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心灵那一端-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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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石匠们全笑了。
只见史四狗像一只*了的疯狗向周海军扑去。
一眨眼俩人就扭成一团,打了起来。
张鸿远也笑了。
然而,生活中短暂的欢慰无法阻止巨大悲痛的发生。
九月九日下午,喇叭里响起了让人心碎的哀乐。这是一年之中,有线喇叭中第三次响起这种不幸的哀曲。一个晴天霹雳炸响了——毛主席去世了。人们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仿佛一旦相信这是真的,天会塌,地会陷。但,这是事实,毛主席真的跟随他的已去的两位战友离开了人间。天上无光,只有灰暗的帷布,太阳似乎也被泪水蒙蔽了。
哭声和泪水,哀伤和忧郁将大地的面庞遮掩了。天地仿佛变了样。
红土崖悼念毛主席的灵堂设在三观庙灵堂里。神话中的神圣们不知早被搬到什么地方了,大殿里安放着人们心中的九天前还活在世上的圣人——毛泽东的画像。
天上下着濛濛的雨。天悲地哀。
天地有知,怎能不被这老老少少,男男女女悲痛欲绝如丧考妣的景象而动容呢。
几天来,以建英、忠红为首的高中生轮流守卫毛主席灵堂;以建诚为首的中学生则站在村口要道检查佩带黑纱和白花的人们,凡是不佩带黑纱和白花的人立刻被红卫兵押往大队部。不过,从九月九日毛泽东去世到九月十八日开追悼会,建诚他们没检查住一个敢于不佩带白花和黑纱的人。
看来这个年代的人们确实是爱戴和怀念毛泽东,或许,是人们对政治需要和政治运动的反映太敏感,自觉性和能动性达到了空前的一致。
不过建诚发现了个值得警惕的现象,富农分子张强在悼念毛泽东时没有哭,走出三观庙大门时还在笑呢。
建诚把这一情况告诉了张鸿远。张鸿远听了之后,说道:“诚诚,要变天了,这伙被咱们贫下中农打倒的人终于熬到头了。”
建诚有些惊恐地问:“爹,那,咱们贫下中农该受地主富农的剥削和压迫了,是不是?”
张鸿远忧郁的目光望着儿子说:“不会。不过,儿子,改朝换代总是要发生混乱的。毛主席不在了,华国锋,哎。儿子,这种事你还不太懂,再大点就明白了。现在,你什么也不要乱说。”
建诚看出了父亲满腹心事,便不再深问什么了。
不过,这个十四岁的孩子心胸里,已经被大红的政治运动陶冶了。他确实也产生了为国家和社会担心的思想。建诚与他的父亲既有相同的一面,好学、好思;但又有不同的一面,胆大、积极上进,敢于冲在学校各项活动的前面。建诚在今年“五四”加入了青年团。然而,他还不到入团年龄是破例入团的,从这一点上看,他的政治热情和积极性,与张鸿远有天壤之别。
建诚怎么能了解年过半百的父亲的心呢!
大西梁的水库进入了紧张的砌墙工程,张鸿远又被调到了水库里当起了大匠人。
石墙已砌了一人多高了,施工速度进展很快。
吃过午饭。张鸿远照常饭后小憩。工地没有床铺,他以大地为床铺,在大西梁南坡的灌木丛中,找到一块光滑的空地。
那块空地原是石质较软的岩层,不知经过多少年风侵蚀后岩层被磨光,被风化,变成了大小均匀的砂砾。砂砾上寸草不生,但经过阳光照射之后却非常暖和,睡在上边,虽没有家中松软,但也有一种别具风格的舒畅,对于疲困酸痛的躯体是再好不过的休养之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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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以沉重疲惫的步伐向西缓缓移动,天空虽然挂了几丝淡淡的云彩,但丝毫没有影响天空那广阔辽远的意境,望着天空,望着那无边无际的天空,望着那无论多么丰富灵异的想象都无法形容、也无法描摹的天空 ——会让人不由地产生一种卑微渺小之感。人,算得了什么?一切的一切,在无边无际的蔚兰色天空下能算得了什么?渺小?伟大?富有?贫穷?自信?伤感?美丽?丑恶?
