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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人皮论语-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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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马迁忙道:“卑职虽非过目不忘,但那秦本《论语》及石渠阁书目不止见过一次,断不会记错。”
    “石渠阁书目我也查过,也没有秦本《论语》条目。石渠阁、御史兰台都无记录,除你之外,也不曾有他人看过秦本《论语》。”
    “秦本《论语》是用古篆书写,今人大多不识,所以极少人读过它。”
    “你能读古篆?”
    “卑职也只粗通一二。”
    “难怪,想来是你一知半解,读的是其他古书,却误以为是《论语》。这事定是你记错了,以后莫要再提。”
    司马迁正要据理力争,但念及妻子嘱托,只得忍住,低头应道:“是。”
    王卿又道:“子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今后无关于太史之职的事,你都不要再去管。”
    “是。”
    “好了,你回去吧。”
    湟水岸边,西平亭'西平亭:今青海省西宁市。元狩二年(公元前121年),为阻断南北、隔绝羌胡,骠骑将军霍去病西征湟水,建西平亭,设临羌、破羌二县,西抵青海湖,东接金城,以防卫西羌,湟水流域自此纳入汉朝疆界。'。
    西平亭建在高台之上,四周以坞壁围合,如一座小城。坞内有官守、屯兵和居人房舍,坞上可举烽火。设护羌校尉,主管练兵守备诸事,另有督邮,督察属吏、查验刑狱。
    西羌以游牧为生,自当年败退西海之后,虽偶有侵犯,却都是零星掳掠,近年并无大的战事,因此,这里常年清静,岁月寂寞。
    这天午后,护羌校尉和督邮正在亭上饮酒,忽然听到一阵急促蹄声,举目眺望,一匹马由东疾奔而来,看鞍辔及骑者衣冠,依稀可辨是驿骑。这里地处边塞,又少战事,难得有驿使前来,两人忙一起下亭。
    很快,那驿骑驶进了东门,来到两人面前。驿使下了马,呈上驿报,两人一起展开阅读,原来是执金吾杜周从长安发来的紧急公文。西平亭到长安有两千五百多里路,驿骑站站接替,日夜兼程,竟只用了六天半时间。
    护羌校尉读罢驿报,与督邮商议:
    “原来是我们这里一个老戍卒流窜到京畿,不知道犯了什么事?”
    “执金吾千里迢迢送来急报,恐怕事情不小。”
    “老戍卒该由你管,烦劳你去查一下。”
    “好说,这里一共才几百户屯戍的犯族,又有簿记,这事好查。”
    这督邮名叫靳产,出身穷寒,却位贱心高。
    他因见公孙弘一个牧猪之人,五十岁才学《春秋》,却能官至丞相,心中羡慕,十几岁便立下死志,抛家舍亲,四处求师。交不起学资,就以劳力充抵,清厕掘粪,都在所不辞。学了近十年,勉强习了点《春秋》,又百般干求,谋了个小吏之职。尽心尽力十来年,才得了这个督邮之衔。奈何这里偏僻荒冷,一年之间,连生人都见不到几个,怎么能长久安身?
    现在终于有了这桩差事,他欢喜无比,一遍遍诵读那驿报,见那一行行墨字,恍如一级级登天之阶。
    他忙唤了书吏来,命他查检屯戍户籍。
    没用多久,书吏就查好回报:“据驿报所言,那老儿应当是随骠骑将军西征来此的犯卒,那批犯卒都聚居在湟水边曲柳亭,我已经命人传报那里的亭长,让他查问失踪人口。”
    不到一个时辰,曲柳亭亭长就赶来禀报:“曲柳亭除死丧者外,这两年只有一人失踪,此人名叫申道,原籍琅邪,现年六十一岁,是当年淮南王一案从犯,来这里屯戍已经有二十一年。据其家人说,他是七月离开,回乡奔丧。”
    靳产道:“应该是此人,他家中还有何人?”
