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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民国了-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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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内而言,江苏巡抚程德全虽因荐举亲信应德闳不果,反被降了三级,与朝廷谈不上和睦,但也说不上倾向革命;藩司左孝同是中兴名将左宗棠的孙子,一向以大清忠臣自我标榜,肯定反对独立;掌控市区治安的巡警道吴肇邦也站在左藩台一边。热血学生如叶圣陶者,实在把光复想得太简单。

更重要的是,程德全必须要等一个人的意见。事实上,江苏全省士绅,都在等他的意见。这个人就是张謇。

张謇是武昌事变的见证人之一。八月十九日(10月10日),张謇已经在武汉呆了六天。他来武汉,是因为他名下的大生资本集团已经从江南一路扩张,沿江西进,打进了武汉,从此可以笼罩两湖,坐望西南,张謇倾力打造的商业帝国,已经隐隐见出雏形。

张謇在武汉,与政商各界名流每日酬应往还,上至湖广总督,下至谘议局诸公,谁不欲结识这位状元、翰林、商业部头等顾问官?八月十八日,俄国巡捕冲进宝善里,革命党名册全被起获,张謇则中午赴谘议局的宴请,晚上又赴总督瑞澂之邀,忙到晚上九点才回寓,下午还抽空去为家乡南通的博物苑选购了一对孔雀,倒没有留意到武昌城的空气已经陡然紧张起来。

八月十九日起身,才听说督署辕门前已经挂出了三个革命党的人头。武昌全城戒严,所有城门一度关闭。张謇有些担心了,他早订好了今晚八点半的日本轮“襄阳丸”的头等客票,直放安庆。自然,以他的身份,不至于出不得城,但在这风雨欲来的氛围里,终归不大自在。

好在今晚是汉口的绅商请客,张謇索性提前于上午十点过江,一到汉口,租界繁华,全无影响,这才放下心来。晚上海洞春饯别,谈笑风生,对岸武昌的动静也便置诸脑后。

八点,一群绅商将张謇恭送到襄阳丸上,这天晚上下着绵绵的阴雨,仲秋雨夜,又在长江上,颇有些凉浸浸的。不过主人行人都顾不得这份凄凉,大家都望着对江的塘角一带,大火熊熊,照亮了半幅夜空。

或许上天真的要让张謇见证一下,襄阳丸迟至十点才驶离汉口码头。这两个钟头里,送行的人想必早已离去,剩下这位状元商人,良久地凝视对岸的火光,不知做何感想。张謇只在多年后自订年谱时,写了一句:“舟行二十里,犹见火光熊熊烛天也。”

其时张謇肯定还想不到,这片火光意味着什么。也想不到他的立宪主张,他的棉铁主义,他的地方自治,都将因这把火的延烧,而摇摇欲坠。

全中国数亿人中,张謇肯定是最渴望社会稳定的人,没有之一。他在庚子年向两江总督刘坤一反复进言,力倡东南互保,是为了稳定;他领导江苏乃至全国的立宪运动,也是为了稳定;他在保路运动兴起之初,就力主由国家赔偿商民损失,还是为了稳定;三个月前,他捐弃前嫌,入京途中停留彰德拜访袁世凯,还是为了这个国家能够缓慢而稳定地改变,不致陷于动荡之中。

一乱起来,哪里还有什么商业可言?

八月二十日抵安庆,张謇没有按计划停留,次日即搭船返南京,希望说服江宁将军铁良和两江总督张人骏“援鄂”,同时,希望他们代奏朝廷,立即行宪。张謇此时,想必已经嗅到了危险的气味,要扑灭武昌那片火光,只能一手剿,一手抚。

