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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柯云路作品精选-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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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向他们射箭吗?他们可以举起一个个坟头当挡箭牌。 
  金色的婴儿挥着双臂,光灿灿地往前走。昂首阔步。 
  黑色的人群闪开一条路。他刚一走过,立刻封闭了退路。 
  他不能回顾了。 
  天地无情无义地板着面孔。 
  神态安闲地走着一男一女。男的穿着时髦的深色衣装,女的是一身红裙,镶着乳白色的绒毛边。远处的背景是蓝天,金字塔,缓缓移动着。近处的背景是熙熙攘攘的人流。无数的手臂与大腿。 
  突然,所有的人都震惊地仰起头,目光射向一个焦点。一个儿童攀上了一个高而尖锐的金字塔顶端,在那里昂起了金色的喇叭。 
  人们期待着那震动天地的号角。 
  然而,耳膜嗡嗡的期待过去了。喇叭没有响。 
  再仔细看,那儿童与直指天空的金喇叭都凝固了,成了永久静止的造型。 
  太阳很优惠地照耀着它。 
  人群便渐渐平息下来。高昂的头纷纷垂落。重又平庸而千篇一律地熙攘着。 
  那一男一女叹息着收回仰望的目光,接着缓缓地走路。 
  他们言语不多,但毕竟还有言语。他们谈了两个很奢侈的概念:历史,未来。 
  最后,他们却在一个极琐碎的问题上发生了严重的分歧:是往东走呢,还是往西走? 
  这个问题又衍生出更尖锐的问题:从此,是在一起呢,还是分离? 
  金字塔周围的人流还在熙熙攘攘。五花八门的叫卖和购买在同等数量地进行。远处沙漠的广大与荒凉,照例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人们只注意身边的事情。人们在一起就是相争相斗。离开了这相争相斗的人群,他们并无第二个世界。 
  暮色像黑锅一样慢慢罩下来。繁闹的人群便都模糊了。过了一阵,就不知缩到了什么地方。 
  金字塔周围只剩下空旷和无聊的垃圾。到处都是未来考古的资料。 
  一缕风窜过来,五颜六色的包装纸在空中团团飞舞。 
  那两个人相视无言。 
  没有什么比这样一个世界更虚无的了。 
  他们不想再重复这样的日子。他们决定毅然决然地抛弃这一切,走向空旷、荒凉的大沙漠。 
  黑夜过去的又一个黎明。周围是纯洁的沙砾,平平坦坦地铺向远方,又起起伏伏地描绘出一个个沙丘。 
  在天边,有金字塔及繁喧世界的隐约景象。太阳照在那里,有金光反映。 
  那个吹金喇叭的儿童还凝固在金字塔顶吗? 
  那熙熙攘攘的无聊的人群还在漫无目的地转来转去吗? 
  此刻,清静了;却常常想起庸俗的繁喧。 
  一匹马从远处直直跑来。越来越高大。最后站住。 
  马背上空无一人。 
  马昂首立在他们面前。 
  他们相互看了又看,犹豫着。 
  马的来临,含义是明确的。 
  马在等待他们。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个洞,洞里有只老猴子,老猴子有一天对一群小猴子讲故事。 
  它讲,从前有座山,山上有个洞,洞里有只老猴子,老猴子有一天对一群小猴子讲故事。 
  它讲,从前有座山,山上…… 
  故事是没完没了的。 
  小猴子们终有一天不耐烦了,会问:从前有没有另外一座山,山上有没有另外一个洞,洞里有没有另外一只老猴子,老猴子有一天有没有讲另外的故事? 
  于是,故事变了:从前有另外一座山,山上有另外一个洞,洞里有另外一只老猴子,老猴子有一天对一群小猴子讲另外的故事。 
  它讲,从前有另外一座山,山上有另外一个洞…… 
  故事又永远重复下去。 
  重复大概就是一切故事的奥妙了。 
  不是有伟大的圣人讲,周而复始吗? 
