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乡下人的进城生活-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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砖院墙一直走到了东北角的耳门,那守门的小厮自是认得她的,便放了进去,她这才熟门熟路地七拐八弯了几下,到了那建在一片耳房里的大厨间中。
这太尉府虽说是有两房,但二房的那个老爷,便是被称作二爷的,听说至今仍是孤身,脾性有些古怪,常年也不大在家的,所以基本就是住在东厢房的大房杨太尉一家和北边正房里的老夫人要伺候,两边虽是各有小厨房,但除了一些小点,日常的吃食还是统归了在大厨房里做。又因了快是老夫人的六十大寿,怕人手到时候不足,这才又添了方氏和另几个婆子过来的。
方氏在那里,每日里不过和婆子们一道洗菜扫地刷锅的,比起从前的地里活,自是轻了不少,太尉府待下人也不十分刻薄,日日里吃得嘴上流油打饱嗝,又时常有那闲话唠嗑,所以心中倒也颇为得意,自觉出去了都有些高过她那些街坊一头的感觉,只唯一不顺心的,便是她的顶头上司,那被唤做六嫂的厨娘了。
这六嫂不过三十来岁,据说和那宣德门里御厨房的人也是同一个师傅教出来的,手艺自是不错。府中的老夫人喜食她做的甜糕,特意命了多加一份工钱,所以在厨房里向来便是有些颐气指使的,翘起了头走路。偏偏在方氏眼里,这做菜也没甚花头,想她家那个从前连饭也会烧糊的二姐去了扬州李官人家两年,只不过在厨间里多看了几眼那大厨烧菜,现在不也做得东山村第一了吗?所以见这六嫂比自己还小几岁,却不过仗着会做几个菜,时常给自己甩脸子,那心里早就窝了火,只是强忍着没有蹦起来。
快近晌午时分了,厨间里却是挪进了一个穿红戴绿的俏丫头,也不进来,只站在门口嚷道:“六嫂,小奶奶有些嘴淡,吃不下去饭,叫你做了那羊头签过来喝两口。”
方氏正埋头在摘菜,她在此已经待了将近一个月,早知道了这小奶奶便是大房里的那位侧室罗三娘了。
只见那六嫂急急忙忙搬下了自己的二郎腿,放下了才咬了一半的一块糕,从凳子上站了起来,面上带了笑应道:“小翠,这就做,好了便会送去。”
那小翠见她应得伶俐,这才点点头,满意而去。
原来这罗三娘虽不过是个侧室,但年轻漂亮,素来在房里是个会耍弄的,年前让那杨太尉又人过中年犹得佳儿,喜得跟什么似的,加上她素来出手大方会打点下人,所以这府里会看风向的无不想尽力讨好巴结了她去,已是隐隐和那姜氏有了平分天下的态势。
这六嫂自然也不是个愚笨的,此时听那小翠说小奶奶想吃自己做的羊头签,立时便动手做了起来。
羊头签便是羊头羹汤,时人将羹惯称为签。只见她拿了一大把葱,只取了条里的那像韭黄的心,用淡酒、香醋浸泡了,其余的都随手扔到了地上。
方氏瞪大了眼睛,又见她拿了两个采买过来已经刮洗干净的羊头,只剔留了正脸两侧的嫩肉,余下的也都丢到了地上,嘴里说道:“这些不是府上那贵人可以吃的。”
方氏肉痛,忍不住过去了捡起那地上的羊头,嘴里嘀咕着作践,被那六嫂听到了,讥笑了起来:“你这婆子,捡叼我丢地上的,不正是那狗子吗?”
方氏大怒,将那两个少了脸颊肉的羊头一放,眼睛一睁,一撒子口水便已是朝那六嫂噗了过来。那六嫂岂肯吃亏,也不顾手上的活,叉了腰与方氏对骂了起来,两人越骂越凶,到最后拉拉扯扯地竟然动起了手,边上的人见劝不住架,早已经一溜烟跑去叫了那管事的。
方氏的春风得意
等那管事的匆匆赶到,一声大喝,方氏和六嫂这才停了手,只是两人的眼珠子仍都似那斗鸡睁得滚圆,气咻咻地喘着不停。
那管事的姓卢,不过二十来岁,是府上大管家的一个远房亲戚,刚到了太尉府没多久。见好好的一个厨间被这两个弄得一团糟,豆苗菘菜撒了一地踩得不成样,气得骂道:“你们这些个婆娘,平日里闹得乌烟瘴气我也懒怠理,今日竟是动起了手,你们道这是那市井街头,由得你们一个个撒泼的吗?再不紧着,一顿棒子赶将了出去!”
