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秋霜 一 隔岸-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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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墨西哥,沙漠,蜥蜴,仙人掌。冬装……谁想得出这种鬼主意。我五体投地。想起Eden微笑说过,这世上所有的疯子,一半执手政治,一半中的一半向诺贝尔奖努力,剩下的四分之一以颠覆时尚潮流为己任。
那个夜晚细雨绵绵,我本想直接开车回华盛顿。路经第一海军舞台,严重塞车。我探出头去,巨大锚形建筑在雨中透出一股湿润柔美的味道。海风清凉。灯火通明。
我索性把车子挑出来停到一边超市门外,下去闲逛。既然无聊也是无聊,多少无聊都是一样。我仰望巨锚,看见风中飘散精致彩带。大幅宣传海报上印有美貌男子,眼含秋水。看了几眼,是今晚在此演出的宣传。因是东方人,我多看了两眼。
表演刚刚散场,人潮涌出。雨有点大起来,女孩子激动不已,笑声尖利。这时我听见歌声。
清亮,婉转,妖娆,缠绵。
那样的,雨一般的歌声。
我走上前去,看到那个高挑艳丽的女子。
许久之后我仍能记得那一刻的她,那一夜她的装束。即使那一瞬,一瞥之后命运便将我带离,我依然能够记得她,纤毫毕现,仿佛就在眼前。
她穿一件松松散散的乳白亚麻衬衫,里面是黑色羊毛紧身T恤,高领无袖。深色低腰牛仔裤,衬得双腿分外修长。一双黑缎面细高跟凉鞋,鞋带上镶细细一圈珍珠。足趾精致,趾甲上涂了冰蓝蔻丹,大趾甲上俏皮地以碎钻拼出小小一只圣十字,幽光闪烁。
左耳上戴一只长坠,细细银链末端坠了只圆环。
而那张脸,说不出的一种风情。说不出。
她在雨中的街头歌唱,长发尽湿,透着光,一闪一闪的晶蓝。身边顷刻围了大片的人,掌声飞扬。
我挤上去,身边孩子大抵都不超过二十五岁,有人对我皱眉。我问一个人,“这是什么?”
“日本,彩虹乐队,LARUKU。”
“我是说,这首歌的名字。”
那染发,唇钉闪烁的男孩瞟我一眼,不再理睬。旁边有个穿印有海盗船长骷髅头图案黑色T恤的女孩对我笑,好心解释。
“今晚,来自日本的彩虹乐队在这里演出。”
她滔滔不绝地赞美那可以用绝色来形容的男主唱。我瞟一眼她手里海报,不予置评。
“她唱的,是刚才演出的第八首歌。《Living In Your Eyes》。”
“你认得她么?”
她茫然看我,摇头。
我盯着那清瘦高挑的女孩,她离我很远,可是我知道她在我面前。她就在那里。
《Living In Your Eyes》。美丽的一首歌。
很久很久之后我才知道它的中文译名,更美丽也更哀伤的四个字。
瞳之住人。
那高潮婉转缠绵如情之恳求。口哨声尖叫声四起,众人呼啸鼓掌。
她仰面向天,微微一笑。
“天……”身边女孩子咬着舌尖,“天啊……简直唱得和Hyde一样好。”
我突然便走上前,在无数揣测疑问目光中,我搭住那少女的肩,用一点力,将她扳到面前。她有一双漆黑的眼,透着淡淡的伤感。我探过身去亲吻了她的脸颊。雨水弥漫,苍白潮湿的肌肤带着一种森森凉意。
我轻轻对她说,“唱得真好。”
她莞尔一笑,“谢谢。”
我尝试着说出一句日文,“初次见面?”
“Porcelain。”她淡淡回答。
那一刻我只想微笑,“是嘛,我有一半Porcelain血统。”
她不置可否地微笑,一半娇媚一半冷淡。我看着她的眼睛便知道她想什么。苦笑一下,突然换一口国语,也许并不字正腔圆,但足以证明我想要证明的一切。
我告诉她,“我父亲来自Porcelain。”
不待她回答,我微微一笑,“你看,这并不是吊膀子古早方法。”
不知是否我错觉,她脸颊微微一红。
是的,那个夜晚,一切是那样改变的。当我亲吻她脸颊时她没有拒绝。当我凝视她时,那种歌声,那个笑意仍然在我身边回旋。我将她带走,那一刻我不知道我究竟想要做些什么。我只想和她一起离开。
在那种无法形容的歌声中,我看见了一些永远不能回来的东西。
我所梦想的东西。
霓虹如电,沉沉掠过车窗。少女洁白容颜倚在窗边,漫无目的地打量飞驰而过的夜色。
“有烟么?”她闲闲地问。
一盒MIST被递过来。她瞥一眼,没有接,微微一笑,“谢了。”
“女孩子吸烟不好,伤皮肤。”
她侧过头,“刚才你怎么不说?”
