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岛之春-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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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强搓着手,“不讲了,我不擅安慰。”
“志强,幸亏有你这样好朋友。”
“家真你十分憔悴,回家休息吧。”
“公司拜托你们了。”
许家真回到家,看到母亲坐在书房,背着门,对住长窗外的园子。
她轻轻对家珍说:“大使馆派人送来家华的勋章。”
“在哪里?”
“你爸拒收,说没这个人。”
家真愕然。
“终于由我出面签收,放在书桌上。”
小小一只盒子,像一件首饰。
打开一看,是一枚金光灿烂镶宝石星状徽章。
许家真盖上盒子,放进抽屉。
他会走到海边,挥动手臂,把勋章扔进大海吗,不,勋章不属于他,无论他有多么愤慨,他都不能擅作主张。
母亲头发白了许久,她茫然眼神,叫家真心酸。
他蹲到母亲身边,看到母亲手握酒杯。
这种时候,能抢过她的杯子叫她别再多喝吗。
不大可能。
他蹲在母亲身边陪她说话。
“一个人总要待一生中最好时刻过去,才会知道何时属于最好吧。”
“妈妈最好时光是几时?”
“在家千日好,当然是做女儿时期。”
“外婆爱你吗?”
“老式人表现方式不一样,愿给女儿读书,大抵是疼爱的吧。”
“妈妈的英语比我们好。”
“怎么会,你们活学活用,我们照书读。”
“妈妈可怀念蓉岛岁月?”
“昔日蓉岛似仙境:大红花,芭蕉林,小小翠绿色蜂鸟直飞进屋来,土著热情纯朴,物价廉宜…真是好地方,那是你们还小,整日叫妈妈,真烦,只望你们长大,近日空巢,又希望听到孩子叫声…”
“咦,昆生呢?”家真抬起头来。
到这时才想起妻子。
“在这里。”有人应他。
昆生站书房门口,笑嘻嘻。
她才是家里支柱,家真一见她便放下心来。
“到什么地方去,也不说一声。”
“我到区医生处检查。”
区是他们家庭医生。
家真心惊肉跳,“你何处不舒服?”他自问再也受不起惊吓。
“区医生说我已怀孕七周。”
许太太第一个站起来,她脸容似恢复若干生机,“刚才说渴望听到孩子叫声,太好了。”
昆生走近,“幸亏爸妈不怕嘈吵。”
“这孩子由我看顾,你俩照常上班。”
家真站一旁发呆,呵,从此他的责任添加,身份完全不一样了,他将为人父。
怎样做父亲?
家中忽然多个话题,而且忙碌起来。
志强他们最高兴,摩拳擦掌准备做叔伯,心血来潮,设计自动会摇晃的婴儿床,仿母声的玩具,安全舒适沐浴盆…
许惠愿也主动询问:“是男是女,知道没有?”
昆生说:“爸希望是男孩吧。”
“男女都一样高兴。”语气盼望。
昆生出示超声波素描:“爸,是个男胎。”
许先生说:“咦,看不清楚。”
家真说:“把周伯伯周叔叔叫来钻研立体彩色胎儿素描器。”
大家都笑起来。
许家的创伤复元了吗,当然不,但活着的人总得努力活下去。
晚上一静下来,家真仍似听见母亲饮泣声。
一年多来他都未曾睡好。
孩子顺利出生,十分壮大,八磅多。
看护笑说:“大个子,下个月可入读幼儿班。”
许先生太太展开笑脸。
周阿姨艳羡至眼红。
许太太一直把婴儿抱在手不愿放下,她说:“呵像足家真小时候。”
家真推门窗,仿佛听见钟斯叫他:“许家真,出来玩,许家真,带你去好地方。”
雨点大滴大滴落在芭蕉叶上,滴滴嗒嗒。
一到清晨栀子花全部卷开,整个园子泛着花香,女仆木屐清脆在石板地响起,许家真要起床上学了,功课做齐没有?近日生物课需解剖青蛙…
家真抱着婴儿,渐渐对生活种种苦楚驯服。
许惠愿叫婴儿嘉儿,乳名佳儿,标明是在加州出生的孩儿。
他们会把大伯与二伯的故事告诉他吗,大抵不会。
一日昆生清理遗物,打算把穿不着衫裤送往救世军,她说:“口袋有些杂物,包括这张电话卡。”
家真走近。
电话卡上女郎正对牢他笑。
他珍重地收好。
昆生还记得:“这是你与日本人第一单生意吧。”
家真点点头,“山本娶了老板女,在旧金山长住,仍然替公司到处搜刮新玩意,他现在致力做微型产品,越小越好,他妻子却喜收集古董家具,需租一间货仓储放收藏品,他有三辆跑车,但是市内车房不足,十分烦恼…”
昆生笑,“你与他有密切联络。”
“他一级聪敏,与他交易极之愉快。”
这时,学步的小小佳儿摇摇晃晃走近来,模仿父亲口吻:“极——之——愉——快——”
真是一个欢喜团,大人无法不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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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天言情小说书库||人间书馆||亦舒《蓉岛之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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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他已会扶着家具逐步走,跌倒爬起,毫不气馁,所有台椅上都有他小小脏手印。
他是祖父瑰宝。
许惠愿带他逛公园,四处骄傲介绍:“我孙儿,”脸上发出亮光,“背床前明月光给大家听。”
幼儿会笑嘻嘻背诵:“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大家想到果然已经背井离乡,不禁黯然,继而鼓掌称好。
佳儿得到极多奖赏。
一日,许惠愿帮孙儿拼玩具火车轨,累了,斟杯白兰地,坐在安乐椅上喝。
保姆欲带走佳儿,他说:“不,让他陪着我。”
保姆含笑退下。
佳儿转过头来,看着祖父,走到他身边,伏在他膝上。
许惠愿微笑,“所以叫做依依膝下。”
他摩挲孩子头顶。
“你爸幼时我忙着工作,没与他相处,家真小时候想必与你一般可爱,我只觉他老在母亲怀中,七八岁仍然幼稚。”
幼儿仰起头,凝望祖父。
“你这双眼睛似你二伯伯。”
幼儿吟哦。
“你的二伯伯叫家英,一表人才,他此刻已不在人世,”许惠愿轻轻对小孩申诉:“是我的错吗,由我带他进赫昔逊,如果没有我,他会否活到今日?”他翻覆自言自语。
许惠愿垂下白头。
这是他第一次说出心事。
小小佳儿忽然抬头对祖父说:“不,不错。”
“我没有错?”