可惜,张人骏不是刘坤一,他认为南京自身不够安全,无力西顾,而且张人骏从来仇视立宪运动,根本不听张謇的建议。

好在程德全是听他话的,张謇又赶往苏州,连夜与助手们起草《奏请改组内阁宣布立宪疏》,以程德全名义拜发,生怕力量不够,又拉上了山东巡抚孙宝琦联名。

五天后,他以江苏谘议局的名义再追发一道致内阁电。面对时局,张謇的主张与远在日本的梁启超几乎一致,那就是梁启超说的“立开国会,挟以抚革党,国可救,否则亡”。

然而来不及了,二十日内,各省独立消息纷至沓来,湖南、陕西、山西、江西、云南……最关键的是,上海也要光复了。

张謇没有直接插手上海光复,但上海由他领衔的俱乐部组织“息楼”的身影时时浮现。史量才、赵凤昌是他在上海的左膀右臂,他们于政界、报界、教育界的联络,相当程度上左右着上海滩的风云变幻。

上海光复前,“息楼”的人马是上海、苏州两边跑的。程德全早已答应独立,甚至在11月4日晚已经集议绅商,决定反正,次日却并不宣布,担忧的无非是宁、镇、杭的军队来攻。直到顾忠琛、沈恩孚等人11月5日深夜跑来告诉他:新军已经基本联系成功,南京来军无法通过镇江,张勋在苏的江防营也处于新军包围之中。程德全才答应拂晓宣布独立。

此时已经光复的上海也派来了代表。来人非同小可,一个是虞洽卿,一个是陈光甫,都是后来历史书里买办资产阶级的代表人物。这样的人物不是陈其美这个白相人派得动的,他们代表的是上海商界。虞陈二人表达了上海对苏州的支持,同时告诉程德全:杭州的起义已经发动。这下程德全没有什么可忧之事了。

此时张謇已经返回南通,但他与程德全肯定交流过:一旦不可避免地独立,如何保持地方最大限度的稳定。按照驻苏新军的意思,调江防营出城,调新军入城,拂晓以火焚织造衙门为号,全城挂白旗,宣布独立。程德全一一答应,但拒绝了焚烧织造衙门的要求,他认为这样做会引起周围居民的恐慌。对于坚决不赞成独立的左孝同,他也是将之骗到抚台衙门扣押,以免闹出影响。

还是出了问题。巡警道吴肇邦既不赞同独立,又觉得一旦举事,说不定会像西安那样,巷战攻防,尸横遍野。11月4日晚听到程德全亲口宣布反正的决定,吴肇邦便于5日凌晨4点半偷偷打开葑门,送家眷出城。非常时期,城内外都是军队,这次行动马上被发现了,程德全撤了吴肇邦的职,交苏州府看管。但葑门附近的居民已被惊动,纷纷从被窝里跳出来就往城外跑,还有那些早有准备的富商大户,赶着包小轮船往上海租界逃。往日包船到上海顶多几十大洋,这天涨到了船资两百元,外加酒钱二十元。

苏州商会看看要乱,这才一面派代表面谒程德全,希望尽快宣布独立,一面遍发传单,要求全城居民准备白旗。商、官、军、民齐心操办,才有了叶圣陶一觉醒来,惊见苏州光复的平静画面。

可是一有枪声,立即谣言满天。事缘程德全在独立之后,为防军队在苏州城内闹事,将原本负责城区安全的江防营调到震泽、吴江一带,然而属张勋部队的江防营与原本驻防那里的新军起了摩擦,开起火来,都督府派人劝说弹压一番,也就平顺了。

可是苏州城内有一帮人,是很遗憾于苏州光复太平无事的。为首的叫王荫藩,本来就是铁瓶巷出身的光棍,辛亥前去日本混了几年,拜日本浪人为师,学了些诳骗敲诈的东洋手段。潜回国内,交结党羽,守时待变。

这时听到一点风声,立即大造谣言,声称南京张勋派兵攻打苏州。苏州人本来胆小,听到这种话当然魂飞魄散。苏州光复,家家户户都挂白旗——后来苏州人把辛亥光复就称为“插白旗”,这时就如同都督府下了号令一般,哗地一声白旗全收进去了,一面也看不见。过得两日,发现街上并没有兵,都督府门前“兴汉安民”的大白旗也没有收,耳朵里也听不见隆隆的炮声,连前几日的枪声都没了,才相信大约张勋没有来,又把白旗张了出来。你说这种情状,可不将少年人郁闷至死?