啊,当你的思维与天际溶于一体,当你的身体也与天际一起伸延在无限的时空之中,真正的你仿佛已熔化于那永恒的蔚兰色中,你就是永恒——只有这一刻才是真正的真实,真的。
真的?真的?
“当——当——嗵嗵嗵嗵——”
一阵巨响,张鸿远的思绪回到了大西梁。登云山上腾起了浓重的烟雾,炮声是从烟雾中翻滚出来的,那是午后炸石的炮声。
炮声惊走了张鸿远美妙自在的畅想,惊走了一场从未体知过的梦,那是他大睁着双眼做的一个梦——在与蓝天一起作梦该是多么非凡,多么美妙哪——但,梦消失了,困意也没有了。
月亮升上天空的时候,张鸿远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了家。
又是停电。
煤油灯边,建英正在写作业,快要毕业了,她正为毕业考试作冲刺。建诚趁姐姐写作业之机,阅读长篇小说《苦菜花》,那是建英偷偷问公社中学的同学借的书,是一本“*”禁书。建英必须在两至三天内看完书,尽快还同学,建诚只能在姐姐无暇阅读时,抢空借阅。真正的争分夺秒。
而建刚和建猛,建红早已睡在炕上,连吵架带打闹,撕扯成一团。
刘瑞芬已做好了面片,等张鸿远一进门就将面下到了锅里。建诚见父亲进了门赶忙用双臂将书挡住。张鸿远反对儿女们看小说。小说是闲书,风华雪月,容易让人消磨意志——不知是张鸿远深有体会,还是接受了别人的观点,只要看到建英建诚看小说,则会大加训斥。
然而,今天张鸿远太疲倦了,几乎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所以根本没有看到建诚在看禁书。
“爹、爹、爹——”
炕上的儿女们停止了打闹,一齐向父亲亲切的呼叫,然而,张鸿远全身每一根神经似乎都麻木了。
过度的疲倦就是麻木吧?
他对儿女们叽叽喳喳,甜甜柔柔的呼唤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孩子们见父亲的脸上没有丝毫可以滋润他们单纯稚嫩心田的关爱之情,于是纷纷钻入被窝之中,由明目张胆的“地上”活动,转为藏头露尾,但又毫无隐秘性的“地下”作战。
张鸿远勉强抽了一袋烟,饭,端来了,他搁过烟袋,从刘瑞芬手中接过碗来。香喷喷的面片像神奇的魔法,没有诱惑张鸿远,反而引诱了炕上的三个小脑袋,炕上的打闹停止了,三双小眼睛极其真诚,但又极其隐秘地偷偷望着父亲手中的那碗面片。
张鸿远吃得是小锅饭。孩子们吃得是两面窝窝——糠面和玉米面窝窝头,就一馄锅饭,所以,孩子们虽然小肚子撑得鼓儿圆,可是面对父亲碗中白花花的面片,依然馋水直流,恨不能跳到那香喷喷的面片碗里。
刘瑞芬在厨房里“叮哩咣啷”地刷锅了。
屋里的油灯冒出了黑污污的烟尘,扩散到空气中,屋里弥散着一股刺鼻子的,熏嗓子眼的呛味。
这时炕上的三个小脑袋,突然昂了起来,一齐大胆地放肆地望着父亲,原来此时张鸿远左手端碗,拿筷子的手扶着碗边,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
建刚好奇地情不自禁地说了一声:“看爹!”
建刚的声音虽然很低,但,建英、建诚却都听见了,并且不约而同将头扭向父亲。
就在这时,“呱哒——”一声,张鸿远手中的碗掉在了地上,饭碗摔地的声音使不知不觉进入睡梦中的张鸿远突然清醒过来。
“哎呀。”张鸿远不无遗憾地叫了一声。然而,晚了,白花花的面片撒了一地,眼见是不能吃了。
“爹,你吃饭吃的睡着了?”建刚乐哈哈地说,“看你还摔了碗,还不如我嘞,磕睡虫,哈哈——”
建英立即站起来去厨房拿簸箕笤帚。建诚在建刚的屁股上搧了一掌说:“爹累了,你知道个屁,快睡!”
