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剑恩仇录(旧版)-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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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家洛身子一缩,躲在一隅,只见进来的是一位老妈妈。他一见背影,忍不住就要呼叫出声,原来那是他母亲的赠嫁丫环瑞英。她把陈家洛从小抚育带领直到十五岁,是下人中最亲最近之人。
瑞芳进房后,拿一块布把各件家具逐一抹得干干净净,坐在椅上发了一阵呆,在床上枕头底下摸出一顶小孩帽子来不住抚摸叹气。那是一顶大红缎子的绣花帽,上面钉着一块绿玉,绿玉四周是八颗精光耀眼的大珠子,那正是陈家洛儿时所戴的帽子。他一见这情形,再也忍耐不住,一个箭步纵进房去,抱住了她。
瑞英大吃一惊,张嘴想叫,陈家洛伸手按住她的嘴,低声道:“别嚷,是我。”她望着陈家洛的脸,吓得说不出话来。原来陈家洛十五岁离家,十年之后,相貌神情都已大变,而五十多岁的老婆婆,增加十岁却并无多大变化,所以一个认得而另一个却全然怔住了。陈家洛道:“瑞姑姑,我是三官,你不识了吗?”瑞英这时才透了一口,说道:“你……你是三官,你回……回来啦?”陈家洛微笑点头。瑞芳神智渐定,依稀在陈家洛脸上看出了那小名三官的淘气孩子的容貌,不由得抱住了他,放声哭了出来。
陈家洛连忙摇手,说道:“别让人知道我回来了,快别哭。”瑞英道:“不碍事,他们都到新园子里去啦,这里没人。”陈家洛道:“那新园子是怎么回事?”瑞英道:“今年上半年才造的,不知用了几十万两银子哪,也不知道有什么用。”陈家洛知她年纪老了,这种事情不大明白,于是问道:“我姆妈去世时的情形是怎么的?她生的是什么病?”瑞英掏出手帕来擦眼泪,说道:“小姐那天不知道为什么,很不开心,一连三天没好好吃饭,就得了病。拖了十多天就过去啦。小姐过去的时候老惦记你,说:“我的三官呢?他还没来吗?我要三官来呀!”这样叫了两天才死。”陈家洛呜咽道:“我真是不孝的儿子,姆妈临死时要见我一面也见不着。”
江南世家小姐出嫁时,例有几名丫头陪嫁过去,小姐虽然做了太太奶奶,可是这几名陪嫁丫头到老仍旧叫她小姐。瑞英所以称陈家洛的母亲做小姐,就是这个原因。
陈家洛又问:“姆妈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瑞英道:“最后一天小姐回光返照,精神很好,她知道见你不着,所以写了一封信给你。”陈家洛急问:“信呢?在那里?快给我。”瑞英道:“后来她不知怎么一想,叹了一口气,说“还是别让他知道的好”,叫我把蜡烛拿过去,她自把信在烛火上烧掉,信快烧完,小姐气力也完啦,手一松,就过么过去啦。”
陈家洛听得满目含泪,问道:“那么我姆妈没烧完的信呢?”瑞英道:“这个我收着。”陈家洛道:“拿给我看。”瑞英道:“小姐总是为不愿给你看到,所以临死时要烧掉,你又何必要看。”陈家洛一脸哀苦之色,自伤自叹:“不知姆妈要对我说些什么,唉,我见不到姆妈一面,连最后的遗书也看不到。”瑞英听得心酸,揭开箱子,翻开上面的衣物,掏出一个小盒子来,她用钥匙开了,取出一个纸包,交给陈家洛道:“我不知道小姐写了些什么,这封信我偷偷收起来,从来没给人见到过。”