他目不斜视地微笑,“刚才我不知道你会挑剔。”他把烟扔回到屉盒里,“取悦女孩子是男人天职,一旦失职,至少也要找个理由推卸责任。”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噗嗤一笑,摇了摇头。
“数不尽 / 但是经过些许岁月 / 究竟对你懂了多少呢 / 不能如同手指指点地图那样轻松到达吧 /
注意到了哟 / 你不安地将脸庞深埋 / 为了与快步走来的明天对抗般 / 即使在此徘徊不前 / 胸中却不可思议地描绘着你……”
脆弱而摇曳的歌声突然蔓延了狭小空间。他扶在方向盘上的双手微微一紧。
“你喜欢这首歌?”
他微微一笑,没有言语。
她轻轻哼唱着,细长手指在膝头上微微打着拍子。
“可以多唱一会儿么?”他静静地问。
她再次回头去看他。透明镜片下,这个男人有一双蓝得透明的眼睛。她笔直地盯着这双眼睛,笑意浅淡飞上唇角。
她没有说不。
“想一直陪伴在你的身边 / 看着你微笑的脸庞 / 在那映像的一瞬间 / 想在那眼中停留 / 被静谧色彩满满渲染 / 在这风景画中 /
企盼这样在你身旁的时间暂停 / 永远地……”
他把车停在市区一条出奇繁华的街边,然后带她下车。已经接近午夜,街区里仍然人流熙攘。他带着她,熟练地穿进人群。一个俊秀混血男子,带了一个出奇艳丽的东方女子,分外显眼。有人对她吹出口哨,轻佻招呼。他回头,忽然到她身边,很自然地拉住她,手指相扣。她下意识微微一缩。他回头淡然一笑,反而握得更紧。
她盯着他的背影。
那丝笑,自歌声中缠绵而来的笑意,淡如烟云。
他娴熟地钻街过巷,把她带到一家日式小店。雪白布帘微微拂动。
他同领班用日语熟练招呼,然后拉她进一间小小包厢。坐定。
他放开她,微微一笑。在放开她之前,他摊开她掌心,以指尖写下字迹,边写边读。
“晏,雪,匆。晏雪,匆。叫我晏雪。”
她看着他诡丽的眼,唇角淡淡一挑,“苏瞳。”
“Living in your
eyes。”他含笑道。她眉梢微扬,不做声。
上菜的速度很快。侍者显然同晏雪很熟,间隙说笑,不时注视苏瞳。
“你常来这里?”