方氏见那卢管事真的恼了,心里有些后怕,缩了缩脖子,微微往后退了一步。那六嫂却道他不过是个厨灶管事的,也未将他放在眼里,反是哼了一声,冷笑道:“小奶奶嘴淡,我给她好好的做着羊头签,这婆子却是无缘无由过来啐了我一脸,今日她若不给我磕三个响头赔罪,我是决计不干的。”
方氏见她如此说道,刚刚那缩了回去的头便又已是探了回来,朝那管事的诉苦了起来:“她做羊头签,却是把个好好的羊头都丢了在地上,我看不过眼去捡了,她倒骂我狗子,我气不过才和她干了起来,为何要我磕头赔罪?”
不等那卢管事开口,六嫂已是嗤鼻道:“果然是乡下来的婆娘,眼界却只有那铜钱眼大,莫说是两个羊头,便是十个,百个,太尉府这样的人家也是丢得起,况且那羊头剩下的肉粗粝粝的,贵人们怎生咽得下去?”
那卢管事心里已是明镜似的,见平日里这六嫂便是有些不服自己的管教,心中早有不满,顿了脚看向她骂道:“你这婆娘也是个不知道深浅的,方婆子拣便拣了,你又骂她狗子做甚么?还是趁早快各自歇了好好做了分内的差使的好!”
方氏见卢管事竟是有些偏帮自己的样子,喜出望外地便是有些得意了起来。
那六嫂一怔,已是冷笑了起来:“卢家的,我可不是卖身过来的,不过是府上看中我手艺请了我来的,你今日若是不秉公处置了,只怕老夫人的寿诞,我也做不动菜了。”
那卢管事见六嫂竟是仗着府中老夫人好吃她一口糕点这样要挟,想着这婆娘若是万一真到时候梗了脖子走路,别说自己这小小的厨灶管事,便是那管家亲戚,只怕也担待不了,不禁又有些犹豫了起来。
他在那里犹豫,这边六嫂和方氏两个却又已经开始吵了。那卢管事见这两边都不听自己劝,一咬牙,飞身便出了厨间要去找大管家。刚到了那门廊,却是迎面碰到了姜氏身边的大丫头碧儿,两人差点撞了起来,那卢管事急忙退到了一边赔罪个不停,碧儿笑骂道:“你这人,平日里看着倒也稳重,今日怎的如此毛毛躁躁。 ”
卢管事见碧儿虽是在骂自己,那脸上却是带了笑的,当下便直起了身,将方才的事情略略提了下。
“你道是小奶奶要吃那羊头签的?”碧儿问道。
卢管事点头道:“听那六嫂是这么提了下。”
碧儿目光微微一闪,已是笑道:“你自回去了,叫那两个婆娘都好好歇了,夫人自会过来瞧瞧。”说着也不多说,转头便朝着那东屋的正房去了。
那卢管事见这样的一个小事竟也要惊动姜氏,虽是天气有些寒意了,那后背也已经是有了些汗湿,又怕万一等那姜氏过来时那两人还在闹,自己更没脸面,当下便匆匆也赶了回去。
碧儿掀了门帘进去,那姜氏刚用过午膳,正坐在那喝着茶水,当下靠了过去笑道:“夫人,方才碰到了大厨间那管事的,说是六嫂和一个新来的粗使婆子干起了架。”
姜氏笑骂道:“不过是这样的小事,你也巴巴地跑来告诉我?闹事不服管的,打了几板子赶了出去便是。”
碧儿却是凑到了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那姜氏面色一沉,想了下,点了点头叹道:“还是你这丫头伶俐,这便跟了我去瞧下。”
那碧儿一笑,伸手扶了姜氏,两人便朝那厨间方向过去了,刚跨进门,迎面便飞来了一条嫩秧秧的小丝瓜,差点劈中姜氏面门,幸而碧儿眼快,扯了一把,才斜斜飞了过去,饶是这样,那姜氏也已是吓了一跳。