    亭长道:“还有五口人,一个老妻,儿子,儿媳,两个孙子。儿子是戍卒,现不在家,在西海临羌戍守。”
    靳产听了,转着眼珠寻思半晌,命那亭长暂莫回去,听候吩咐,自己忙去见护羌校尉。
    护羌校尉听后道:“定是此人无疑,就写了呈报传回长安吧。”
    “这样是否过于简率了?”
    “驿报让我们查找老儿身份,现在已经查明,还能如何?”
    “这穷寒之地,连鬼都记不得咱们,现在好不容易有长安大官交差事给咱们办,正好应当多尽些力。”
    “话虽如此说,但这差事就算想使力,也没处使。除此之外,我们还能做什么?”
    “至少有两桩事情可以再挖它一挖:其一,这老儿来历;其二,这老儿去因。”
    “你刚才不是已经说过,这老儿是受淮南王一案牵连,被遣送到这里屯戍,那老儿家人又说他是回乡奔丧。”
    “这其中还有两个疑点:一、他当年与淮南王是何关系?二、他原籍琅邪,既说回乡奔丧,为何在京畿犯事,还带了一个小童?”
    “这些事我是摸不着门道,你若有兴致,就再去追查一下,有功劳就归你。”
    靳产巴不得这句话,忙欢喜告辞。
    
    第十七章 申家童言
    
    硃安世醒来睁开眼,觉得手臂酸麻,转头一看,原来是驩儿枕着自己小臂,睡得正香,便不敢动,继续侧身躺着。
    日光透过洞口枝叶,射进洞里,照在驩儿小脸蛋上,虽然布满灰尘,却仍稚嫩可爱,硃安世心里一暖,不由得想起了自家儿子,笑着轻叹了口气。
    儿子睡觉没有驩儿这么安分,睡时头朝东,等醒来,朝南朝北朝西,唯独不会朝东,还爱流口水,褥子时常湿一片……
    硃安世正笑着回忆,驩儿也醒了,他睁开眼睛,见自己枕着硃安世的手臂,慌忙爬起来:“硃叔叔,压痛你了吧,你臂上有伤,我……”
    “我的伤已经好多啦,已经觉不到痛了——”硃安世伸臂舞弄了两下,虽然还是有些扯痛,却笑着道:“小神医手到病除!”
    “不能乱动!得好好养几天!”
    硃安世嘿嘿笑着揉了揉驩儿头发,站起身,到洞口边窥望,这时天已近午,外面一片荒林,十分寂静。
    他肚中饥饿,便回身要取干粮,忽然想起来,笑着问驩儿:“你还是要先背了再吃?”
    “嗯。”
    “那好,等你背完,我们再一起吃。”
    等驩儿背完,硃安世掰了一块胡饼递给他,两人坐在皮毡上,一起吃起来。
    硃安世问道:“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背的是什么了吧?”
    驩儿为难起来,摇了摇头说:“我……我真的不知道。”
    “哦?”
    “娘带着我到处逃,每天都按时要我背,这些句子我都不懂,我问娘,娘也不告诉我,只说我必须牢牢记住,一个字都不能漏,说这比我的命还贵重,到时候要完完整整背给兒宽伯伯听。”
    “哦……”硃安世虽然纳闷,却也想不明白,便道,“我得跟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
    “现在到处在追捕我们两个,这一阵子恐怕不能去长安了。我的妻儿在成都,我想先带你去成都躲一躲,等风头过了,再送你去长安,你看怎么样?”
    “嗯,好!”驩儿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硃叔叔,我在扶风城里被捆在木桩上,你用的什么法术割开绳子的?那只神鼠是你使法术派去的?”
    “法术?神鼠?”硃安世大愣,随即想起来,他还一直没有功夫细问韩嬉是如何解救驩儿的,便笑道,“设计救你出来的不是我,是昨天那个婶婶,她名叫韩嬉。”
    “韩婶婶会法术?”
    “这个我也不清楚,连你如何被救出来,我都不知道。你说的法术是怎么一回事?”
