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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初夏-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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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贫穷已经使老人彻底失望了,甚至麻木了。……因为对于生活的失望,他现在觉得当年劝服马驹父亲留下来是错了,象欠了他的情债似的,后悔不迭。马驹心里充塞着一股酸楚的滋味儿。他忽然想到,老人当年劝服自己父亲留下来,不仅是信服父亲一个人,而且是对新的生活抱着满心的希望哩!现在……必须用果决的行动,艰苦卓绝的奋斗去改变现状,证明一个普通庄稼汉对共产党的信任是应该的,去证明庄稼人跟共产党追求生活的理想是完全对头的。生活实际作出这样的证明以后,庄稼人心头所充塞的失望和灰败情绪,不扫自消!马驹心里很不平静,父亲把他赶出家门,只是使他生气,而老人的话,却深深地打动了他的心。他的胸间涌起一股豪壮的感情,对老人说:“大叔,你多活十年八年吧!我们奋斗几年,首先要叫老庄稼人享点福。你们受的苦太多了……” 
  “马驹,叔要是不死,许能享上你们的福。”老人贤良宽厚地说,“叔虽老了,眼还没瞎,啥人啥事都看见。你娃娃的举动,叔看得清清白白,我看你呀,跟你爸当年一样心性,跟志强也象得神……咱冯家滩是个好地方,有山有川,辈辈出能人,现在又出来你马驹……” 
  “爸吔!你罗啰嗦嗦没个完,马驹的饭都凉咧!”兰兰笑着说,“啥时间闲了,你跟马驹尽量说。” 
  老人嘿嘿笑着,忙让马驹吃饭,不说话了。 
  这当儿,马驹眼前一亮,彩彩穿着红色的凉衫儿走进院里来。未等马驹开口,兰兰已经招呼她了。兰兰看看马驹,眼珠一转说:“噢呀!彩彩,你是来叫马驹吃饭呀?” 
  马驹看见彩彩的脸上瞬间掠过一丝儿为难,觉得兰兰嫂子的问话太突兀了。可是,他没料到,彩彩只有不易察党的片刻犹豫,接着便大大方方应承说:“可惜我来迟咧!已经端上你们家的碗……” 
  “你给马驹做下啥好饭了,是长面肉臊子吗?”兰兰更加来劲地吵吵,“要是的话,马驹兄弟,甭吃嫂子的搅团儿了,跟彩彩去吃好饭吧!” 
  马驹傻乎乎地笑笑,仍然大口喝着搅团儿——他既然正端着碗,怎好意思再到彩彩家去吃饭呢? 
  老成厚道的德宽刚才看着父亲和马驹说话,一直没有插言,现在发现了马驹自彩彩进屋以后出现的窘态,那是无法掩饰的。他心里一动:这是多好的一对儿呀!他没有劝阻兰兰言语和眉眼里已经很明显的表现,只管坐在一边瞅着马驹,看他究竟有没有意思。 
  “后晌,把你家二娃子引来种牛痘。”彩彩给兰兰说,“过时没疫苗了。” 
  “噢呀!你是来通知种痘,我还当是请马驹吃饭哩!”兰兰仍然不放过彩彩,“看来彩彩是落空头人情。” 
  “空头人情也罢,实心也罢。”彩彩也笑着说,“俺家请人吃饭,绝不会给人端上……搅团儿。马驹哥,今晚到俺屋,烫面油旋饼子……” 
  马驹心里一热,不由地脸也热了,他哈哈笑着掩饰说:“好哇!” 
  彩彩走出门去了。 
  彩彩一走,马驹心里立时平稳了。怎么搞的?有彩彩在场,他的心就不得安稳,咚咚乱跳,无法抑制。兰兰走到当面,用嘴朝彩彩的背影努努,挤挤眼,挑逗地问:“兄弟,你看这位咋样?” 