飞出这丝瓜的正是那六嫂。原来方才那卢管事去了之后,这两人便又夹缠不清了起来,六嫂虽也是个泼的,但论起干架,却还不是方氏的对手,眼见着自己落了下风,便随手操起了物件丢过去,却不想偏偏差点砸中了姜氏,饶是她是个胆大的,也是撒了手呆呆地立着,有些慌乱。
那边上劝架的卢管事额头的汗早已是如浆水般往外冒了,见姜氏过来,这两人终于消停了下来,也顾不得擦汗,急忙飞奔了过去迎接,点头哈腰。
姜氏并不开口,只是瞧着,碧儿横扫了六嫂一眼,冷冷道:“夫人仁慈,几日不敲打,这里就闹得跟要翻天了似的,如今竟连东西也敢迎头砸了过来。”
那六嫂见自己惹了祸,忙不迭奔到了姜氏面前,弯下了腰:“夫人息怒,都是我不好,本是要丢那个婆娘的,谁想……”
她话未说完,便已是被碧儿狠狠啐了一口:“你个下作的,平日里便不是安生的东西,竟拿了那好好的丝瓜乱丢,你当都是凭空变出来的?”
六嫂自知理亏,也不敢回嘴,只是站着把头低了下去,面上却仍是带了一丝不忿,早被那姜氏瞧见了,这才咳了一声,慢慢道:“我听说你拿了两个羊头,只挖了颊肉便都丢了?还说这府上的贵人吃不得那粗肉,却不知那贵人是哪位?”
“却是小奶奶说嘴淡叫做的……”六嫂应了声。
她话音未落,门口便已是响起了刚才那小翠的声音:“六嫂,叫你做个羊头签,怎的半日都没见送去?再不送去,奶奶……”她跨了进来,才瞧见面前正铁了一张脸的姜氏,吓得连后面的话也吞了回去,只呆呆站在那里。
姜氏笑道:“奶奶,哪个奶奶?这府上的二爷还没娶亲,却又哪里凭空冒出来个奶奶?”
小翠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急忙跪了下来,自己打了个耳光,陪笑道:“夫人息怒,都怪我一时大意,以后万万不会的了。”
姜氏冷冷盯她一眼,这才道:“那位奶奶却是个好贵的人,竟长了张这样的刁嘴,不是羊颊肉便要梗住了脖子。你去叫了她来,我却是要好好听她讲下这个理。”
小翠无奈,这才站了起来狠狠剜了六嫂一眼,慢慢退了出去,待出了厨间,便是撒了腿地奔向那东厢的西屋通报消息了。
却说那方氏来此一个多月,这才是第一次见到了姜氏,刚开始怕她责骂自己,到后来却见她似是把自己给忘了,半字也没提到,心中早已经是大呼侥幸,偷偷地缩到了人后。正庆幸着,耳边却是听那姜氏问道:“方才和六嫂干架的是哪个?”
方氏大惊,又见厨间里其他人的目光都盯向了自己,知道也躲不过去,这才缩了肩从别的婆子身后慢慢挪了出来,讪讪地低头站在那里。
姜氏看了她一眼,却是淡淡道:“你倒是个知理的,知道物力当惜,只是今后也须守住我太尉府里的规矩,别把那外面的习气带了进来。”
方氏本以为要吃顿爆栗子的,没想到竟是这样轻描淡写地一句抹过,听那话里意思,竟还有些褒扬,一下子便似油老鼠掉进了米缸,弯下了腰不住点头称是,面上已是带出了笑,又横了那六嫂一眼。
六嫂见方氏竟是占了上风,自己反倒被她耻笑了去,一个忍不住,便低声咕哝了道:“我却是两面不是人了,若不是老夫人喜好我的手艺,不如早早离去的好。”
姜氏见她竟抬出了老夫人来压自己,心中恼恨,一时也未言语。
那方氏却是个顺杆往上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