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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蓉岛之春-第4章

小说: 蓉岛之春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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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哗,美奂美仑。”
  “像未来世界科技中心。”
  “市容将大步跃进。”
  家真悄悄推着脚踏车出去。
  那棵大榕树风姿依旧,难得有人觉得树在世上也有地位,建筑商用红砖把它的根部围圈保护。
  家真走进轻轻触摸树须。
  一个穿白色短裙少女走近招呼:“你好,住第几号?”
  “三号。”
  “呵,是许先生家,你爸是工程师,”少女十分精灵,“你将来也做工程师吗?”
  家真受到她的活泼感染,笑了起来,但是一声不响,推走脚踏车。
  不,她也不是他喜欢的类型,所以,不必理会她姓名。
  家真去找他损友钟斯。
  应门的是一个华人太太,觉得门外少年彬彬有礼,不介意多说两句。
  “钟斯家今年三月搬走,听说回英国去了。”
  “有无新地址?”
  “我们不是他朋友。”
  “是否一整家走?”
  “这也不清楚。”
  家真道谢离去。
  恍然若失的他猜母亲或许会知道端倪。
  “钟斯无故搬走。”
  “他父亲合约届满,无法续约,只得打道回府,听说到澳洲碰运气。”
  “为何没有新约?”
  “蓉岛此刻渐进式实施本地化,像钟斯这种外国人,地位中下,却要派一个翻译给他,多麻烦,必受淘汰。”
  家真仍觉蹊跷。
  他不安,不是因为他的缘故吧。
  “钟斯可有跟他父亲走?”
  母亲温言劝说:“家真,人来人往,天明天灭,都是平常事,旧友走了,又有新友,何用年年不忘。”
  “是妈妈。”
  “好好享受这个暑假。”
  “妈妈,附近土著都搬到什么地方去了?”
  “有容纳他们的新市镇。”
  家真还想再问,许先生放下报纸说:“家真,蓉岛这个城市华洋杂处,井井有条,政府打理得很好,毋需你这名初中生担心,你做好功课是正经。”
  家真噤声。
  家英趁暑假到赫昔逊实习,家真陪母亲进出如贴身膏药,把许太太哄得笑逐颜开。
  每天清晨他陪母亲游泳跑步,然后商场购物,到社区中心做义工,下午喝茶看戏,与其他太太聚会。
  家真永不言闷,陪伴左右,填充母亲寂寥。
  母亲总把他手握紧。
  妈妈一双玉手渐渐也露青筋,儒雅的她说话益发小心,最喜打理园子,或是看书,很容易紧张。
  “妈妈老了。”
  “人总会老的啦。”
  “真无奈。”
  “妈妈老了也好看。”
  母亲微微笑,凝视小儿,“家真是上主给妈妈的宝贝。”
  父亲在赫昔逊步步高升,此刻公司派了司机及大车接送他上下班。
  他带家真到公司看他那对牢蔚蓝海港的宽大办公室。
  年轻女秘书招待他茶水,忽然艳羡地说:“你看令尊多能干。”
  家真一怔,随即缓缓答:“你自己能干岂非更好。”
  秘书小姐有顿悟,“是,你说得对。”她笑了。
  连家中都大动土木。
  许先生把花槽掘走,扩建书房,十来株栀子花被摔到一角由垃圾车载走。
  家真看见,“嗄”一声,心痛入骨,动弹不得。
  老佣人也站在一旁惋惜不已。
  家英劝说:“家真像妈妈,时时伤春悲秋,植物并无感情,况且,时代巨轮必需推荐。”
  于是,连一列夹竹桃也一并载走,因为报上刊登消息:这类植物含有巨毒。
  而芭蕉又大又难看,下雨时嘀嘀嗒嗒,扰人清梦,全部铲清。
  许先生说:“土气尽除,焕然一新。”
  他叫园丁改种粉红色玫瑰花。
  整个市容也与许宅一样,去旧立新,大厦一幢幢建起,盛行采用一种冷冰冰的绿色反光玻璃墙幕,据说由法籍建筑师凯布寺爱始创,全世界跟风。
  蓉岛风貌渐渐改变。
  家真想,下次再回来,不知会变得怎样。
  暑假过去了,家英与家真返回英国。
  在飞机上,家英问:“有无与家华通电话?”
  “讲过几句。”
  “他声音依然豪迈热情。”
  “早知你我到香港探访他,不过几个小时航程。”
  “爸不允许,说叫他面壁思过,不许纵容他。”
  “这里有张照片。”
  家真一看,是大哥近照,他坐在一只小艇上,双手握桨,身边坐着个面孔秀美气质清丽的少女,两人都穿白衬衫卡其裤,十分配对。
  “这是什么地方?情调甚佳。”
  “香港荔湾。”
  “好地名,有嫣红色荔枝吗?”
  “也许以前有,可是你看照片,远处正在建行车天桥。”
  家真只得问:“这是大哥女友?”
  “也许是,”家英说:“家华最英俊,穿白衬衫都那么好看。”他怪羡慕。
  飞机一进过英法海峡天空便浓雾密布,家真苦笑,据说二次大战就靠着永远不散的雾阵包围了大不列颠:纳粹德军飞行队是真看不清地面情况。
  读书也似行军。
  每日上学放学,做完功课已经精疲力尽,有时躺在床上看牢天花板,未熄灯脱衣裤就可以昏睡到天亮。
  同学笑他“许你每样功课都交齐当然累死,做三份一已经足够及格”,可是家真也会苦中作乐。
  他脑海中有一倩影。
  一日在宿舍楼梯看到有人穿巴的蜡染沙龙,他几乎鼻酸,立刻追上去细看。
  却是个男学生。
  是,男女均可穿沙龙。
  沙龙是指一块布围着腰身转几转打个结的热带土著服饰。
  那男生问家真有什么事。
  家真不语离去。
  在藏书三十万册的图书馆,同学们围观刚刚面世的影印机。
  “真好,以后不必抄写了。”
  “也不必用复写纸。”
  第一代影印机还用药水,湿漉漉有点模糊,但是大家已经心满意足。
  “校长室还有一架传真机,可要去看看?”
