故,人如同浸浴在温水池中,有一种恍惚的飘浮感。仿佛只要插上双翼,便可作逍遥游、凌空舞。我欲乘风归去,说的便是这样的状态了。
晴明解开了狩衣,斜躺在廊下,执杯的手随意搭在右膝之上。因为微醺,白皙的脸浮上一抹若有若无的红色。武士仍然保持着端正的坐姿,只是说起话来,舌头也有些不听使唤了。
“我说,晴明……”
“嗯?”
“真喜欢这样的日子啊。”
“喜欢?”
“对,和你一起,在这里喝酒。什么也不去想,季节就这样悄悄变化,酒的滋味却一点不变……”
“呵呵。”
“晴明呢?你也喜欢,对吧?”
“此生如朝露,杯酒不足欢。”
“嗳?”
“嗯,听说过露水之蝉吗?”晴明眯起了眼睛,目光停留在夜色中。
“什么意思?”
“蝉见朝露而欢歌,却不知道它自身的寿命也很短暂。”
“即使那样,也不能不唱歌啊。”博雅搔了搔头,说道。“何况,唱歌的时候,心里一定觉得喜悦吧。”
晴明的目光收了回来,投射到好友脸上。
“博雅是这样想的吗?”
“正是。”博雅毫无心思地答道。“就象吹笛子,是很自然的事,因为喜欢,所以就吹出那样的调子来。如果这世上没有喜欢的东西,没有值得牵挂的事,毕竟是乏味的啊。”
仿佛春风一般暖洋洋的微笑从薄唇边漾开了。
“说得不错,博雅。”
“那么晴明呢?有过喜欢的东西、牵挂的事情吗?”
“大概有过吧。”阴阳师随随便便地答道。“博雅,这样的时候,很想听你吹笛呢。”
“好。”
春夜的笛声,听上去分外朦胧,如同晨雾下的丽人倩影,又象是旖旎缠绵的梦境。阴阳师闭着眼静静听着,不知不觉中手里的杯子滑落在地上,残余的酒水溅湿了衣裳。慢慢地,武士也感觉到了倦意,笛声停止了,博雅倚在廊柱上,进入了沉沉的梦乡。等到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得很高,而对面的晴明早已不知去向,只剩下两个空了的酒盏,端端正正地放在桌上。
“嗳,真不够意思啊。”武士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嘟嘟哝哝地抱怨。
“说了要喝个通宵,自己却先躲起来睡了,留我一个人在这里……”
因为宿醉的缘故,头还有点晕沉沉的,没仔细想就开始叫了起来。“晴明!”
呼喊没有得到回答,但叫的人自己停住了。“不对……那姑娘在屋里,这么大呼小叫的,会惊吓了她。”
若有人当面对武士说他是个怜香惜玉的人,恐怕此人立刻便要涨红了一张褐色的脸膛,觉得不可思议而羞愧起来。但实际上,表面粗犷的武士,一颗多愁易感的心比之闺中女子,怕也不遑多让。
于是武士赶紧闭住了嘴,同时竖起耳朵谛听屋内的声响,结果毫无动静。反倒是门外传来了车马的粼粼声,紧接着一个男子焦急的声音叫道:“晴明大人!大人在家吗?”
门并没有自动打开,博雅只得走了过去,拉开门环。门口出现的是前川幸永,典药寮的医药博士,也是小竹的父亲(以上人物与相关故事见卷九《竹上秋霜》)。
“哦,博雅大人也在。小竹她……还好吧?”
对方有些气喘,想是一夜未眠的缘故,双眼也红通通的,可以想象得出,身为父亲,即使只是养父,对这个女儿的感情也是相当深厚的。
“放心吧,有晴明在,不会有事。”博雅非常肯定地说。
“啊,这就好。”幸永舒了一口气。“说起来还是得多谢您啊。”
“别这么说。”因为受到了不恰当的感谢,博雅有些脸红。“事情都是晴明自己的主意,我可没帮上什么忙。”
“这孩子……那天出门回来,就不吃不喝,成天那么昏昏沉沉的。给她诊治,什么毛病也没有;问她原因她也不说。侍女给我看她最近的画作,画的全是同一个人的面貌,我才明白原来是心病。但晴明大人的为人……相当难以亲近,百般无奈之下才想到向您求助。”
“心病……”博雅突然想起了晴明昨天的话。“不过,晴明说是中咒。”
“中咒?”幸永睁大了眼。“怎么可能?难道……”
他突然闭住了嘴,眼神中流露出惶恐之色。
“难道什么?”武士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继续追问着。
“嗳……能让我见一见晴明大人吗?”