  这么一想,他们拉过了马的缰绳。他们准备骑上去。   
  十年梦魇·《貌似深刻的无主题》(5)   
  然而,他们相视着,提出同一个问题:难道不可以没有“从前”吗?难道不可以没有山吗?难道不可以没有洞吗?难道不可以没有猴子吗? 
  没有“从前”是什么样? 
  这个问题很深刻了。 
  他们犹豫着,白昼早已过去。暮色又一点点显出浓重的色彩来。两个人惊愕地发现,空旷无边的大沙漠,四周的地平线在缩小包围圈。 
  仔细一望,才发现黑色的人群,正从远远的四面一点点围拢来。 
  真可怕。 
  逻辑中断。逻辑使逻辑中断。逻辑支配逻辑。 
  逻辑与逻辑同归于尽了,非逻辑才闪烁混沌光芒。 
  天上下雨,阴云变幻。雨水湿润了空气,也湿润了沙漠。 
  沙漠并非贪得无厌。一块块绿洲出现了。 
  星罗棋布的绿洲装点了金黄的世界。 
  梦已换了一个。 
  所有的旧主人公都已退下舞台。金字塔消亡了。吹金喇叭的儿童消亡了。向世界撒尿的婴儿消亡了。他和她也消亡了。 
  这个世界没有老猴子。没有老猴子对小猴子讲故事。 
  轻松多了。像雨沙沙沙。 
  一条小路泥泥泞泞地伸向前方。看着它,走着它,你便忽然明白:水多了,沙漠也变湿润了,温柔了。 
  你踏着泥泞的小路朝前走。你打着一顶孤独而又清静的黑伞。你感到世界开阔而清新。两边有各种各样潮湿的画面掠过。每一个镜头都含有水分。 
  土地越来越青,越来越绿,越来越暗。从伞下望去的周围世界,是安谧的,湿漉漉的。 
  一棵小树在河边淋淋地流着水。每一条水的轨迹都是美人发丝。 
  一只狗伫立在路旁,陌生而善良地盯视着你。 
  一座小草房,额头披着湿淋淋的茅草,在静静思索。 
  每一幅静物画都洋溢着生命的柔顺。 
  你想到:世界像个大水滴。 
  你想到:大水滴可以变成一个世界。 
  也可能又有逻辑出现。逻辑是时空秩序的产物。 
  你不要时空的秩序。 
  你便信步往前走。画面立刻换了一幅。 
  夜晚,雨的黑暗。远远的有一点两点的灯光在闪烁。标志出田野的开阔和深度。 
  你感动,同时又漠然。 
  你漫无边际地走着。你不操纵自己的步伐。 
  灵魂也不知去哪儿。 
  忽然间,远方的一点灯火已近在眼前,那是一方明明亮亮的窗户。人的气息及温暖都随那光明倾泻出来。 
  一道光柱从窗口淌出来,挺长挺长。 
  田野几乎容不下它。 
  雨沙沙沙地浇在这长长的光明上。 
  刹那间,拖着光柱的灯窗远去了。 
  于是,田野黑暗了,深沉了。你便静静地走着。 
  走到哪里是头呢? 
