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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蓉岛之春-第19章

小说: 蓉岛之春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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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昆生记得第一次遇见家真,竟在一个那样突兀的地方。
  亲友们都喜欢问:“贤伉俪在何处邂逅?”
  昆生请他们猜。
  猜到第一百次还未中,连潜水艇,飞机,电梯,酒窖…都提到,全猜不中。
  她记得他混身战栗,脸色金纸,鼓起无比勇气控制伤悲恐惧来辨认亲人。
  其他亲友全没到。
  终于,他崩溃下来,倒在地上抽搐,事情可大可小,祝昆生见过一个病人从此失常。
  她立刻负起做医生的责任。
  当时她心中想:可怜的灵魂。
  她愿意照顾他一世。
  她父母曾说:“同公公婆婆一起住,日子不好过。”
  昆生点头,“可是,我与家真很少在家,我俩每周工作一百小时。”
  “他们很静,都有心事,不愿打开话盒子。”
  “祝你幸运,昆生。”
  这么长一段日子,她第一次地听见家真表示感激。
  她说:“许久没回娘家,我回吉隆坡走一趟,佳儿与我同往。”
  “我陪你们。”
  “你会无聊,你与周氏兄弟都离不开实验室。”
  “你去多久,谁来料理我生活起居?”
  昆生好笑,“你自己。”
  家真坐下想了一会,“对,你也是人家女儿,我把你摘了过来承担孝敬许家老人责任,辛苦了这许多年,是该放你回家见父母了。”
  佳儿扮大人老气横秋向父亲打听:“吉隆坡是什么样的地方?”
  “你可要做资料搜集?回来返学校可作报告,来,翻开世界大地图,让我告诉亚洲在何处,又距离加州多少哩,经纬度如何,时差若干,气候有什么分别…”
  昆生笑着接上去:“跟着,写一篇论文。”
  “请每日同我联络。”
  “我懂的。”
  他们母子启程探亲,保姆放假。
  一抵步就有照片传真过来,外婆外公年轻力壮,且神情愉快,昆生与佳儿都裂开嘴笑,四周是表兄弟姐妹诸位亲人,呵,这才是一个正常家庭,家真辛酸。
  半夜口渴,叫昆生:“水,水。”
  猛地想起,昆生在半个地球以外。
  他走向厨房,经过书房,听见碎碎的华尔兹音乐。又脱口问:“爸,是你,你回来了?”
  原来是他睡前忘记熄掉收音机。
  他洗了个脸,索性回实验室去,那里随时有同事作陪,是个不夜天。
  昆生拨电话回来,那边永远人声嘈杂,热闹非凡,他们都说同一可爱土语方言,自成一国。
  “佳儿好吗?”
  “他随表哥采集昆虫标本。”
  “何种昆虫?”
  “甲虫类。”
  “哗,一定精采。”
  “不同你说了,我们骑自行车去市集吃冰。”
  家真艳羡,但他却知道,他与他们夹不来,他只想念自家兄弟。
  办公室外有人叫他:“家真,来看看最新晶片。”
  下午,他同周志强说:“我想退休。”
  志强答:“我知道你迟早会这样说。”
  志明说:“的确这半年以来你都没有更新主意,似乎帮佳儿做功课才是你发挥才智时候,但是放假休息完毕,又是一条好汉,不必退下。”
  “我想去湖畔飞线钓鱼。”
  “我俩陪你去。”
  “你俩计划多多,哪里走得开。”
  “家真,要退齐齐退,把整间公司出让。”
  家真看着他们。
  “你不在实验室,蛇无头不行。”
  “也许我们才应退下,用实践来结婚生子。”
  家真呆呆看牢他们。
  “你,许家真,你立刻到吉隆坡去寻回祝昆生,我们负责找律师来卖盘。”
  家真问:“不会太仓猝?”
  志强笑,“再迟怕没有买主。”
  志明点头,“就这么说好了。”
  家真忽然问:“什么叫寻回祝昆生?”
