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孤注掷温柔-第1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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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一般郡县守备府衙都见不到。要说黄永参,拿得起放得下,也算是个人物……呀,找着了,应该就是这儿!”
长生示意另外三人一起围上来。
庄令辰奇道:“这里不是广丰郡么?”
“庄兄可知,广丰郡何以名曰‘广丰’?”
“广丰者,不是广茂丰裕之意?”
“确是广茂丰裕之意。昔平武帝隆庆年间,曾于蜀北大兴水利,引河筑堤,开沟挖渠。建成之后,一曰广渠,一曰丰渠,二渠于岐山之阴交汇,广丰郡由此得名。”
庄令辰迟疑:“广丰二渠,史籍所载,早有耳闻。但是,子释……据我所知,广丰郡只有一条小河叫做响水,你如何确定此地名来自当年广丰二渠?”
“去年无意中得了几本方志……”子释指着地图上庄令辰提及的响水,“早在一百年前的记载中,丰渠已经不见身影。据推测,多半因为荒于疏导,泥沙淤积,沟渠堵塞,天长日久,便没了踪迹。大约八十年前,练江曾经大肆泛滥,连带整个水系各支流都有不同程度的改道现象,难民迁徙,居者四散,以致广渠的确切位置后人亦无法推知。时间一长,以讹传讹,再也没人说得清楚。”
抬头看一眼几位听众:“我偶然读到一本方志里解说广丰郡得名来历,着意搜罗参照,基本可以断定,今日所谓响水,多半就是当初改道的广渠源头。由此顺藤摸瓜,按图索骥,大致能够猜到当年丰渠的位置……”
倪俭心道:“这个……蜀州还没打下来呢,要兴修水利也忒早了点儿吧……”不过殿下没说话,自然也就忍着不插嘴。
“广丰郡南面,就是隔断蜀北蜀中的歧山。有一回,翻到某本地貌风俗考中一句话,说丰渠当年‘润泽歧山南北’,注解云‘或曰环绕歧山而南’。我们都知道,歧山东西横向卧,长达数百里,若沟渠环绕山脚而后流向南面,工程何等浩大!灌溉实效也必将大打折扣。从各类史籍所留下的种种蛛丝马迹看,昔日建造者们定然没有采用如此繁难的方案。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
子释微微停顿:“丰渠应该是打通了歧山,这才得以灌溉山南大片土地。”
长生和庄令辰同时敲响桌子:“打通了歧山!”
“歧山南北纵向最薄的地方,直径仅一里左右。这样的位置,整个山体大约有三处。其中一处,就在广丰郡境内。所以——”子释停下来,歇口气,“所以,我们不妨这样假设:当初修渠的工匠们,在此地凿开山石,挖通隧道,将渠水引至山南。其后若干年,泥沙淤积,沟渠废弃,旧日渠道连同隧道都被堵塞掩盖,渐渐鲜为人知,终至湮灭。”
庄军师兴奋得手指发抖:“这么说,只要把这条隧道清理出来,到西京的路程,足足缩短一半不止!”
倪俭和虞芒眼睛唰唰放光:“当真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啊!”
长生看看身边人:“你成日忙着抄书,怎么想起来考据一条百十年不见的水沟?”
“先是看了广丰郡的来历,从前没听说过,有点稀奇。后来有段时间……北边形势不太好,子周颇为担心。我读到有关蜀北地貌的内容,自然比较留意……”自嘲的扯扯嘴角,“你知道,一时上了瘾,总想印证自己猜得对不对……正好年底子周赴北边劳军,途经广丰郡,我便叫他实地瞧了瞧……”
“这么说,子周也知道?”
“他不知道。”
长生侧头,恰与他目光相遇。
“我没跟子周提这个——只说听闻歧山多歧峰,很感兴趣,叫他路过时帮我瞅瞅。”望着长生,“这是一条能袭不能守的捷径。不管向北……还是向南,总得有人能袭,才派得上用场。随便泄漏,稍有不慎,反可能引狼入室。”淡淡一笑,“当时我觉着,没准过几年,子周会有用上它的时候……现在……也不必提了……”
听到“引狼入室”四个字,即使朴实如虞芒,都情不自禁有点不好意思。
长生扶住他肩膀:“剩下的事,我知道该怎么办……去歇着吧,好不好?”