  马驹腾地红了脸,避开兰兰锥子一样尖锐的眼睛:“你别胡说乱道……” 
  “啥也逃不过我的眼。广播上早就通知了,她又来单独给我叮咛给娃种痘儿做啥?”兰兰有理有据地说,“那是专门请你吃饭哩。老五叔把你赶出门,没料想,还有人心疼马驹兄弟哩……” 
  德宽咧着嘴笑,笑马驹脸上和脖颈上涌起的红潮,也凑上说:“我也看出来……” 
  “哈呀!德宽哥,你也烧骚我。”马驹赤红了脸,“你们两口子,拿兄弟开心……” 
  “只要你有心,嫂子给你跑腿。”兰兰笑着,认真地说,“用不了几句话,保准说好。” 
  德宽哈哈大笑:“人家本来是一个有情,一个有意嘛!” 
  老人一听这号话题,早已噙着烟袋,躲避到门外的树荫下乘凉去了。 
  “听说文生变了心,我就想给你牵线拉扯。”兰兰神秘地说,“你自己和薛家没弄‘零干’,我就没敢开口。” 
  “需要你帮忙的时光,我来寻你。”马驹看看兰兰实心实意,也就说,“你先甭乱嚷嚷……” 
  德宽一听这话,心里有了实谱,高兴地咧着大嘴,畅快地笑说:“那没麻达。你嫂子有老经验……” 
  马驹终于喝完吃净,鳗在喉头的那一块又硬又涩的东西消除了。搅团儿虽是粗粮淡饭,味道还是可口的,绿茵茵的水芹菜,又辣又酸的菜汤,吃下以后,肚里舒坦了。 
  好了,应该发生的事都发生了,有心想避免父子间的这一场冲突,反倒弄巧成拙招惹得父亲更加不能容忍……既然跟父亲之间关系弄得这样僵,反该更加用心地办自己要办的事了,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 
  他吃完一碗搅团儿,再抓起一个包谷面馍馍,夹上辣子,站起来,向兰兰嫂子点点头,和德宽一起出院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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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景藩老汉和儿子闹仗,以至把马驹赶出家门的举动,一刹时传遍了冯家滩一百五十户人家的角角落落。庄稼人中几乎绝对多数的人都同情老汉,觉得马驹这娃太傻了,枉费了老人的一番苦心。不过,景藩老汉也未免做得太过分了,骂几句未尝不可,把儿子的铺盖卷扔到门外大街上,太绝情了,日后父子们还说话不说话呢? 
  河西公社王书记听到这件事的时候,猛乍一惊,暗暗一喜,当下把手头的琐碎事务一安顿,跨上自行车,端直赶到冯家滩来了。 
  中共河西公社的领导人头脑敏锐,几乎立即意识到:冯家父子闹仗,不是乡村里一般父子或兄弟之间因为财产闹仗打架;他们父子间的矛盾带有思想上的深刻分歧,这种分歧已经发展到家庭破裂的严重程度。他坐不住了。那个他虽然认识而并不太熟悉的冯马驹,一下子使王书记感佩了。很长时间,他为冯家滩大队领导力量的软弱涣散伤脑筋,说句不客气的话,支委会和管委会实际上已经是形同虚设……现在,冯马驹自己在冯家滩冒出来了,表现出一股气势,叫党委王书记太高兴了。 
  马驹正在推着装满砖坯的平板架子车,来往于砖窑和坯场之间。弥漫在砖窑里的灰屑,落在脸上和手臂上,和着汗水,染出一道一道污痕。看见王书记,马驹停了手,把王书记领到水渠边的树荫下,自己在水渠里洗起脸来。 
  “马驹,你在这儿拉车装坯哩,我还以为你这阵儿……躲在哪儿哭冤枉哩。”王书记开玩笑说,自己倒不笑,“好,看你这架势,没有趴下。” 
  马驹擦着红红的脸膛,咧着嘴憨笑着。 
  “马驹,怪我。事情弄到这一步,怪我没有尽到责任。”王书记谦和地自我批评说,“前几天,你爸寻我时,我同意了他的意见。我不了解你的想法……” 
  马驹坐在砖坯上,接过王书记递给他的一支香烟,香啧啧地吸了一口,感激地笑笑:“这是避免不了的……已经过去了,算咧。” 