陈家洛接过手已微微发抖,把纸包打开,只见里面是小半张详笺,上面一大截已被烧去,下半截也是一片焦黄之色,还渺了许多烛油,上面写的赫然是他母亲的字迹,只见什么“半生伤痛”,“仅为儿耳”,“威逼嫁之陈门”等等一些零碎词语,还有些字是上下文不相连续的,什么“硖石沈氏之”,“妇道云”等等,陈家洛不暇仔细研究,把信放入怀里,问道:“姆妈的坟在那里?”瑞英道:“在新造的海神庙后面。”陈家洛道:“海神庙?”瑞英道:“是啊,那也是今年春天刚造的。庙大极啦,在海塘边上。”
睹物思人,良用伤痛,陈家洛不愿再问,说道:“瑞姑,我去看看再说。”瑞英正想开口叮嘱,陈家洛已从窗中飞身出去。
从家里到海塘是他最熟悉的道路,片刻间即已奔到。只见西首高楼临空,是几座儿时所未见之屋宇,想必是海神庙了,于是迳向庙门走去。忽然庙左庙右同时响起轻微的脚步声,一听竟是夜行人的步法,他疾忙一退,缩身在一棵柳树之后,只见神庙左右分各窜出两个穿夜行衣靠的人来,在庙门口四人举手打个招呼,脚步丝毫不停,分向庙左庙右奔了下去。陈家洛十分奇怪,心想海宁是海隅小县,看这四人武功均各不弱,到这里来不知有什么图谋,他正想跟踪下去一查,忽然脚步声又起,又是四个人从庙旁包抄过来,看这四人身材模样和前面四人并不相同。心里更是奇怪,待这四人交叉而过之后,他提一口气,如飞鸟般跃上庙门,横躺在墙顶,俯首下视。灰影起处,又有四个人盘绕了过去,陈家洛看这些人绕着海神庙打圈子,全神灌注,一声不作,武功均非泛泛,难道是什么教派举行拜神仪式?又莫是大帮海盗在此聚会分赃,所以外面派了巡逻?一时好奇心起,轻轻跳下,隐身在墙边,溜进太殿中查看。
东殿供的是建造浙江海塘的吴越王钱镠,西殿供的是潮神伍子胥,他再到中殿,殿上香烟缭绕,蜡烛点得晃亮,他想这里供的不知是何神祗,抬头一看,不由得惊呆了。
那中间端坐的潮神面目清秀,下颔微髭,一如自己父亲陈相国生时。陈家洛奇异万分,忍不住轻轻的“咦”了一声。这时又听见殿外传来脚步之声,忙隐身一在座大钟之后。不一会只见四个人走进殿来,这四人穿了一色的黑衣,手中都拿着兵刃,在殿中绕了一圈又走了出去。陈家洛见左面有一扇门开着,慢慢走过去,向外一张,只见一条长长的白石甬道,直通出去,气派十分宏伟,宛如京城大内宫殿规模。他想走上这条白石甬道难免为人发觉,于是双足跃到甬道顶上,一溜烟般跑到了甬道末端,一看下面无人,反跃身下。过去又是一座神殿,殿外写著“天后宫”三个大字,殿门并未关闭,陈家洛走进瞻仰神像,这一下比刚才惊讶更甚。
原来天后神像脸如满月,双目微扬,竟与自己生母徐氏的相貌一模一样。
陈家洛愈看愈奇,如入五里雾中,转身奔出,去找寻母亲的坟墓,只见天后宫后面搭着一排连绵不断的黄布帐篷。他隐身墙角,往外注视,眼光到处,尽是穿黑衣的壮汉在黄布篷外来回巡视。他今晚所见景象,俱出自己想像之外,虽然见他们戒备森严,但艺高人胆大,决心去探个明白,在地上慢慢爬近帐篷,乘两名黑衣人都背转了身之时,掀帐篷就钻了进去。
他先伏地不动,细听外面并无声息,知道自己踪迹未被发觉,回头过来,只见帐篷中空空旷旷一个人也没有。地下整理的十分平整,草根都已铲得干干净净,帐篷一座接着一座,就如一条大甬道一般,一直通到后面。每座帐篷中都点着巨烛油灯,照得一片雪亮,一眼望去,两排灯光就如两条小火龙般伸展出去。
陈家洛从腰间取出霍青桐所赠的短剑,握在手里,一步步向前走去,心想:“就是龙潭虎穴,今日我也要闯他一闯!”四下里静悄悄的,只有蜡烛上的灯火偶然爆裂开来,发出轻微的声息。他屏息提气,走了数十步,忽然见前面有人衣服响动之声,忙向旁一躲,隔了半晌,见没有动静,又向前走了几步,灯光下只见前面隆起两座并列的大坟,一个人背向着他坐在坟前。
