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梦录之一〈往事〉-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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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时候了”他想。他蹲在一块逐溜滚圆的木头上几筷子扒完剩饭,朝地上啐了口唾沫,站起来紧了紧身上交缠的布条。“娘的!还真冷!”他五大三粗,一颗栲佬般大的头颅剔成个瓜皮青,年纪轻火气旺向来不把冷当回事,可今天,他忍不住骂起娘来了。他娘老早就成了死鬼啦,在几万里外,兴许连坟也找不着了吧,可他还是要骂,要不是他那死鬼娘,他怎么会到这劳什子“美丽贱合众国”来?!他再一泡唾沫落到脚边,直冒热气。“他娘的!”他一动,身旁身后几百号人也跟着动起来。蒙蒙一片,只有脸是黄的,蜡黄。他们,一百五十年前,是一种四处泛滥的“祸害”,只要一捧米、一罐水就能够癞皮狗似的将命延下去—— 一种等同于瘟疫的祸害。
“快点!呸!吃死了还是咋的?!”那黄颤抖着围住了一根根圆木,一块块钢板,再颤抖着将它们拼接到看不见的天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没有希望,没有失望,劳作、挣命、挣钱、力竭、死去,然后身子骨填在这巨大广袤的荒野,魂魄却怎么也找不到来时的路——太远啦,要坐几个月的舢板船、十几天的马车,路上有水、有山、水太深、山太高,客死异乡的魂魄孤零零的,沿着这条快铺好的铁路游荡下去,那,离家就越来越远了,肚子就越来越饿了。想回头,不能够;想走下去,前面越来越眼生——家呢?——哦,原来早就是孤魂野鬼了啊!
这群人很认命,却又很天真。系在脖子上的平安符,红纸包,乡土一抔——处处可见这种极宿命的天真。他?他没有,他一点也不宿命,更扯不上天真。他没打算活着出来,却来到了这里;他没打算活着干下去,却升到了工头的位置。这样的人,无论你说他走了狗屎运也好,“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也好,是宿命不起来了。看他的神气,也不是志得意满,他也不是得过且过,只是实在,不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实在是那种长长久久经过精心算计的实在。要不是这种实在,他也不可能在这冻得死人的天气偏偏想到昨晚。
“昨晚他怕是被折腾个半死了吧!”他嘴角往旁一扯,止不住笑出声儿来,脸上的恶相无能为力的让位给几根最柔的线条。这表情怎么看怎么不对盘,他怕也这么觉着,于是停了笑,想还照想“这么着,给他买个什么吧……吃的?……吃的太俗,三两下就没了……用的……衣裳?意图太露……首饰?他又不是女人,用什么首饰?!罢了,下午到镇上再说吧……”
“喂!——喂!——给我开个门!”
“来了!来了!就来了!”
“怎么?搭上别人啦?这么会子才出来。”
“没!没……王哥……你、你……”
他当然知道他一着急就口吃,他当然也知道他王振保的东西没人敢碰!但……他就是喜欢看他被摆弄着团团转的样子。
“行了!行了!给我打半斤烧酒一斤猪头肉来!”
“哎!那,我先出去了。”
“喂!我说——”
“啊?”
“你那儿——还疼不疼——”
他很满意的看着这厢的脸野火燎原的烧了个透,呆在了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傻低着头,非但不“开恩”让这个快羞死的人赶紧找个地方躲下去,却还步步紧逼“我问你话呢,怎么?谱大了?!李云!李公子!李掌柜的!店开起来就了不得了哦!” “王哥……我……我……我不疼……”几不可闻的话音才落,他人就躲到门外头去,怕是一晚上都没脸回来了。
咳!没办法!这镇上女人少不是嘛!但年轻气盛,那事儿总归要解决的吧!找个小子也不错,会洗会作,细皮嫩肉的,黑了灯除了胸平点儿其他跟娘儿们也差不到哪去,还省了娘儿们的麻烦事,每月大小给几个钱就成,多干脆!
他怕是忘了把他下午相中的那件镀金怀表算上了,大大五十块钱呢!要什么样儿的娘儿们没有!省着点够用到四五年了!找小子才更费钱呢!
三
“王哥,你少喝点儿吧。”
“满上……我说满上……不会听……呃……还是咋的?!”
他劈手夺过酒壶,咕嘟咕嘟的灌下一气去——舒服!舌头有些发直,眼也蒙蒙地了,身上是真热,就像伤快好的时候,疤下那片肉痒痒得怪舒服的。
他偷着眼瞅了他一会儿“嗯……合适……还真合适……”晃晃脑袋,他怎么又想到昨天晚上……想到他汪汪的眼,越想越……
呸!难怪古人说“饱暖思那玩意儿”呢!