  “嗒嗒嗒打出最新新闻,十分有趣。”
  “将来会否每张书桌都有一架?”
  “十年内可以实现。”
  “十年,那么久?”
  “十年后我都大学毕业在做事了。”
  “家真。”他们叫他。
  “什么事?”
  “寒假到美国科罗拉多阿士本滑雪,你去不去?”
  “我---”
  “别扫兴,快说去。”
  “去。”
  滑雪胜地也有书店,许家真在那里打钉。
  两天后他发觉有一个女孩子与他有同样嗜好。
  她在看各式地图。
  怕冷,穿厚大毛衣,连手背都遮住,稚气可爱。
  书店可喝咖啡,他多买一杯,放在她桌上。
  她抬起头来笑。
  她伸出手来,“我叫罗一新,香港人,在英国读书,打算升美术系。”
  两人坐下来聊天,书店静寂,几乎没有生意,他们坐了很久。
  双方像是有许多共同点,坐在炉火边,谈个不休。
  罗家代理名牌化妆品,是一门绮丽的生意,家真也略提及自己背景。
  罗一新听说赫昔逊。
  她说:“许多人说蓉岛真正统治者是赫昔逊建造。”
  家真笑,“是吗,我也听说香港真正掌权的是赛马会。”
  大家都笑了。
  假期后两人继续谈心。
  大家都知道家真有这么一个小女朋友。
  家英向母亲报告:“华裔,十六岁,家境很好,有点矜持,相貌娟秀,在美国人士,也真有点缘份。”
  一日,家真在学校操场打英式足球,雨后,浑身泥浆,喘气成雾,忽然有校工叫他听电话。
  他知道是有急事。
  电话接到校务处。
  是家英找他。
  “小弟,听着,家里有事,马上收拾行李,我半小时后来接你往飞机场。”
  “什么事?”家真一颗心像是要跃出喉咙。
  “妈妈昏迷入院。”
  家真手中电话咚一声掉下。
  他只来得及通知罗一新一人,就与家英赶回家去。
  在飞机上家英给他看蓉岛日报的一段新闻剪报。
  “警方突然起诉今年三月举行及协助未经批准集会男子许家华,控方指案中将有十八名证人,有人认为事件是政治检控。”
  家真背脊都凉了。
  “怎么一回事,他不是去了香港吗?”
  “上月他回家,数天后警方便将他拘捕,母亲受到刺激,忽感不适,入院医治,发觉心脏有事。”
  家真握紧拳头,巴不得飞往慈母身边。
  “大哥为什么回家?”
  “听说他的同伴召集他。”
  “那些人比父母家庭更重要?”
  “你亲口问他好了。”
  家英气忿不已。
  一抵埗许家司机便把他们送到山顶私家医院。
  母亲已经苏醒,正由看护喂食。
  老佣人看到他们,如获救星,立刻迎上来说:“先生到印尼开会,刚刚回来。”
  家真即时过去蹲到母亲身边,家英接过看护工作。
  他们母亲微笑,“你俩气色很好。”
  家真闻言鼻酸,他身上还穿着整套球衣,十万火急赶回,一身臭汗。
  母亲轻揉儿子头发,“我做梦呢,还像少女,穿着蓬蓬纱裙预备出去无忧无虑跳舞,男朋友开了车子接我……”她没有提到家华。
  医生给她注射,她沉沉睡去。
  家英看到医生有深色皮肤,姓鸭都拉,有点不自在。
  他在电话中找到马律师,商量几句,意外地与弟弟说:“原来鸭都拉是名医。”这才放下心来。
  医生把病人情况向他们解释一下。
  一听到“无大碍”,两兄弟坐下喘息。
  家英握紧拳头,“我永远不会原谅家华,他完全不顾亲人感受,肆意而为,自私到极点。”
  “他的出发点---”
  “无论他有多伟大崇高理想,一个人有什么理由叫家人如此困扰。”
  家真不出声。
  “我没有这样的大哥!”
  这时马律师出现,“看到你俩真好,我带你们去看家华,你爸也在那里。”
  家英抹去脸上的汗,“我不去,我留下陪母亲。”
  马律师问:“你呢家真?”
  家真跟在马律师身后。
  到了拘留所,马律师带着家真走进探访室。
  家华满面胡髭渣,穿着灰色制服,看到律师,站起来吁出一口气。
  家真走近,双腿颤抖,拘留所凝重气氛叫他害怕。
  家华把手放在小弟肩膀上,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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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天言情小说书库||人间书馆||亦舒《蓉岛之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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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家真发觉他眼睛,脸颊,手臂全是瘀青。


  他捱过毒打。
  这时,许惠愿来了。
  他一见大儿,一言不发,伸手就打,家华脸上重重着了一记耳光,退后两步,鼻子立刻喷出血来。
  许惠愿还要再打,律师及制服人员立刻制止。
  家真不顾一切扑上去抱着大哥,用身躯保护家华。
  这时他虽然没有家华高,但是也挡住他大半。
  家真推上捱了父亲几下踢,痛入心扉。
  许惠愿被按在椅子上,他咬牙切齿说:“我情愿生一个吸毒子!”
  他气喘喘走出拘留所。
  马律师叹口气,“家华,你父已替你办妥保释,这次他使尽了人情,用尽了关系,你才免受牢狱之灾,以下是我忠告:你有话要说,不妨到英国海德公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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