“还有几句话,要和庄兄说说。”
庄军师肃然应了声:“是。”
子释从袖子里抽出几张素笺,递给庄令辰:“这份名单,每个名字后边写了点注释,庄兄到得西京,或许稍有裨益。毕竟庄兄才是执事者,我这些指手画脚空口白话,姑且看看。今夜看过,便麻烦庄兄烧了吧。”
庄令辰双手接过,扫一眼:“这……”没料到他愿意且能够做到如此地步,意外又感动。多看两眼,暗暗心惊:靖北王的高深尚可推究,这一位,交道打得越多,越叫人难以捉摸,无从揣测。
子释沉默一会儿,轻轻道:“这里头……有些人,非死不可。有些人,非救不可。有些人,非看严了不可……庄兄这一趟,须备不少底子,辛苦了。”
不等庄令辰答话,长生已经应道:“你放心。该死的便死,该救的便救,该看严的一定看严——”说到这,目光往纸面扫过,却没看到那个最扎眼的名字。一句话在喉头打滚:“别的人都罢了,只有那一个,我定要叫他……”终究忍住。往下咽的时候,倒刺一路从嗓子划到肚子里。
子释抬头看他:“如果……非死不可的,跟非救不可的,是一家子,怎么办?如果,非死不可的,与你沾亲带故无怨无仇,甚至贴钱出力大献殷勤,怎么办?你觉得,凭什么,可以断定一个人非死不可呢?”举起双手放到面前,“长生,我只做这一次,决定什么人……非死不可。以后再有这种破事,我可不管了……”
长生顿时把那杀心执念通通抛却,紧握住他的手:“你不用管,我来管,我来管就好……”
“那我先去睡了,你忙吧。”
“我陪你。”见他满面倦容,无精打采,完全比不得早晨起床时的开心模样,心疼更兼后悔,直接抱起来往内室走,“不想这些烦心事了,睡一觉就好。睡醒了,就都好了……”
这边三位自觉将王爷此种举动归结为照顾病号,渐渐习以为常。等殿下身影消失,庄令辰招呼另外两人:“二位将军,咱们这就来商议商议,怎生寻出这条隧道,好好利用罢。”
长生默默在床边坐了半晌,以为他睡熟了,正要悄悄起身,忽听见唤自己名字。
“长生。”
怕是要做噩梦,俯身去抱,却发现眼睛大睁,原来是醒着的。
“怎么了?”
只见他憋了半天,吐出四个字:“我要说话。”
笑:“好。你说。我听着。”
“我只说一次。”
“我记在心里的,哪一句你说过第二次?”干脆坐到床上,把他横抱膝头,斜倚怀中,“说吧。”
“唔……骨头缝哗哗往外冒酸水——你吃过油酥醋鱼没有?”
“没……”反应过来,轻轻“啪”一巴掌,“你到底要说什么?”
这胡说八道的毛病,年纪长了好几岁,大把身份派头,也不见改。长生手底教训着,一颗心却不知为何也好比那油酥醋鱼,酸酸软软,几欲离肉脱骨。
“我是想说……”
子释停了一会儿,闭上眼睛。
“长生,有些话,我怕自己现在不说,一觉醒来,会忘记。又或者……没了心情力气,很可能……再也不会说了……”
“嗯。”
“你觉得……凭什么,可以断定一个人非死不可呢?”子释声音有些飘忽,连带表情也淡漠起来,“——譬如眼下,西京城里,你觉得,有谁……非死不可?”
长生想:这还用问么?
——自是那该死之人,非死不可。
沉默片刻,望着怀中人云淡风轻的脸,忽然怨恨起来:西京城里有谁非死不可?——你明知道,明明知道……我只愿你此生永远不必记起,你却为何非问不可?