他愕然。
小佳儿摇摇头,“不错。”
许惠愿落泪,“家英,可是你借佳儿与我说话?”
佳儿轻轻答:“不错。”
“呵,”许惠愿忽然释然,他不住点头,“你原谅了父亲,你没有怪我。”
小佳儿伏在他膝上,十分亲热。
许惠愿笑了,酒杯在这时落在地上,滚到一边。
稍后许太太午寝起来,走到楼下,看到保姆在整理衣物,不禁问:“佳儿呢?”
“与许先生在书房玩火车。”
许太太走近书房,看到丈夫在安乐椅上盹着,孙儿坐地上看火车。
小火车沿轨道行走,叮叮声作响,非常有趣。
许太太顺手取起薄毯子往丈夫身上盖。
她一边嘀咕,“怕你着凉。”
忽然她察觉到异样。
她走得更近一点,电光火石间她明白了。
“惠愿。”
没有回应。
许太太出乎意料地镇静,她高声叫保姆。
保姆奔进来。
“打电话叫家真及昆生回家。”
保姆一看椅子上垂首的许先生,也明白了。
她一并把医生也叫来。
许太太做到丈夫身边。
佳儿叫她,她紧紧搂着孙儿。
“只得你一人送走爷爷?”
佳儿点点头。
许太太流下泪来,“惠愿,你走好了。”
大门嘭一声推开,许家真抢进来,在玄关不知叫什么跘了一下,直仆倒在地,他一声不响爬起,踉跄奔进书房。
他把母亲及儿子轻轻带出书房,叫保姆看住他们。
昆生也回来了。
她蹲下看视许氏,一声不响,轻轻用毯子遮住老人身体。
家真震惊,“怎么会,早上我去上班时他还好好的。”
昆生用力按住丈夫肩膀,家真似觉有股力量传入他体内,他颤抖双手渐渐平静。
昆生用手帕替他擦去血迹,他那一跤摔破了额角。
救护车已驶至门口。
区医生冲进来。
救护人员一语不发,只管办事,片刻已把许先生带走。
昆生说:“我陪爸走一趟,你看牢妈妈。”
他们走了,家真主动斟了两杯酒拎上楼去。
只见佳儿已在祖母怀中沉沉睡去,保姆接过他回睡房。
家真把酒杯递给母亲。
许太太喝尽一杯,低头不语。
家真苦涩无言。
许太太说:“他不寂寞,他有家华家英作伴,有什么误会,如今也可以说清楚了。”
家真不出声。
“我有你,家真,我应当庆幸。”
家真握紧母亲双手。
“家真,”许太太吩咐:“把你大哥与二哥搬到他们父亲一起吧。”
家真说是。
片刻周阿姨来了。
她真是善心人,捧着一盆人那样高的大红花,“看我在园圃找到什么。”若无其事那样,在屋里打转,陪伴事主。
周阿姨朝家真是一个眼色,叫他去办事。
家真与昆生在医院会合。
昆生轻轻对丈夫说:“是心脏自然衰竭,完全没有痛苦,像忽然睡着,致使不再醒来。”
家真看着妻子,不知说什么才好,张开嘴,又合拢。
“我明白你心情,请节哀顺变,生老病死是人类不变命运,我们仍需好好生活。”
半晌家真说:“我需回蓉岛处理一些事。”
“我陪你。”
“不,你陪妈妈及佳儿。”
“也好。”
昆生却派周志强与他同行。
志强只说到蓉岛看视电子科技发展:“听说与香港新加坡鼎足而三,不容忽视。”
一下飞机,瞠目结舌。
“美人,每个女子都是美人。”
电子公司派出的女将自接待员到工程师都是漂亮女生:一头乌发,蜜色皮肤,谈吐温文,又具真才实学,且勤工好学。
志强懊恼:“我为什么不早来蓉岛?”
家真只是笑。
办妥了事,他去找钟斯。
按着原址找去,问伙计:“钟斯在吗?”
立刻有人去打电话。
另一个伙计招呼许家真坐下,“他在分店,立刻过来。”
分店?呵,情况大好。
穿着制服外表整洁的伙计笑嘻嘻,“我们共三家分店,老板每朝每家巡视过后才会来这里。”
家真发愣。
钟斯终于发奋做人,他不再苦等高贵的白人生父前来打救,他自己站了起来,不再酗酒打架自暴自弃。
家真感动。
伙计给他一杯大大的黑咖啡,“他吩咐过,有这么一个热闹,回来找他,一定是许先生,喝蓝山咖啡,不加糖。”
家真不住点头。
有人大力推开玻璃门进来,“家真。”
家真抬头,他泪盈于睫,眼前的钟斯穿白衬衫卡其裤,剪短头发,骤眼看像煞当年小学同学,他站起来紧紧握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