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四海生-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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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路上居然碰到克罗布。“大热天的,你还有闲心逛街?”
克罗布把他拉到阴凉处:“你哥哥真厉害,居然请到了旁观者写文章。”
“真的?”
“今天的《启明星》就登了一篇,是谈银行改革的。我哥哥说,从风格、笔力看百分百是旁观者写的。”
吉极一下子高兴起来,觉得树也绿了,花也艳了,行人也可爱了。于是一路哼着小调跳进司可家。
朵发正与司可兄弟讨论稿件,见吉极进来,抱着就亲了一口。吉极不好意思地推开他,把鸡汤递过去:“哥,你们找到旁观者了?”
“不是我们找到旁观者,而是旁观者找到我们。” 司可老大说着绕口令。
“呵,坐下,看你满头大汗。”朵发递给吉极把扇子,“昨天早晨,我发现窗台上放了封信,打开来一看,居然是旁观者的文章。我们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放在那的。”
“噢,我还以为旁观者是你呢!”吉极一脸失望。
“我?”朵发和司可兄弟一起大笑,“我曾经想过写银行改革,可一看旁观者的文章,觉得自己想得太简单了。我要是旁观者,直接帮执政官去了,还在这里办报纸?”
“为什么旁观者不显身呢?”
“或许,他有苦衷!”
维咨看吉极走出家门,起身来到先奴先生的房外,敲了敲。
“进来!”
维咨走进屋子,看到先奴先生躺在床上,很是憔悴。
“爸爸,或许我们不该再一意孤行。”
“连你也动摇了?”
“不是动摇,而是发现我们错了。看看国民的情绪,谁还能阻挠改革?”
“民心?民心是可以煽动也可以压制的。”
“我们亏欠的国库储粮已经补足,执政官已摆出姿态为民服务。我们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先奴先生长叹一声,两眼望着天花板,清瘦的脸颊凹陷下去,喉结上下滚动。“你以为我只动了储粮?还有盐、糖、棉花……能卖钱的我都卖了。”
维咨一惊,跌坐在凳子上。
“为什么这么做?地下钱庄放高利贷不是赚了很多吗?根据自卫队长的预算,今年的开支已经够了。”
“不够,远远不够!”先奴先生激动得坐起来,一阵猛咳。
“爸?”
“那些钱装备一个自卫队绰绰有余,但要装备一个正规军却远远不够。17年前,我有幸见到了皇崞大陆帆切公国的军队。是军人,都会羡慕那样的军备。于是,我才不择手段地敛财,通过各种走私集团购买武器。17年,我终于装备起了一个秘密纵队,我只缺一艘战斗舰,再给我一年的时间,只要一年!”先奴先生悠悠说着,声音哽咽。
“爸,您这是严重违反《布由提军备公约》。”
先奴先生侧过头来苦笑,一滴泪滑下眼眶:“你们以为我装备自卫队是防着执政官,其实不是,就凭他我还不看在眼里。维咨,记得五英雄吗?——‘当孩子们挤上街头,当人们扔下干活的工具,当布由提大陆陷入争吵,我们将回来,收获胜利的果实。’这是三百年前魔鬼被驱逐出布由提大陆时,留下的诅咒。“
三百年前的诅咒,已经应验了一半……
吉极躺在克罗布的床上长吁短叹:“为什么执政官还不拿出措施?这样讨论来讨论去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是呀,已经一个多月了,大家都不干活,见面就夸夸其谈,意见不合就大打出手……听说昨晚‘望江酒家’又有群殴,还差点闹出人命。” 吴天笳趴在窗口,有气无力地说。
“改革改革,只说不做有什么用?”克罗布也抱怨,“我们的成人礼没了,职业也没了。按照法典,18岁以上的国民没有职业是违法的。”
吴天笳欲言又止,嗯哼了一会,终于说:“我后天要去西普国。”
“去干什么?”
“找活干。我爸爸说,我这样晃着也不是回事儿,西普国取消了成人礼,允许自己找工作,我可以到那里去挣钱。”
“挣钱讨媳妇哦?”克罗布怪笑起来。
吴天笳涨红了脸。
“我也去!”吉极忽然开口。
??
