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手遮天(下)-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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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邑的脸一僵,然后缓了下来:「然后如何?」
「皇上是一国之君,您的后位万众瞩目,我很好奇,皇上如何看待此事。」
言邑缓缓抬起头,笑容冷冷:「我记得早跟你李寂说过,我要的那个人,要足够配得上站在我身边。」
「皇上还没找到么?」李寂屏息。
言邑看着李寂的眼睛。
虚无缥缈的檀香一下子重了起来,压在李寂的身上,如果不是那一番骄傲,他只怕早不能站在那人的眼睛下面了。
言邑慢慢开口:「找到了。」
李寂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找到了,可是所谓钟情的,并不想相伴吧。」言邑眼睛犀利,一点没有表情。那个人坐在座上,挺起了脊梁,样子看起来极其骄傲。
「皇上……又怎么知道。」李寂的声音有点轻。
「我自然知道。一直看着的,怎么不知道他心中所思所想。李寂,不是么?你难道不知道我所思所想?」
李寂一滞。
「我早年母丧,那时便知,所谓情爱,若是弄得不好,形同桎梏。我早已发誓若不是所爱,绝不让无辜的女子受苦。我本性张狂,原来一直以为遇不到那人,可是李寂,直到我爱上那个人,才明白我宁可负自己的一颗心,却舍不得束缚他的眼睛。李寂,你可知道。」言邑的声音还是冰冰。
李寂的眼睛慢慢湿了。
「那人直到现在还不愿站在我身边吧。那人不若我的心思简单,那人从没想过站在我的身边。李寂啊李寂,早跟你说过,叫做伴侣的那个人,可遇而不可求。我可以用权谋夺天下,可是那人的心,我却毫无办法。」
李寂低下头,忽然说道:「皇上,可知我第一次知道皇上是什么时候?」
「不知。」
「那是皇上刚登基。乡野有人不明皇上,说是您心狠而手辣。」
言邑直视着李寂,冷冷哼着:「你倒真是胆子越养越大。」
李寂没接话,继续往下说:「那时我便好奇,是什么样的人居然能以心狠手辣夺得天下。一见之后才知道并非如此。皇上擅权谋,却不只擅于此道。皇上的心很大,皇上不只想要天下。其实皇上更喜欢的是掌控天下的感觉,而不是这天下。皇上所要的那个人,或许可能成为皇上的伴侣,却不是皇上的全部。皇上的心太大。那个时候李寂就决定了,我这一辈子胸无大志,如果皇上用得着我,我自当尽全力。哪天皇上有更好的人选时,李寂自然功成身退,别无二话,就算皇上哪天怒了,斩了我的首,只要不累及家人,李寂问心无愧……可是如果,如果言邑不是君王,李寂不是臣子,那会怎样?」他的眼睛清明。
言邑的眼神弱了下去。
「我知道皇上想要的是什么,皇上知道李寂想要的是什么么?李寂只是凡人,我只要我的伴侣,凄风苦雨可作伴,锦衣玉食一同争。只不过如此简单罢了。皇上,你要的与我所要的,并不相同。此刻皇上或许会觉得李寂尚有优点可取,可是皇上的脚步李寂没有信心跟上。皇上的脾气我知道,爱者视若性命,不爱者弃之如敝履。李寂却不是如此。」
忽然狂风大作,一扇窗被吹开了,殿内那一点点烛火立刻被吹灭了,什么都看不见。
黑暗之中,言邑的肩膀垮了下来。他的骄傲在那个人奇怪的固执下被摧毁得一点不剩。
黑暗中李寂长长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李寂正是因为此事不明,所以这几天辗转反侧。古语云有佳人在水一方,溯游寻之,宛在水中央。而我的那个人,一直站在我的前面,我怕是永远赶不上。」
言邑慢慢闭上了眼睛。
眼前亮了,青博的声音传来:「皇上,没事吧?奴才不好,这就来点灯。」他小心翼翼地掏着手中火种走到灯旁燃着那灯,再转过头时,发现殿内只有言邑一人了。青博奇道:「咦,李大人呢?怎么也没告退就走了。」转过头时,看到言邑脸上全是疲态。言邑慢慢挥了挥手,青博识趣地告退。
李寂走出殿时,大雨倾盆而下,他迈步直直走出去。
四处看不见光,什么都没有。
大雨之中,只得他一人,独行。
那个人所在的地方捻着灯,而大雨里,只有冰冷。
有小吏赶了过来:「李大人,您怎么淋着?」说着递上伞。
李寂挥了挥袖,那伞落在地下。小吏连忙捡起伞,才起身就看到李寂的身影已经远去了。李寂走得很快,好像正在躲避着野兽一般的迅疾。
平元四年的那年初冬,天生异象。虽然已经是冬日,却下了如同夏日一般的暴雨。而且是涵盖陈全国范围内的大暴雨。
大雨下了一天一夜,各地粮仓堤防都传来险报。好在还没造成大损失之前,大雨如同其到来一般,神奇地停止了。
李寂终于松了一口气。
就在刚松一口气的时候,李寂的家乡宁堤传来消息,李寂姑母沈李氏在暴雨中出门滑倒,生命垂危。
如五雷轰顶。
李寂即向皇帝请命。姑母与他情同母子,李寂归心似箭。
言邑当即准奏。另派随身侍卫丛漠常以及两名太医相随,并携了不少珍贵药材,以便及时相助。
李寂连夜赶回家乡。路上泥泞,马车几次差点在山路上倾翻,他却完全顾不得了,赶到宁堤县时,李寂整个人都狼狈不堪。原以为姑母一家肯定就住在表妹沈宁渐已经订下亲事的未婚夫——宁堤县县令楚江处,结果一问才知晓,姑母一家两口仍住在旧址。