四
过头!过头喽!昨晚上可着劲地要,这不,到了今早太阳|穴突突地跳个不停,脚软浮浮。唉!酒色头上两把刀哪!赶哪天到老四那家狗肉店去,要个狗头狗鞭什么的补补吧!他边寻思边往工地上赶——今天紧赶慢赶也是迟了,去也是去个本分,悠着点儿啦——
他持根泡过五遍桐油的藤条,立在工地边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赶着一群群扑上来的绿头苍蝇,那藤条筋斗地左右打摆,闲得发慌,恨不能在哪条柴黄的胳膊上咬下一道来。眼看日过中天就要晌午了,他从这头到那头晃了好几十个来回。“罢!——先到店里把表给买了吧!”正待拔脚掉头,那头捅了蜂窝似的喧哗乌云一样滚过来,他眉头一紧,眉心现出个“水”字来,旁的人看他一脸杀相赶紧闪出一条小道“怎么回事?”被问的人大概是个新手,牙齿格格格的响,大冷的天满头满脸的汗,舌头都转不利索了“前……前头……出……出事了!木……木头砸下来……轧死……死一个人……”新手大概也是第一次看到死人,高耸的颧骨上把一张黄脸的血气都集中了,一股怪异的胭脂红,说不清是亢奋还是怕。他拨开木头一样摆起的人墙,往里头靠。真惨!好好的一个人被从中间轧断了,血黑黑红红的沾染到木材上,热而腥臭的味儿散着白气,他又想到他那死鬼娘,眉头更是皱得挤挨。围着看热闹的人群又来一阵骚动,接着潮水一般的往他这头挤来,看样子又是哪个想瞅几眼的家伙紧着往里头挤了!他还没醒过神来,一人就摔在了离他两跨远的地方。那人几乎是跌爬过去尸首旁的,等爬到了,抖着手往已死的人鼻下一探,半丝凉气也没摸着,然后,那人看到了离了三柞远的下半身,还有白花花的肠子,他如纸灰般灰败的脸有种大梦初醒的疯疯癫癫,定定地看了会子,就伸出手捧起一堆肠子轻轻地往上半身塞,塞完了又摇摇摆摆的想往前把那下半身也抱过来合上,谁知刚走了两步就倒了,“噗——”地呕出一坷血块。所有人都被他生死不怕的疯癫劲给镇住了——连王振保在内,没人上前挡着他,也没人拖他离开。那人半死不活地趴在一滩腥甜上喘息。王振保看着看着就觉眼熟——“李云?!他来干什么?!”他那精打细算的实在立刻就在脑中转了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弯子。他面色铁青的将眼珠钉在他身上,不动声色的等着他下一个动作。他王振保自认不是情种,自认不会为了一个人要死要活,可他看出来了!“好!好你个小王八啊!竟敢——!!!”他眼里嘴里都泛着一股又酸又苦的水!“好样儿的!从来没人敢这么耍我王振保!”他一脚将他踢倒几个耳刮子下去后,拖着他从人墙中犁出一条道来。“放……放……放开我!”李云一反往常的驯顺,双手在又黄又硬的地上扒出十条道痕来。“我呸!操你活妈!再不老实点我把那头那个断成两截的王八蛋拿去喂狗!!!”他立马就拖得顺手了,心上却被一把火烤得噼啪作响,太阳|穴突突地跳,胃里翻着,东西涌到喉头把气都堵上了。
五
“多久了?”
“……”
“我问你和那个Cao蛋睡了多久了?!”
“……”
“你说不说?!不说老子一枪毙了你!!!”
他掏出那把犯了十几条人命的“勃郎宁”使劲戳向他的脑壳。李云笑了,笑得王振保一身格涩。他将枪甩在茶几上,把他剥了个赤精大条,摔在板床上,又是啃又是咬、又是恨又是爱、又是痛又是酸的折腾着,穷折腾。他喘气如牛恶狠狠地将腔子里的字一个一个往外崩:“姓李的!你给老子说清楚!!——说清楚!!!你这烂货!破鞋养的!!球!!!——”那李云突然惨叫一声,拼了鱼死网破的把全身劲力用足,撞开他,倏地窜到几上摆着的那把“勃郎宁”前。“砰——”。震天惊地的一声,王振保的脸白了,他捂着胸口慢慢蹲了下去。
“云?……你咋啦……别吓王哥呀……云儿?……”他一步一步的挪到他身旁,李云仰面瘫着,胸口开了个大洞,血溪一般的淌,汇了一滩在他身下,顺道将那把枪润了个遍。
他对着那张略显孩子气的“睡脸”嘻嘻笑了一气,然后用那人身下的血涂了个满头满脸,垂下头去和那早已气绝的人额碰额“嘿嘿……李云!告诉你!咱什么也没有就他妈耐性多!你生是咱的人死是咱的鬼!别以为到了下头就没人整治你!……嘿嘿……你看……你睁眼看看……咱也和一个模样了……你睁眼看看哪……我叫你睁眼!!……睁眼……睁眼……”他用手使劲撑开他的双眼,两股咸红的水道道顺着他的脸冲着,一颗颗滴到李云的脸上,摔成了八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