  他们两兄弟对望一眼,“家真,这些日子,你受忧伤占据,苦不堪言,无暇体贴妻子,她也谅解,这是你回报她的时候了。”
  呵旁观者清。
  “你当心昆生失望之余到波士尼亚或东亚去搜集战争罪行证据,一去三年。”
  “对,昆生不是没有地方可去的人。”
  这时,机械人原振侠忽然轻轻走出来。
  它播放一首四十年代老歌,琴声悠扬。
  周氏兄弟跟随音乐唱起来:“我是一个舞者,我快乐逍遥,呵让别人去攀那高梯,让别人去完成创举,我是一个舞者,跳出快乐人生…”
  他俩奇乐无比,搭起手臂,“来,家真,一起跳。”
  三人跳起踢踏舞来,不知多起劲。
  许家真不觉大笑,直至笑出眼泪。
  同事们前来围观,所有会跳舞的人都来露两手,这个不知名的下午忽然变成一个节日。
  公司解散了。
  同当年他们合组实验室时一般神奇。
  许家真立刻赶去吉隆坡会妻儿。
  无人知他行踪,他在岳父家门前按铃,佣人来开门,不认得他,进去向东家报告:”一位许先生在门口。”
  昆生一呆,奔出去,看到英俊但脸容带点沧桑的丈夫站在门口,手里提着行李。
  “家真。”她喜出望外。
  “昆生,带我去市集吃冰。”
  小佳儿也跑出来叫爸爸。
  岳父岳母笑不拢嘴。
  谁都知道女儿一个人回娘家不是什么好事,幸亏三五日后女婿追了上来。
  两老互相忠告:“女婿是娇客,重话说不得。”
  家真一踏进屋子,体内蓉岛那热带岛国的因子发作,宾至如归,不知多安逸。
  昆生问:“你走得开吗?”
  “完全没事,我专门来陪你们。”
  他玩得比谁都开心,踏着三轮车载孩子们往沙滩,采标本,钓鱼,上市集,与岳家打成一片。
  祝家到这时才认识这个女婿,非常庆幸。
  岳母说:“家真这几年吃足苦头,我们需额外痛惜他。”
  岳父也说:“真的,他家中发生那么多事,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岳母抢答:“啐,我们即是他家人。”
  “说得对,说得好。”
  他们住了一整个暑假,亲友叫佳儿“小外国人”,其实他会说点中文,只不过不谙闽南语,只得与表亲用英语交通。
  他问父亲:“小外国人,是好,是不好?”
  家真不能告诉他,在某些崇洋社会,那简直是一种尊称,“没有什么意思,那不过是你的特征,像大眼睛,卷头发。”
  “我是外国人吗?”
  “你是美籍华裔。”
  “我是否清人,或是支那人?”
  “谁那样叫你?”家真“霍”一声站起来。
  “我看电视有人那样叫黄皮肤人。”
  “你不可示弱,我教你咏春拳,你叫回他们流氓,垃圾——”
  昆生咳嗽一声,“家真,怎可这样教孩子。”
  “不然教什么?忍耐必有结果,抑或四海之内,皆兄弟也。”
  佳儿有顿悟:“四海之内,皆兄弟也。”
  昆生笑着把儿子拉开,“去,去游泳。”
  家真探口气,“假期过去了。”
  “你若喜欢,可以年年来。”
  “一言为定。”
  岳家人朴实纯真,言语,肚肠,都坦荡荡,为家真所喜,他们绝对不会弯里弯,山里山那样兜圈子,使心计,与他们在一起真正舒服。
  回到加州,家真返母校修博士论文,他说:“万一坐食山崩,可以教书。”
  时间多出来,与佳儿厮混,他们一起做自动吸尘器,太阳能闹钟,会说话的录影机。
  就这样十多年过去了。
  讶异时间经过得那样快?
