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袖-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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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了,今生我已不求别的。
第十五章 薤露
薤上露,何易晞,
露晞明朝更复落,
人死一去何时归?
──汉?乐府
沉重的夕阳染遍宫城,寂静中,大司马的车驾珠玉叮咚,在淡淡的下弦月钩浮照。
丧钟!仰首看去,未央宫正门的守卫密密排成,盔甲的灰暗遮掩了朱红色铁铸|乳丁大门。怎麽了?
尖锐凄厉的丧钟!
董贤全身僵冷,仔细再听,那吟啸如号泣般,攸攸地散开,再敲下!不!不要再听见这种声音,董贤掀开帘子疾冲而下,未停的车马把他摔跌出去,马嘶惊惶人立。
又是,刺心地一敲……
董贤撑起疼痛的身体,怔怔看著,到底是……脑中一片空白,宫中为何敲丧钟?如此刺耳又低沉,尖厉又苍凉,这是丧钟,是布告天下……
侍从扶起呆然的大司马,董贤才如梦初醒,皇上温柔的笑容浮现在脑海,轻唤圣卿,来,到朕怀中来……董贤推开侍从,奔向宫门,长槊横了过来,几乎刺中董贤。
「我是高安侯,大司马,让我进宫!」
羽林军不知何时已悄然包围住这一小队车驾,侍从们都呆愣住了,董贤仓惶张望,矛尖包围成狰狞的威胁。
期门仆射拍马上前,迅速暗下来的暮色,喧乱著小群细蚊的盘旋。董贤望向他,美丽的脸在慌乱、惊愕、茫然中,透出一种无助。
「圣上驾崩,现在宫门封闭,大司马擅闯禁闱……」
「皇上……」董贤内部彷佛被掏空,什麽都没听见。
「大司马擅闯禁闱,大逆不道,拿下!」
「慢著!让我面圣,我要面圣……」
董贤挣脱羽林军,冲到期门仆射马前,叫道:「皇上命我随时入宫,求求你让我入宫吧!」
「皇上驾崩了,救你不得!」期门仆射冷笑道,「现在是太皇太后作主!」
「不!」董贤抱住期门仆射的脚,跪了下来,拼命哀求,「我只要见皇上一面,一面而已……」
「皇上驾崩了,听不懂吗?佞臣!」
虚晃一鞭,吓得董贤退跌在地,围住的禁军们哗然大笑。期门仆射低沉地笑,拍马上前两步,马蹄几乎踩中董贤的衣袖。刀尖垂了下来,在董贤眼前一晃,迅速挑割下帽缨,董贤惊呼,长发流散如云。
「哈哈哈……」众人大笑,董贤惊怒得发抖:
「大……大胆!本官乃大司马……」
众人笑得更不可支,期门仆射大喝:
「拒捕者,就地正法!这次是大司马的人头!」
刀光挥砍,董贤眼前一花,「锵」地一响,火花迸射,挥击过来的刀鞘,打落期门仆射的刀。
狂乱的马队冲入阵中,董贤一呆,已被拉上马。
「司隶大人,想造反麽?」期门仆射喝问。
解光横刀在前,连制服都来不及换上,只穿著平时的便服,一手扶稳马上的董贤,喘息未定,笑道:「我呢,生平最看不起的不是佞幸,而是走狗、鹰犬之类的东西。」
「把董贤交过来!」
解光傲然一笑:「得先问问毋将隆答不答应,然後才问我答不答应。」
「说什麽疯话……」期门仆射没耐性了,大声令道:「把解光押下,视同造反!」
司隶的军士和禁军们几乎同时发难,董贤在颠簸的马背上抱著马颈,闭紧双眼,只听到刀剑狂暴的敲撞,嘶喊在耳边爆裂,董贤困难地大叫著:「我要入宫,拜托!」
血溅喷马身,腥臭味浓得几欲作呕,解光砍开包围,直向宫门奔去,墙头一箭射中马腿,马人立长嘶,甩落了二人。
仰首一看,远处、高墙、树上,都埋伏了箭弩手。
「果然,是预谋。」解光冷笑,「王家是正义?也不过一群争权夺利的恶鬼罢了!皇上一驾崩就……」
解光护在董贤身前,挥格砍杀,侍卫们破围打开宫门,流箭嗖嗖,就是不敢射入宫内。射死在宫门的司隶军士尸体积叠,董贤踉跄一退,踩中一副胸膛,解光乱发披面,吼道:「快进去!」
一箭射入解光臂中,刀跌落,解光拔下带肉的箭挥刺开禁军,董贤正要闪身入宫门,流光般的银色辉芒一闪,那幅断袖在远方,被革靴、马蹄踏过……
解光奋力一撞,把董贤推入宫门,惊呼半声,宫门紧闭的瞬间,一刀砍下解光的肩背。
是非对错,已随风而逝……
接应的内侍已反锁上宫门,宋弘就站在董贤面前,注视这狼狈的美少年。
「恭迎大司马。」宋弘的声音,在新夜下冰凉呆滞。
墙外的嘶杀声淹没了虫鸣星语,宋弘却冷静恭谨如常,董贤呆看宋弘高捧锦盒过顶,膝行上前:
「万岁遗命,传国之玺付与大司马,勿妄以与人。」
接过沉重的锦盒,左右内侍们沉沉地呼颂万岁,以天子之礼扶送董贤上御辇,董贤抱住盒子,好混乱,什麽?到底发生了什麽事?