“爷爷是保守派,哥哥是改革派,爸爸一会改革一会保守,我都不知道该跟谁才好。还不如出去逛逛。”
吴天笳跳起来:“好啊!我这两天一直想,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们,现在有吉极做伴,太好了!”
克罗布看他们说得高兴,忍不住说:“我也去。”
“你也去?”
“去——去送送你们。”
切!
12。
第三天清晨,天不亮,吉极就爬起来,把写好的告别信放在桌上,偷偷离开了家。
天亮以后,奶奶来敲门,隔着门板喊:“吉极,你舅爷爷病了,我得去看看他,去两、三天就回来。你乖乖在家,不要惹爷爷生气,闷了去找蓝兹玩。我走了啊!”
中午,维咨来敲门:“吉极,吃午饭了!”
没回音。维咨嘀咕着走了:“这小子,又野出去了。”
晚上……
第二天……
第三天奶奶回来了。去吉极屋里收他的脏衣服,却发现屋子里整整洁洁,撩起床单看,床底下也没有臭袜子。不对劲,太对劲了。直起身来发现桌上有封信,奶奶不敢走近看。
“维咨,维咨!”奶奶叫了几声,感觉手脚冰凉阵阵发冷,慢慢滑到地上昏了过去。
奶奶醒来时,眼前晃着三张焦急的脸。连朵发都回来了。
奶奶绽开笑容:“我没事,这两天累了些。”
“妈,” 维咨斟词酌句,“吉极说他跟吴天笳去西普国,等玩累了就回来。”
“哦!我想再躺会儿。朵发,去把稀饭熬上,我一会起来炒菜。”
三人出去了,奶奶躺在床上眼泪汩汩往外流。傻吉极,一定是家里争来吵去让你呆不下去了。都怪奶奶,没把你保护好!可你怎么就舍得离开奶奶呢?
第二天,朵发却在街上碰到了吴天笳。
“你怎么在这?”朵发吓得声音颤抖。
“朵发哥哥,我正要去找吉极,告诉他两天后的商队,分江亭不见不散。”
“你们不是早走了吗?”
“计划是那样,可商队的货物临时出问题,就延期了。”
朵发只觉得两腿发软:“吉极知道商队延期吗?”
“我让克罗布通知他……”
两人匆忙找到克罗布,克罗布指天发誓说通知了,当时吉极不在家,开门的是个年轻人,请他转达的。
朵发赶回家,与维咨和先奴先生一说,先奴先生脸色大变。那个青年是来帮舅爷爷送信的,估计是跟奶奶一拉家常,就把吉极的事情忘了。
先奴先生铁青着脸走出家门……
当天夜里,国家图书馆失火,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国民自卫队拉了三台抽水机来,附近的居民也自发组织起长龙传水灭火。直到天亮,火势才被压下去,大半个图书馆已成了焦黑的废墟,烧空的楼架满身烟尘,在朝阳中摇摇欲坠。一位白发老人站在废墟前,佝偻着身子,眼神空洞。在这盛夏的早晨,他站在发烫的灰烬上,瑟瑟发抖。
“您是在找我吗?”身后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咳,咳,恐怕,让您,咳,咳——失望了。”接着是一阵剧烈的喘咳。
老人怔怔转过身,挺直腰杆,聚起眼神。眼前的人衣不遮体,露出身上的大片烫伤,他的头发被烧得七零八落,头顶有伤口汩汩冒血,血水顺着眼角流下,在满脸烟灰中蜿蜒。他可能还断了一根肋骨或者两根,嘴角留着血迹。他应该站不起来,却仍强撑着站住,双目炯炯与自己对视。
“很好!你居然没死……蓝兹!或者我该叫你旁观者!”