  黑暗是宁静的。宁静的界限是不宁静。 
  宁静死了,黑夜便到头了。 
  兀峰突起。黑黑的一壁立在天地间。一棵松树在悬崖上平伸出来,那里烟云缭绕。 
  黑夜消逝,让位于光明。柔和的光线照着世界。 
  一道瀑布挂下来,雪白的,没有声响。温柔极了。 
  瀑布落地画出了清潭。 
  清潭荡荡漾漾,生出许多遐想。云彩见其不平静,不敢投下影来。 
  一叶扁舟在潭中颠簸,晃来晃去,然后,顺着一道小溪,驰走了。 
  船上立着一个瘦瘦的人。披戴着蓑笠,不见面孔。 
  一切都淡化了。你这才听见天地间有一个声音:你太清醒,太理智。 
  于是,一瞬间,你便超脱了。 
  兀兀立着的是山,是人,是树,是鬼,影影绰绰,变幻无穷。 
  一张獠牙青面在云天中俯瞰。天空中响彻雷鸣。一道火光如利剑劈开黑云,世界狞狞恶恶,千奇百怪。 
  一棵树非常阴险地朝你俯下来。枝条乍起,如狂风上天。 
  你懵懵懂懂,跌跌撞撞。你在精神肉体两方面都失去平衡。 
  于是,世界在眼里一次又一次颠倒。没有上下,没有左右,没有前后,没有生灭。 
  你在一团舞动的线条中力图把持自己。然而,把持归于失败。落叶满天飞,天地旋转快。黑白的鱼儿在游动。一只眼睛就是宇宙的缩影。 
  一个长方形物体斜在面前。上面是谜一样的摁钮。密麻麻的。到处都是陷阱。到处都是机关。机关算不尽,谜破不完。 
  你赤身裸体,如一条大泥鳅在世界中滑来滑去。 
  你钻出一切障碍的缝隙。你已然脱胎换骨。 
  这时,就有仙乐飘然自天而降,一道道白纱在蓝天舞动。出现缥缥缈缈的裙影,美丽的仙人飘飘然。 
  你不需凝视她们。她们自会降临。那仙乐此刻正奏出这个旋律。 
  图画与音乐合拍又不合拍。仙女们降下又飞走。留下的是神话故事。 
  于是你又一次静下来,你在无明的黑暗中冥想。你知道虚无是黑暗,黑暗才虚无。你要用你平凡的心看穿黑暗。   
  十年梦魇·《貌似深刻的无主题》(6)   
  黑暗是宁静的,是容易让人陶醉的,是容易让人满足的。以为这里就是大彻大悟。 
  因为,这毕竟很安谧,很迷人,很能产生神秘的信念。 
  然而,你不停留。你凝聚了自己的慧力,继续往前看,往前想。你平平常常的心不停留于任何地方,也不停留于这虚空的宁静中。 
  忽然,一切阻碍都豁然穿透,一切黑暗都化为光明。 
  于是,一切的一切都明明白白了。 
  一切烦恼、苦闷、困厄、焦灼、牵挂、庸俗、情欲都化为了智慧。 
  没有了一切。只有这明明白白。 
  你于是坐在了冰清玉洁的雪山上,你看着世界微笑。 
  你对世界,对所有注视你的人,都微笑着伸出一个手指。 
  那手指在太阳下闪闪发光。 
  你便与整个世界会心会意了。 
  这时,一切没有结束也没了开始。     
  作品09:十年梦魇·《冬天也很好》   
  十年梦魇·《冬天也很好》(1)   
  一 
  这是冬天了。很凄厉,很萧瑟,很冷寂,很荒凉。 
  天地一片灰暗,风描绘着阴森恐怖的画面。一切都没有了声响。只有冬天统治着一切。 
  他孤寂地在田野上走着。秃秃的山坡变成光溜溜的弧面静静地掠过大自然的画框。山坡上有一间石头房子,冷冷的,烟囱没有烟。 
  石头窗户内空洞洞的,没有一点光亮,没有生命的气息。 
  他走着,冷冷地打量着冬天。冬天威严而齐整。 
  一切都那样肃然。没有春天那令人眼花缭乱的烂漫,没有夏天的狂热,没有秋天的风骚,只有秩序。 
  真好。真干净。一切多余的线条、多余的颜色都没有。蠢动的万物都被冰雪封冻下去了。连河床上的水都凝固了,甚至干涸了。 
  河床里的石头也冻得邦邦硬,干爽得彻底,冷静得彻底。 
  再没有拖泥带水的痕迹。 
  再没有令人烦聒的万千动物。 
  他心中微微冷笑了一下,信步往前走。 
  往冬天深处走。 
  越来越冷。越来越整肃。越来越荒凉。 
  突然,看见干涸的河床边,生硬的河岸上,几块石头中萎缩着一朵漂亮的大蘑菇。 
  这儿有生命? 
  他走了过去,闻到一点温馨的气息。 
  他俯下身,那蘑菇却慢慢动了,站起来一个美丽而惊怯的小姑娘。 
  她穿着夏天的蓝底白花的连衣裙。 
  她那清澈如碧水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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