“是,带不同女孩。”晏雪微微一笑,别开脸,“每一次,都希望是最后一次,每一次都不是。”
他并没有刻意改变语调。苏瞳看着他,眼光忽然默然。
小小的舟里盛着腌渍小鱿鱼。酸醋鱼子。紫苏卷烧上打了新鲜生蛋,蛋汁清甜。一盘炸酿鲜冬菇被他推到她面前,“试试看。”
真漆盘子里排了鲑鱼昆布卷。章鱼烧上来的时候,女孩眯起眼睛,轻轻地唔了一声,慵懒如猫,态度里透出几分孩子气。他笔直地看着她,微笑。那样的注视已经有些不够收敛。
晏雪叫来领班,悄声耳语。苏瞳抬眼看他,他淡淡笑出一丝神秘。随后领班拿来大号酒瓶,瓶子外壁微微结了水珠,盘子里还有一对冷冻过的方形玻璃樽,白雾迷蒙。
酒汁倾入樽中,甫一出来透明如水,一进樽中立刻结成乳白细冰,再缓缓入杯。
苏瞳睁大了眼,看着晶莹冰沙,舌尖突然探出,在唇上一扫而过。
晏雪看着她新鲜表情,笑了起来,举杯示意。
冰沙入喉即化。女孩满足地发出低低叹息,眼神柔和不可方物。
“好酒。”她轻声说。
“美酒,佳人。”晏雪淡淡地答。他为她满斟一杯。“秋田的大吟酿。不点名要,这小气鬼还不肯拿出来。”
领班亲自送菜进来,正好听到这句,咕哝抱怨。苏瞳忍不住笑出声来。
日本男人看了她笑容,连声赞,“kirei,kirei。”
“过奖了。”女孩淡淡答。
他改用英文,“小姐真是美貌。”转头看一眼晏雪,“这才是配同你喝酒的人。”
晏雪不语,但笑。
送来的是竹荚鱼井饭。他为她洒上薄薄蘘荷丝和炒芝麻,再加紫菜丝,随后倒上日本酱油拌好。最后点几滴酸橘汁,推给她。
她盯着配好的饭菜,眼色好奇。
他笑着解释,“深夜时候,吃这个也不至于太饱。女孩子们贪美,吃这个最好。味道佳,又不碍身材。”
她点头,“你很了解。”
晏雪笑得有点古怪,“也许。”
她不再说什么,闷头吃东西,姿态细碎,并不优雅,没半分做作神气。她吃得很快,然后吐一口气,将杯子递给晏雪。
他看着她,突然恍然大悟般笑了出来。
“你不爱冷食,却这么中意冰酒。”
她笑着摇晃杯子,眼睛闪闪发亮。
竹帘轻轻摇荡,何处清风徐来。她蓝莹莹长发散在肩上。他看着,道,“头发的颜色很特别啊。”
她眸光流荡,笑着,不语,只饮下杯中酒,对他轻轻晃动酒杯。那个姿势似乎是她心爱的。娇媚凛冽的味道,不可言说。一杯,又一杯。她喝的绝不比他少。白晰脸庞却没半点颜色,反倒是他颊上沁出红晕,眼神有些湿润。
他托了脸颊盯着她看,突然叫,“苏瞳。”
她抬眼。他沉默,片刻又叫,“苏瞳。”
她探手过去,夺他手边酒瓶。他握住她手腕,再叫,“苏瞳。”
她挣回手,替他斟满,再满上自己杯子,对他致意。他喝干那杯酒,起身,对她伸出手来。她仰视他。
“我知道更有趣的地方,来不来?”
她搭住他手,借力起身。他用力大了些,将她拖到切近。酒气馨香,溢出温暖呼吸,拂上面庞。他定定地注视她半晌,抬手,在她脸颊上用力抚了一下。
他驱车带她重新到港口附近,一家门前打了绿色镁灯的酒吧。门面秀气,吧台上放着小盆植物,长长藤蔓直垂到地。墙壁上四处镶满水晶镜子,折光辗转,温柔透明。侍者腰间束了雪白丝带,十分雅致。他们坐在角落,大捧长枝白花在女孩身后徐徐摇曳。
空气有些燥热,她脱下衬衫束在腰间,只穿那件紧身T恤。纯黑色泽衬得她益发清瘦。
“我是个医生。你呢?”晏雪说,他们之间放着两杯SCREMING
ORGASM。他的笑容依然坦白。“模特儿?”
她露出一个若有若无的笑,浅如水色。“你……似乎对这一行很有研究啊。”
冰蓝眸子转了转,毫无困惑。他微笑,“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今夜我很幸运?”
她啜着那杯酒,面不改色,然后放下杯子。“为什么招惹我?”
他看她半晌,然后伸手碰了碰她鬓发。“为什么跟我来?”
“我不愿意拒绝奇遇。”她淡淡地笑,“何况你如此有趣。”
“好奇心杀死猫。”
她抿起嘴唇,声线一瞬间敛成神秘。“可惜我不是猫,医生。我是……”她微微放低了声音。他摇了摇头,微笑,并没有探过头去。她没有露出失望或者其它神色,只是保持原有的淡薄笑意,把剩下的酒一口喝干。
他随之干杯,她有点挑衅地看着他,“要BULL还是GRAVE YARD?”
他略略惊异地挑眉。这个谙熟烈酒的女孩。在她向侍者伸出手时,他一直定定凝视着她。他想自己已经不能挣脱。
“那首歌。唱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