心头一震:他为什么……非问不可?
“子释……”
多么希望他睁开眼睛让自己好好看看,清清楚楚说出心中所想,却终究不敢逼问。只能凝视着那长空过雁般清逸修远的眉,那垂丝映水般悠闲淡静的睫,如此渺茫而真切。
子释等不到他的回答,本也没打算等他回答,慢慢往下说:“长生,整件事,虽然错综复杂,千头万绪,归根究底,不外乎你何处立足,何处着眼,继而自当明确何处动手。之前你一直做得很好。”伸手碰到他脸颊,唇边含笑,“大概……没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
“可是现在……有点麻烦了。”不禁笑出了声,“你说我总给你添麻烦,这话本没错。”
“……”
长生不知道能说什么。冷不丁有种要从怀中滑脱坠落的错觉,下意识的箍紧了腰身,抓住他伸过来的手指,放到嘴边轻轻咬。
“这里头……有私情,有公义;有小恩怨,有大是非;有一时之利,有长治久安;有百年功业,有千秋运脉。”
敛去笑容,睁眼,问:“长生,今时今日,你选什么?”
“你还能选什么?”指尖痒痒,抽出来,拍拍他发呆的脸,“老大,这就是把自己往绝路上逼的后果——你没得选了!”
心中不可抑制一阵凄凉:你非把我也拉下水,可曾想过,我又能选什么?
直起腰,欲图将自己从他怀中剥离出来,却使不上哪怕一丝丝力气。只得作罢,依旧靠着。
——怎么会不知道呢?
此刻的李子释,如孤舟入港,落叶归根,再也无法独自上路。这一张绵绵密密柔丝情网,早已把李子释牢牢绑死在顾长生的战场上。既是他的矛,也是他的盾,没有任何不甘。
只不过,矛则须锐不可当,盾则须坚不可摧。
李子释,你是否已有心理准备?
子释想:这都骑着老虎赶鸭子上了一半鸡架,哪来的火星时间准备?管得着的便管,至于那管不着的……且舍了吧……眼一睁一闭,两辈子都过去了,还有什么……更叫人放不下呢……
抬头看他注视自己的眼睛,声音清冷如夜色:“长生,你该知道,这条路走到如今,再没有第二个选择。就算——就算我已经站在你身边,就算你我都可以不在乎,曾经发生过的事永远无法改变:李免李子释,本是西京局中一颗子,是你靖北王网上一个洞。你若不能正视这一点,被私情恩怨蒙蔽了眼睛——这盘棋,就不要往后下了。”
“子释!”
不理他,漠然的语调带着不容辩驳的冷酷:“有些人你想杀,但是未必非杀不可。方便顺手,杀了也就杀了,特地处心积虑去杀,甚至耽误别的事,便是因小失大。有些人你想杀,说不定就不能杀。不但不能杀,还要千方百计保全他性命。定要逞一时之快,很可能自乱阵脚,欲令智昏,后悔莫及。何况,从我请庄兄宣扬议和使者身份,从咱们决定把子周子归叫过来起,就已经开始动用李子释这颗棋子。接下来……”
长生惊嚷:“只有子周和子归,只有他俩才可以!”心中大愧:我想过什么,他都知道,全部都知道……
“呵……既对他俩可以用,对别人为什么不能用?若得有用,何必不用?紧要关头,大局为重。以情动之也好,以利诱之也好,哪怕……以色惑之也好,只求怎么用出最佳成效——你也忒小看我这皇帝跟前大红人……”
“子释!”长生怒,“你把自己当什么?!又把我当什么?!”
捏住他肩膀,望着那双深邃而清透的眸子,忽然没由来一阵心慌,决然道:“我明白了。我说过,你不用管。从现在起,不许你再胡思乱想,我什么也不会问你,更不会让他们来打扰你。你只管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用心养身子。等以后……你爱弄什么就弄什么,爱上哪儿玩我陪你上哪儿玩……”
子释听到这,笑了:“真是……笨……”
慢慢收起笑容,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