皇上平静地闭著双眼,洁白的丝绸衣裳下,双手安祥地叠合胸前,胸口平伏如冰。
传国之玺落在青蒲上,盒上美丽的繐子散乱,董贤跪了下来,皇上的睡容没有任何情绪,一点杂音就会醒来,为何盒子坠地的巨响没有吵醒你?
你醒来呀!董贤握住那僵冷的手,自己的体温竟不能暖和它。你不是说要好起来吗?我不再逃走了,我要跟你一起生活,今後我只有你而你也只有我……
不是这样的,你们都在骗我。董贤茫然环顾,四壁汪洋,陷溺了他。是梦,一定是梦。董贤抱紧了皇上,你会醒的,我等,多久我都等!
把大司马拉开!
寝殿何时已站满了了人?董贤被硬生生拉开,摔跌在地面上,挣起身要回到皇上身边,却被拉回来。
住手,太粗暴了。女人的声音安柔地传来,亲自下座,扶起董贤。大司马请节哀吧!
那繁花般庄严的贵妇,面带没有温度的浅笑,董贤全然空白的心突然一凉,甩脱她的扶引,倒退著看她,那冰冷而严谨得可怕的教养,完全合乎节拍的神韵不似人间凡骨。她是未央宫的守护者,是礼是法,是她夺走皇上的青春与生命!
万岁驾崩,大司马认为谁适合承祀呢?
董贤回答不出来,什麽万岁?承祀?他是你的孙侄子,是个聪明温柔的少年,求求你有一点悲伤……
丧事的处理呢?丞相被召来了没有?
我不知道,他没有死,求求你让我想一想,好乱……
丧事的调度人马,要有人指令,大司马……
不要说了,不要问我,董贤的心在狂叫。
……传国之玺交给大司马了吗?
董贤下意识地说是。王政君微笑,淡淡地问请大司马签发遗诏吧!
微臣不……董贤无声地开口,不知要说什麽。
不会吗?王政君柔和地微微一动衣摆,那麽,新都侯王莽,处理过先帝的丧事,让他来协助大司马。
「不行!你们要的是傀儡吧?」宋弘把传国之玺用力塞回董贤怀中,护挡在他身前,大叫:「皇上遗命,传国之玺交给大司马!这是遗命!」
王政君的眉毛动都不动,少府立刻道:
「中常侍大逆不道,拖下去!太后裁决。」
「袋刑大辟。」王政君说。
宋弘仍仰首叫道:「这是圣上唯一的遗言,谁敢违背?」
军士左右拉住宋弘,宋弘已失去理智,只顾吼叫:「是遗命啊!传国之玺给大司马,任何人都不许拿走,任何人……」
呆呆看著宋弘被拖走,袋刑?装在麻袋中杖击至死……董贤全身都冻结了,是梦,一定……
大司马?
董贤只觉得手中的盒子好轻,像要飞飘浮走。
把传国之玺交给太皇太后吧!这是天子才能持有的。
董贤木然捧起锦盒,就是这个?为了它而杀了宋弘?董贤眼中流过一抹哀求,给你们,让我和皇上在一起,行吗?才上前一小步,锦盒便被少府横夺而去,跪捧给太皇太后,王政君笑了。
现在请大司马回府。
不,董贤拼命摇头,要扑回皇上身边,却被拉开,皇上要见我,他不能没有我……董贤挣扎著伸出手向御榻,却触不及、碰不到,被越拉越远,皇上孤寂地躺在沉重的帘帷之下……
「皇上──」
绝望的叫声,被轰然紧闭的宫门阻绝。
你终究没有回到定陶,寻回你失落的一生;而我也终究没有偿还你什麽。二十六岁和二十二岁,连想要什麽都还含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