“我很幸运地爬了出来,而您,却没我这么好的运气了,先奴先生。”
在火场善后的市民,很奇怪地看着这一老一少。他们像两只斗鸡互相仇视着,身体都在颤抖,可腰杆挺得比堤树还直,灰烬的余热让人无法久站,他们却浑然不觉。终于,老人转过身,走了。年青人猛吐两口鲜血,轰然倒下。
先奴先生躺在树阴下,似乎睡着了。
奶奶走出来看了一眼,又返回屋里,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件披风。她轻轻把披风搭到先奴先生身上。五十年一眨眼就过了,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现在已满头银发,刚刚大病初逾的身子骨骼嶙峋,连梦中都愁眉不展。一缕白发被风吹起,搭到他的眼上,她伸出手,想帮他理顺头发,又怕吵着他。多少日子了,他难得这样睡一觉。
“乓,乓”,敲门声很响。奶奶忙跑去开门,可别把老头子吵醒了。
门外是一队国民军,领头的小队长“啪”行个礼:“我们奉命拘捕先奴不屈。”
“拘——捕?”
“我在这里。”身后响起先奴先生洪亮的声音。他神采奕奕地站在阳光中,捋了捋满头银丝,大步走到门前。
“啪!”小队长再立正行礼:“你涉嫌——”
先奴先生举起手,制止他说下去。
“我跟你们走,不用铐了吧?
小队长一愣,向后挥挥手,队伍让出一条道。
先奴先生举步跨出门,仿佛是去上班的稳重,又像是去散步的随意。走了一截,他忽然停下来,回头朝倚在门框上的奶奶挥手:“回去吧,别送了!”
奶奶怔怔回家,又急忙追出来:“衣服!衣服忘了。”她追上队伍,把披风围到先奴先生肩上:“早晚冷,自己——小心。”
先奴先生笑起来,把奶奶跑乱的发丝夹到耳后,轻推了一把:“该做饭了,维咨马上就下班。”
找到旁观者的新闻还没有炒起来,便被“长老会主席锒铛入狱”的消息给压下去了。相关的新闻还有:商业部长被捕,总务部长拒捕跳江两天后尸体在荆江下游被发现,国民自卫队队长失踪……
国民目瞪口呆,布由提大陆目瞪口呆,谁也没有想到,改革会以生命做代价。
先奴先生坦然承认了倒卖国库财物私开地下钱庄的罪行,一再强调自己负全责,但对于钱财的用途却三缄其口,拒不作答。案子呈胶着状态,无法继续下去。
激情的国民被老先生那憔悴却依然高贵的仪态惹火了,纷纷以受害者自居,要求严惩“伊网蛀虫”。一时间,先奴家门庭若市,俨然成了垃圾站。许多人走几个街区都要把动物粪便腐烂菜叶从墙外扔进来,然后顺便看看围墙上又贴了什么大字报……
朵发的报纸已经停办,搬回家来重新鼓捣蘑菇。奶奶更忙了,每日早起打扫院子清理围墙,忙到天黑也做不完。
“作孽啊,这么好的纸拿来浪费。”她用力扯下大字报。
后来,大字报的内容越来越丰富,贴的地方越来越多,几乎每家的墙上都巴了几张,内容从某某杂货店的酱油多卖一个贝币到某某家的狗跑路中间拉屎,事情越琐碎语气越恶毒,互相攻击漫骂,骂不过就动手打……曾经文明、和平的伊网城现在武斗成风……
在这个百业俱废全城瘫痪的时候,改革委员会适时地推出了职业制度改革,它打破了“一个工作干到老”的传统,人们开始惊慌起来。改革不再是站在街边说说的名词,而是实实在在可触可摸的利益,与每一个人都息息相关。
改革才刚刚开始。
先奴家总算安静下来,车水马龙变成了门可罗雀。被多次抄家后,屋子基本上空了,奶奶却依然有忙不完的家务。有时,她会忽然放下手里的活,打开大门四下张望。“又是风吹!”她靠在门上,自嘲地笑,“吉极总是又喊又叫,才不会轻轻地敲门。”
13。
吉极自然不会来敲门,此时,他正在玛姆山脉中寻找回家的路。
数一数裤带上的疙瘩,逃出贩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