张鸿远瞅了儿子一眼,见建诚的脸上滚下了泪珠儿。张鸿远强打精神笑笑说:“爹刚才梦见吃清蒸蛇鱼(带鱼),这揪片就吃不下去了,算了,睡吧。”
不过,张鸿远并没有睡踏实,闷颅叫五更时,他醒来了。醒来后,再也睡不着了,肚子叽哩咕噜直叫唤,不住地发出强烈抗议。
“唉,弄饭吧。”张鸿远推醒了刘瑞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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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瑞芬睁开睡意朦胧的双眼,看看天色尚早,本想再睡一会儿,可她突然记起昨晚上张鸿远没吃饱饭就睡下了,于是摸黑起身了。她边穿衣服边唠叨说:“他妈X,什么时候修起这个破水库才歇心,叫人连个囫囵觉也睡不好。“
张鸿远也没搭刘瑞芬的话碴,饥饿、疲劳使他陷入沉思。
就在刚才醒来之前,他梦见脚底下炕围墙上,中间那块泥皮又掉下来了。那是梦,泥皮并没有掉下来。但那块经常要掉下来的泥确实存在,那是炕围中间直径一尺大小的一块圆形泥皮。
那是六十年代初,三年饥荒留下的一片痕迹。那时,张鸿远一家五口人,建英刚刚出生,从大食堂打回的饭,几乎全让刘瑞芬吃了:不论是米汤,还是剩下的面汤,全是优先供给食量惊人的刘瑞芬,剩余的稍稍好一点的玉茭面窝头留给建忠。张鸿远和母亲只好喝点淀粉粥。那淀粉是用玉茭皮和玉茭棒碾磨后做成的粥,吃到肚里又胀又恶心又极不耐饥,晚上张鸿远睡在炕上难受不堪,心烦意燥,不由地把墙围蹬成了一个大坑儿,最深的地方足有半尺。
有人可能不信,又饥又饿的张鸿远能把墙蹬出一个大坑,可见其功夫不凡。这可能吗?原来张鸿远家的窑洞是石头悬圈的窑洞。这种墙抹泥时往往泥皮较厚,底泥和白泥加起来最厚之处足有半尺之多。所以张鸿远日久天长将泥皮蹬掉,从而蹬出一个坑来并不稀罕。三年困难时期过去后,张鸿远和了点泥重新将墙抹平。可是过不了多久这块泥皮还会掉下来,反反复复不知抹了多少次,那块泥皮始终不能与整个墙成为一个完整的结合体。
为此,张鸿远也无可奈何。好在这块泥皮成了他给孩子们忆苦思甜的教材,因此,张鸿远的四子二女几乎都能完完整整地讲述这个“泥皮的故事”,为此,建诚还写过一篇作文,得到语文老师的好评。
这个梦又引起了不愉快的联想。一阵不详的阴云压在了他的脑际,听着炕上熟睡中的孩子们的呼吸声,张鸿远又为建英、建诚担忧起来。
建英今年高中毕业。建英是全村唯一上完高中课程的女学生。张鸿远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认为女孩子学文化没大用处,而不准女儿上高中。他没有重男轻女的意识,愿意让女儿多学点文化,但是,建英回到村里干什么?工作怎安排?总得干一个高档次的工作吧?
建诚过转年就上初二了,再过两年就要初中毕业了。一旦考不上高中也面临着回村工作的问题。怎办?此时的张鸿远为自己所处的现状产生了危机感。他不希望儿子和女儿“面朝黄土背朝天”做一个干粗活的农民,那样,不单单是女儿和儿子不高兴,而张鸿远会于心不安。
不是儿子和女儿对不起他,而是他对不起自己的信念和愿望。
自从调到两叉河修水井以来,张鸿远对工作一直有一种临时应酬态度。虽然他一直是领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