    “我被绑在木桩上,到第三天夜里,绳子忽然就断了,可是没一个人靠近过木桩,我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也不敢乱动。第四天夜里,绳子又自己断掉了,还是没有人靠近过。第五天夜里,不但绳子断了,连木桩都断了,我只见到一只老鼠。我猜那只老鼠肯定是只神鼠,绳子肯定是被它咬断的。”
    硃安世忽然记起:韩嬉去扶风时带了一只小笼子。笼子里可能便是驩儿说的那只老鼠,不过,就算老鼠能咬断绳索,怎么可能咬断木桩?想了一阵,理不出头绪,便摇头笑道:“那个韩婶婶手段厉害得很,恐怕真的会法术,等以后见到她,问过才知道。”
    等到天黑,硃安世带着驩儿离开山洞,继续向西南潜行。
    走走歇歇,又是一夜,晨光微现时,到了眉县。四野萧寂,城门紧闭。两人正在驻足喘息,身后隐隐传来马蹄声,硃安世忙携了驩儿躲到路边树丛里。
    片时,四匹马飞奔而过,仔细一看,马上竟然是绣衣刺客!
    硃安世掌心里驩儿的小手猛地一颤。硃安世低头朝驩儿笑笑,低声说:“不怕!”心里却暗叫不妙。
    那四名绣衣刺客到了城门下,大声呼叫,城门咣啠'打开一道缝,一个守卫探出头来,刺客们并不下马,最前面那个不知从怀里取了什么东西给那守卫看,守卫转身回去。不久,城门又拉开一些,四个刺客拨马进城,城门又重新关阖。
    这些刺客究竟是什么来头?居然能叫开城门?难道是官府之人?但官府之人又怎么会夜劫府寺?
    硃安世暗暗诧异,却也无从得知。
    他知道进城路径,便带着驩儿绕到城北角,城墙边有颗大榆树,城墙不高,榆树有一根枝杈离墙头只有几尺远,硃安世背起驩儿,用腰带缚紧,忍着伤痛,攀上榆树,看四下无人,便抓住那根枝杈,荡了两荡,纵身一跃,轻轻跳到墙头,取出绳钩,钩住墙头,溜下城墙。趁着无人,钻进小巷,来到一家宅院后门,照着规矩,三轻三重,间错着叩了六下门。
    不一会儿,有人出来开门,一个四十多岁黑瘦男子,是硃安世的故友,名叫漆辛。
    司马迁回到家中,柳夫人急急迎出来:“王卿找你何事?”
    司马迁将原委说了一遍,柳夫人才吁了口气:“延广满门丧命,一定与《论语》有关,现在王卿刚刚上任,就来过问此事,看来这事真的得丢开不管了。”
    司马迁道:“连御史兰台所存的藏书簿录都已经被改,这背后之人,权势之大,令人可怖。”
    柳夫人道:“说起来,王卿应该倒也是一番好意,他让你不要再管此事,其实是在救你,让你不要招惹祸患。”
    司马迁道:“回来路上我才想起来——王卿正是以《论语》起家,当今儒学主要分齐、鲁二派,王卿习的是齐派《论语》'《汉书·艺文志》:‘《论语》十二家,二百二十九篇……汉兴,有齐、鲁之说。’《论语集解·叙》(何晏):‘《齐论语》二十二篇,其二十篇中,章句颇多於《鲁论》。琅邪王卿及胶东庸生、昌邑中尉王吉,皆以教授。’'。”
    卫真问道:“这齐鲁二派有什么区别呢?”
    司马迁道:“一扬一抑。齐学通达,精于权变迎合;鲁学拘谨,一向固本守旧。齐儒擅长高谈阔论,最能鼓动人心,当今天子独兴儒术以来,所倚重的公孙弘、董仲舒等人都是齐派之儒。所以当今儒学,齐派最盛。二派之争,早已不是学问之争,而是权力之争。”
    卫真道:“两派《论语》差别也大致这样吗?”
    司马迁道:“《齐论语》篇幅章句要多于《鲁论语》。据我看来,其中不少语句绝不像孔子所言,似是齐儒为迎合时变而妄造、添加。前日我读《齐论语》,其中有一段言道:‘君子谋道不谋食。耕者,馁在其中矣;学也,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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