“稍候。”
于是幸永留在门外,博雅自行来到内室门前。但过不多久,医药博士便看见武士一脸疑惑地走了过来。
“奇怪,好像不在……可是这么早,去哪里了?”
“不在?”
“是啊。”偌大的宅院里空空荡荡,并没有人迹。
“至少也该和我说一声……”博雅继续发着牢骚。但突然,眼前清晰地浮现出晴明昨夜说着朝露之蝉时有些迷茫的眼光。
记忆中晴明并非如此。即使是微笑,那眼神也是锐利明澈的,仿佛可以洞彻人心。那样的晴明……几乎从未见过。
“不对!”武士脱口而出,猛地伸手,抓住了幸永的肩头。后者猝不及防,立刻吓得呆住了。
“不对……昨晚的晴明和平常不一样。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你知道吗?”
“我?”
被摇晃到喘不过气来的老头儿断断续续地说。“不知道……不过要是为了小竹,我倒想起一个地方……”
“在哪儿?”博雅几乎大吼着说道。
“我带您去。”
庭院幽雅寂静。细密的蓬草已经悄悄湮没了路径,看得出罕有人至。一泓清泉静静流淌着,潺潺的水声更增添了几分寂寞,仿佛早已被世人遗忘。然而春天却并没有忽略这里,泉水流过之处,蓝紫色的朝颜盈盈绽放,若不胜风力,尽管无人观赏,依然显露出怡然自得的楚楚风姿。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伸了出去,似乎想摘取那朵花,却又犹豫着。就在此时,一个声音响起。
“谢谢你。”
这声音优雅温柔,略带着沙哑的倦意,就象是扑面而来的春风,带着饮酒一般的微醺。
手的动作停住了,过了很久,才传来了不带任何感情的回答。
“您不必客气。”
水珠溅上朝颜柔嫩的花瓣,发出晶莹剔透的光泽,令人不敢相信这样平凡的花朵,也会有如此惊心动魄的美丽。
“这是……啊,我来过这里!”
刚一来到庭院门前,博雅便叫了起来。那是去年秋天,小竹遭人劫走的时候,晴明曾带他到此。依稀记得,这里住着一个神秘的女人。
“博雅大人既然来过,”幸永低着头说道。“想必已经知道了小竹的身世,如今世上,知道此事的也就只有晴明大人和你我,所以,还请您守秘。”
“身世?”博雅一头雾水地问道,然而就在此刻,传来一阵奇异的乐声。
那是七弦琴的声音。清冷高远,仿佛并非来自世人,而是出自广寒宫中。有清风自琴底飘出,弥漫在天地间。那悠然的韵律每一下都象是在拨动人的心弦,再没有别的声音可以与之颉颃。
博雅张大了嘴,痴迷地听着,不知不觉便向着声音来处走去,完全没有察觉四周的景物正发生着微妙的变化:草叶在一瞬间绿了又黄,再重返青葱,眨眼便经历了从生到死、又从死到生的循环。淡淡的烟雾升起,笼罩在空中,让一切都变得虚幻缥缈。
突然,他站住了脚。一片烟雾之中出现了一个若隐若现的白色人影,即使面对着这样的幻景,即使置身于这样的幻觉,这熟悉的人影也不会认错。
“是你吗?晴明?”
对方并没有回答,准确地说,是根本没有听见他的声音。长袖乍展,随着琴声起舞,那白色的身影如同行云流水一般,又象是随心所之,御风而行。尽管看不到面貌,却仍能感觉出那一派肃穆虔诚,举手投足之间,舞姿化作了和天地对话的语言。与此同时,连绵不绝的吟咒融入到琴音中,汇合成奇妙而庄严的声浪,操纵着身边的一切。
“晴明……”
武士跌坐在地上,意识逐渐变得模糊。眼皮越来越重,仿佛自己正在经历的,是一个梦境;而那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