【“非共和无善策”】

南通按说不需要张謇操心。一来地方小,又偏僻,二来军队只有狼山镇绿营,百把二百人,久疏训练,闹不成气候,三来南通自庚子年就督办过团练。但南通是张謇的根本重地,大生纱厂总厂在此,大意不得。他在上海、苏州时,就多次去信南通,让绅商赶紧规划协防团,配备最新式的快枪。

南通为首的绅商是他的三哥张詧,现任南通总商会会长,南通人尊称为“三大人”。南通独立,无非是派人联络说服绿营,成立协防团,进而成立军政分府。这些无非官样文章,以至南通在11月8日宣布独立时,百姓毫不惊奇,大家认为最新鲜的,不过是军政分府告示落款的“黄帝纪元四千六百零九年”。

张謇最关心的,是能否实现江苏全省的“和平光复”。按照江苏人的平和性格,以及商会的强势能量,这个目标本不为难。只可惜两江总督张人骏、江南提督张勋不听劝告,绝不赞同独立,南京之战势在难免。因此当南通来信通报独立进程时,张謇虽然不反对,但总是表示“等到南京攻下再宣布光复会更好些”。他对苏州光复的意见也类似。如果上海不是在陈其美推动下提前光复,苏州与南通等地的光复日期估计还会往后推。

张謇的担心不无道理。南京未能攻下,独立各府县总归时时处于威胁之中。苏州就出过白旗收而复张的闹剧。南通消息闭塞,更是一夕数惊。三大人张詧在庆祝光复大会上全身戎装,却连辫子都未剪去,会场里面更是一片辫子的海洋,似乎一声令下,南通也可以重新回到大清的秩序下,半点涟漪也不会激起。

庆祝光复大会之后,南通谣言四起。远的消息说汉阳失守,黎元洪已死;近一点的说联军进攻雨花台溃败,张勋抓住剪辫的人,抓一个杀一个;更近的是说北面邻县的缉私营哗变,准备南下抢劫南通。军政府还抓住了一个家伙,他自己说是受了张勋的委任,来南通委任新官。

恐慌在11月15日达到了顶点。南通稍有点头面的人物,都赶到了张詧的府上,当然不只是因为三大人是南通总司令长,人人都希望名满天下的张状元能够给南通人一个切实的保证,保证他们的生命财产不会被辫子兵掠去。可怜张三大人无法劝服众人,反而在众人的逼问之下窘迫万端,甚至不顾身份地哭了起来。直到第二天张謇接到消息从上海赶回来,这场风潮才刚刚过去。

是的,江苏人的和平希望只能寄托在这些大佬身上。南京光复后,程德全移驻南京,此前平静无事的苏州立即演出了“烈剧”,“抢劫之风日甚,争斗之祸日烈,其甚者至于开枪对敌”。而陈其美的势力也开始蠢蠢欲动,他们成立了“洗程会”,打算清洗掉江苏军政府与程德全,拥护陈其美任江苏都督。

就在陈其美的军火运往苏州途中,“洗程会”被程德全破获。程德全虽然信佛,但也不是菩萨,他向苏州人宣布的罪状中,改“洗程会”为“洗城会”,意谓将血洗苏州城,苏人大恐,程德全遂动用雷霆手段,杀了四个人。新政府的内斗,倒比光复日更血腥。

袁世凯出掌北方政府大权,张謇内心颇为欣喜,他认定要平息战乱,非袁莫属。不过,当北方政府任命张謇为江苏宣慰使时,他拒绝了,并表示此时“尚有何情可慰?尚有何词可宣?”想起上半年应召赴京,尤其是5月17日谒见摄政王,对其弟而忆其兄,自己忍不住“哽咽流涕”,力劝摄政王真心行宪,而摄政王吞吞吐吐,虽然忧心国事,对自己的进言却总有些敷衍的意味,时至今日,张謇君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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