天蒙蒙亮的时候,李寂终于赶到了老家。
站在门口的李寂无比狼狈,才刚唤了声便有一人奔了出来,记忆中的女子本如桃花般明丽,但是那天来到门口的沈宁渐看着他,如同经了暴雨的梨花,一点点的瑟缩。
小渐的手紧紧握住门,手指颤抖着,好像经不起痛苦就要从枝头跌落一般。李寂害怕着,要上前扶住小渐时,却看到那女子在泪水里绽开一点笑颜:「寂哥,你回来了。」她的嘴唇颤抖着,不愿意垮下的骄傲。李寂终于还是走上一步,握住了小渐的手。她的手那么冰凉,反握着李寂的,颤抖着她说不出来的悲伤,
之后李寂才得知,生命垂危的不只姑母一人,还有小渐的未婚夫楚江。此刻,他就安置在原先小渐的闺房中。李寂随后去看望那个男人,楚江原本应该算得上英俊的脸如同蜡纸,床前有着慈母和小妹容颜枯槁。只有小渐一人眼睛夺目亮着,不肯熄灭的生命之火燃烧着信心。
那个记忆中的表妹微笑着劝慰众人。只要看到小渐,那些人的眼泪就会下来,然后如同握着救命稻草般握住小渐的手,一遍一遍地说着「会没事的吧」,小渐总是温言又坚定地答道:「一定会没事的。」只有在独自面对李寂和看着母亲的病容时,小渐才会露出一触即垮的脆弱。
李寂立刻请太医号脉问诊。一番忙碌之后,两个太医脸上的神情仍然凝重。
李寂当场跪倒在地,请求太医务必救治两人性命。两个太医连忙把当朝丞相扶了起来,互相对视,两人都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此时,小渐拉住了急红了眼睛的李寂,语气勉强平静:「寂哥,人生死由命。我们最多是尽人事,天命如何,不能强求。」李寂抬头看着她的眼睛,看着小渐明亮的眼睛慢慢被泪水淹没。她的悲伤终于决堤,却还勉强冲着他微笑。
李寂心中郁结,看着床上的姑母,几欲发狂大喊。但他的手始终被小渐紧紧拽住。等到她再度平静,小渐才说道:「寂哥,你这般在意,太医们反而不好诊断,心中想着利害,哪里看得清病况?寂哥,我们出去吧。」
李寂被这一番话说得垂下了脑袋,小渐看准时机,把他扯出了房内。
天阴阴的,笼着四野。这处宅院经了雨水,墙上斑驳得不成样子。小渐开始还要扯着李寂,之后李寂也平静下来,默默跟在她的身后。
走在老宅之中,李寂想到当年种种,心中酸楚,却无处可诉。看着阴蒙蒙的天,李寂慢慢握紧手掌,掌心剧痛,却减不了内心痛楚之中分。前面小渐的身影纤弱,如同失群的孤雁,虽然仍挺着脊梁,但看来茫然无助。
走到后院一处,李寂看到院落一角的墙全塌了,倒在地上,无比凄凉。小渐停下脚步,说道:「他们两人就是在此处被压的。」
李寂心口一痛。
小渐又说道:「前日压的,那时雨很大,墙塌了……我开始没看到,那时我正忙着阻窗户里渗进来的雨水,没看到娘到门外去给这堵破墙撑架子。结果正好……墙塌了。」
李寂默默无语,过了一会儿才问道:「那么……楚大人呢?」
「他那时刚好从县府里办公回来。宁堤各处的事情都要他操心,可他又放不下我们两个,结果忙到半夜才能转过来,听说他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墙快要塌了。他本来跑过去想推开娘,结果……没有推开。」小渐的眼睛一片茫然,空空荡荡的,却不哭了。
李寂看着心里更难过了。
小渐慢慢走过去,蹲在那半截墙前面,呆呆说道:「如果当时我有看到娘跑出去就好了……如果我有看到……那就好了……」
李寂忍住哽咽,安慰说道:「你不要这么说。你那时就算看到又济什么事?不要怪自己……」
「不怪自己的话……我还能怎么办呢?能怪老天么?」小渐转过头来,眼神惨淡。
李寂无语。
小渐伸出手,慢慢摸着那半堵墙,轻轻说着:「我真恨……真恨……却不知道能向谁讨个说法……我真恨!」
两人在那载墙前呆了半天,直到天渐渐暗了。
期盼中的好消息仍然没有到来。
李寂看着小渐呆呆的样子,看着她的眼神一点点黯淡,好像风中的残灯,立刻就要熄灭了。
小渐的世界,全部系在躺在里面的那两个人身上。
李寂忽然害怕起来。
风渐渐寒了,李寂站起来的时候差点跌倒。脚很酸,眼前全是金星。他拉了拉小渐:「小渐,起来吧,在这儿也无济于事,我们进去吧。」
小渐摇了摇头:「不。我若是进去就会胡思乱想,这样好些。我感觉自己在陪着他们。」
「外面冷了,他们好了,你却病了,那不是糟糕。」李寂轻声细语。
小渐再度摇头:「不了,我就这样好了。我不会病,他们要我撑下去,我不会病。」声音慢慢轻下去,她仍然痴痴看着那堵墙。
李寂正要再劝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丛漠常的声音传来:「李大人,两位太医说两个病人情况好些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小渐几乎是从地上跃了起来,眼前一阵晕眩,幸好李寂眼疾手快扶住她才不至于摔倒。两人一齐朝房内冲去。
见两人到来,太医露出了高兴的笑容:「李大人洪福,老夫人和楚公子这关算是撑过去了。不过老夫人到底年纪到了,虽然救了回来,怕还有些后患。」
「人救回来就好,我知道两位也是尽力了,李寂实在是感激万分。」再回头时,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