  “我当时要是找你谈谈,了解了你的想法,我可以给你爸做点工作,也许不至于弄出这样的局面。”王书记咂着嘴,对自己工作上的粗疏表示懊恼,十分真诚地进行自我批评,“让你受难场了……” 
  “这不算啥,王书记。”马驹开朗地说,“俺爸说我几句不好听的话,没啥。我能理解他的心情,总是自己的老子,不会记仇的。” 
  “对,要是能理解你爸的心情就好了。”王书记说,“这是个好同志,几十年来给冯家滩群众办了不少大事、好事。现在他老了,体力不行了,对当今的农业经济政策不适应,脑筋赶不上形势的发展了……” 
  “王书记,你说怪不怪,”马驹笑着说,“极左的东西整了他,他一提起‘放卫星’、‘四清’、和‘文化大革命’,头上就冒火。可是而今纠正这些极左的东西,他却又想不通,比如责任制……” 
  “不光是你爸一个人哩!”王书记沉吟着说,“好多老同志,把责任制理解成分田单干了。这里头,有几种情况……” 
  “俺爸只看见牛分户养了,土地分户种了,就怨气蛮大,说是自己几十年白干咧。”马驹说,“你说那个大锅里舀干了,再舀不下饭了,他还是舍不得把锅换了……” 
  “难怪哩!”王书记冷静地分析说“一方面可以看到老同志对集体化的感情,另方面也确实是他对过去贯彻的‘左’的那些东西,一时认识不透……” 
  马驹点点头。王书记是一位实实在在的党的基层领导。他是六十年代初的高中毕业生,有文化,人也聪明,没有一般行政干部的油腔滑调。有这样的领导支持自己,他心里感到温暖,实在,便实心实意向这位可资信赖的领导人汇报自己的思想:“我在三队起初实行责任制时,俺爸坚持不让搞。我去请示你,你说可以先试办。那时光,县上的具体政策还没下达哩……地分到各户种了,牛分给各户养了,生产积极性确实高涨了。可是,问题出现了:一人分得一亩地,大家大户也不超过十亩地,顶多够一个精壮男劳力经管。好多青年闲下了,特别是夏秋两个多月的忙时一过,冬季和春季,劳力闲下了。我这时才跟德宽决定:要给劳力寻活儿干……” 
  “这是个普遍出现的问题。”王书记赞同说,“你干得好。应该帮助社员搞好家庭副业,搞些队办工副业,这是改善农民经济状况的好办法。问题出在哪里呢?好多农村干部借口分地到户,撤手不管了,还说什么‘分田到户,闲了干部’。你们家里出现的矛盾,你和你爸,正好是这两种思想的代表……哈哈,我说得对不对呢?” 
  马驹瞧着王书记的眼睛,笑笑,表示默认。他切实地解释说:“我开始也不大清楚,实际当中提出问题了,就得想办法解决。” 
  “关键就在这儿。”王书记肯定说,“同是一个村子,一队和二队,现在没人管。说到底,还得有一班好干部。” 
  “说实话,刚从部队回来那阵儿,俺爸要是给我找下司机一类工作,我会去的。”马驹如实相诉,“我在三队干了半年多,弄下这一摊子,几件事刚刚搞出个眉目,说实情,要我立马撂下走悼,还真是舍不得丢手哩!” 
  “我信。”王书记深情地盯着马驹,深有同感地说,“甭说生产队,公社里也一样啊!因为实行新的农业政策,好多人不愿意在公社干了,寻组织部,人事局,闹调动。我倒是觉得公社里头工作更实际,更具体一些。咱们河西公社,我只待了两年,也觉得大有发展前途……” 
  两位干部谈得很投机,互相都受到了鼓舞。“我不同意有些人说的,现在大家都是‘向钱看’。可能是‘向钱看’的人多了些,但不是全体一切人都‘向钱看’了。”王书记很有感触地说,“我们有不少党员和干部,还是实心实意为人民服务哩!老同志有,年轻党员也有……” 
  “王书记……”马驹听到这里,心里涌过一股热流,感情激动了,“这几天,去不去开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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