坟前各有一碑,碑上题着朱红的大字,一块碑上写的是“清大学士陈公世倌之墓”,另一块碑上写的是“清一品夫人陈母徐夫人之墓”。陈家洛在烛光下看得明白,心中一酸,原来自己父母亲葬在此处,也不顾得危机四伏,就要扑上去哭拜,刚跨出一步,忽然坐在坟前那人站了起来。陈家洛忙站定身子,先看他如何动静,只见他站着向坟凝视片刻,突然跪倒,拜了几拜,伏地不起,看他背心抽动,似乎哭泣甚哀。
见此情形,陈家洛提防疑虑之心尽消,此人既在父母坟前哭拜,不是自己戚属,也必是父亲至亲至近之门生故吏,见他哭泣甚悲,于是轻轻走上前去,在他肩上一拍,说道:“请起来吧!”那人一惊,突然跳起,但并不转过身来,喝道:“是谁?”陈家洛道:“我也是来拜坟的。”他先不去理那人,跪倒坟前,想起父母生前养育之恩,那里还能忍耐得住,不禁泪如雨下,呜咽着叫道:“姆妈、爸爸,三官来迟了,见不着你了。”
只听见站着的那人“啊”了一声,随着脚步响动,急速向外奔出。陈家洛一伸腰站起来,向后连跃两步,已拦在那人面前,灯光下一朝相,两人各自惊得退后一步。原来在他父母坟前哭拜的,竟是当今满清皇帝乾隆弘历。
乾隆惊道:“你……你怎么深夜到这里来?”陈家洛道:“今天是我母亲生辰,所以我来拜坟。你呢?”乾隆不答他的问话,问道:“你是姓陈……陈世倌的儿子?”陈家洛道:“不错,江湖上许多人都知道。我想你也知道吧?”乾隆道:“没听说过。”原来近年来乾隆对海宁陈家荣宠殊甚,臣子中虽有人知道红花会新首领是故陈相国之少子,但谁都不敢提起,因为皇上喜怒难测,一个多事说了出来,很可能就落得杀身之祸。
这时陈家洛心中提防之心虽去,但疑惑只有更甚,他想:“外面如此戒备森严,原来是保护皇帝前来祭墓,可是何以如此隐秘?非但时间是在深夜,而且坟墓与甬道全部用黄布遮住,显然是不欲令人知晓。然则皇帝何以又来偷祭大臣之墓?而且在墓前跪拜哀哭,实在令人费解。”他心中猜疑不定,乾隆也在对他仔细打量,过了半晌,乾隆说道:“咱们坐下来谈吧!”两人坐在坟前石上。他们两人这次是第三次会面。第一次在灵隐三竺相见时,互相猜疑中带有结纳之意;第二次在湖上明争暗斗,势成敌对。这一次相见,敌意大消,亲近之心油然而生。
乾隆拉着陈家洛的手,说道:“你见我深夜来此祭墓,一定觉得奇怪。令尊生前于我有恩,我所以能登大宝,令尊之功最钜,此事我终身不忘,所以今夜特来拜谢。”陈家洛将信将疑,“咦”了一声。乾隆又道:“此事如泄漏于外,十分不便,你可能答应我绝对不吐露只字么?”陈家洛见他尊崇自己父母,对他十分好感,当下慨然说道:“你尽管放心,我在父母坟前发誓,今晚之事,决不对任何人提及。”乾隆知道他是武林中领袖人物,最重然诺,何况又在他父母墓前立了誓,所以十分放心,面露喜色。
两人手握着手,坐在墓前,一个是当今中国皇帝,一个是江湖上第一大帮会的首领。两人都沉浸在思索之中,一时无话可说。过了片刻,忽然极远极远处似有一阵郁雷之声,陈家洛耳朵好,先听见了,说道:“潮来了,咱们到海塘边去看看吧,我有十年不见啦。”乾隆道:“好。”仍旧携着陈家洛的手,走出帐来。
在外面巡逻的众侍卫见乾隆出来,忙趋前侍候,忽见他身旁多了一个人,都感到十分奇怪,可是也不敢作声。白振、褚圆等重要侍卫,心中更是栗栗危惧,怎么帐篷中钻了一个人进去居然没发觉出来,这个罪名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