  这种感觉一点也不稀奇,诗人墨客以至凡夫俗子莫不对此现象表示震惊。
  许家真记得他第一篇中文作文一开始便这样写:“日月如梭,光阴如箭…”不知从何处八股抄来,中文老师一贯赞好,给了八十九分,帖到壁报上。
  今日他终于明白那八个字的真义。
  佳儿明年将进大学,他已考获驾驶执照,每日开着吉普车走到影踪全无。
  他不像家真,他不会同母亲说“妈妈有家真”,他异常潇洒磊落,女生喜欢他,电话多得他妈妈特地设一条专线给他,录音机留言往往满泻。
  每逢有人叫他,佳儿回过头来边笑边问:“找我?”那神情像足许家华。
  家真记得当年小小的他走进大哥书房找人,大哥会笑问“找我”?然后找一把橡皮筋给他玩。
  又有一次,佳儿为小事与同学生气,回家仍绷着脸,戴墨镜不肯除下,后来才知道他左眼被飞来足球打瘀,那冷冷神情又像足许家英。
  这些,都叫家真凝神。
  不过,佳儿对繁复功课的忍耐毅力,又似他老爸。
  坐在书桌前,永不言倦,父母常劝说:“佳儿,眼睛需要休息。”
  这时,周氏兄弟已经结了婚,三年抱两,周阿姨可以在家开托儿所,她眉开眼笑。
  “家真,佳儿可在我孙女中挑对象。”
  昆生说:“阿姨,我们是近亲,不宜通婚。”
  “谁说的,一表三千里,八竿子搭不上血脉。”
  “表妹们才十岁八岁,这件事慢慢讲。”
  “昆生,时间飞逝,你不同他锁定一个对象,他将来娶白女黑女。”
  昆生笑眯眯,“只要他喜欢,我也喜欢。”
  周姨婆赌气,“昆生,这话是你说的,你别后悔。”
  昆生先是哈哈大笑,笑到一半,忽然踌躇,一张脸沉了下来。
  一边,周志强同家真说:“我们退休之后,电子科技进入科幻世纪,你看过他们的电脑动画没有?神乎其神,叹为观止。”
  “我最欣赏环球无线电话,地球上四百万平方哩无远弗届,同神话中顺风耳一般。”
  “我沉迷诸电子游戏不能自拔。”
  “最喜欢哪一种?”
  周志明说:“盗墓者罗拉!一次万圣节,在商场见一女郎扮作罗拉:大辫子,紧身衣,短裤,两把自动步枪用皮带缚在雪白大腿上,我忍不住喊出来:‘罗拉!’”
  大家忍不住笑。
  “哎,”志强说:“英雄出少年,那是我们那几套板斧全体过时。”
  家真摇头,“不,我不会那样说,是我们这一票人披荆斩棘开了路,后起之秀才能一步步跟着走,做到精益求精,我不会否定我们的努力,我们的成果。”
  “家真好乐观。”
  “家真说得对,昆生,你说是不是?”
  昆生笑眯眯,“但凡许家真说的话,对我来讲,字字珠玑,毋需商榷。”
  志强说:“愚忠!”
  志明说:“贤妻们,听到没有?学一学昆生姐姐。”
  就这样,闲话家常,努力生活,日子一天天过去。
  许家真每年除夕斟出香槟,与妻共饮。
  他抱怨:“香槟一年不如一年,好一点的像克鲁格简直要用一条右臂去换,其余的味如汽水。”
  昆生安慰:“一家人在一起,喝果汁也不妨。”
  家真立刻会意,“昆生,你讲得对,我太罗嗦,我老了,像老太太。”
  昆生笑,“你有无发觉若干男人老了比女人更唠叨多嘴。”
  “多谢你提醒我。”
  他老了吗?
  细胞解体,一部分老却,一部分随父母兄弟死去,内心一小撮记忆,却时时年轻。
  许家真常常做梦,他回到一块大草地上,依稀记得,像是蓉岛一座木球场,他在草地上拔足飞奔,风在耳边呼呼擦过。
  大哥与二哥在前边笑着叫他:“家真,快些,快些”,他像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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