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曹操大传-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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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如水,你可要保重身体啊。”丁夫人轻柔地哀怨。
曹孟德望着没有星光没有月色的夜空,头也不回。
他依然想着自己的心事。
“比之于董卓、王允、袁绍、刘表,我曹孟德如何?”
论及这班人,荀彧就滔滔不绝,大发宏论了。
“董卓挟持献帝,不外是野心勃勃,篡权继位,扮演的不过是又一暴君角色,天下叛之当在情理之中,王允借吕布杀了董贼,貌似顺了民意,也堪称一流的政治豪杰,可惜他太嫉恶如仇,刚愎自用,无法理会‘乱世重宽容’的古训,落得孤家寡人,给了李傕等西凉军团以可乘之机,使刚获重生的献帝又陷入虎狼的掌握之中。至于袁绍刘表之辈,虽然兵多粮足,却鼠目寸光,生性优柔寡断,现有基业已潜伏着危机,这类人皆不属济世经邦之才。”
荀彧这番娓娓宏论让曹孟德听得心里甜滋滋的。事实上,曹孟德不过是借荀彧之口说出自己的心思罢了,至少说是验证了自己对董、王、袁、刘之辈的评判。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矣,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曹孟德还记得孟子这段至理名言,感觉体内充溢着一股巨大的能量,他喜读孟子的文章,那至深至诚的哲理,那无可辩驳的雄论,使他从小就对孟子的文章一往情深,但他始终不理会孟子的仁义思想。
“父亲,何谓‘仁’。”十四岁的曹孟德问父亲。
曹嵩拈须笑道:“为人不忍为‘仁’,‘仁’即善矣。”
“纣王、始皇、高祖哪个最仁?”
曹嵩答:“高祖仁,故天下人归附之,纣王、始皇无道,故天下人口诛笔伐之。”
“父亲,儿认为孔孟的‘仁’虽好,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可望而不可即,一位经纶天下的君主单靠仁义持国是万不可能的,高祖初居项羽之下,待时机成熟而一举吞西楚,此乃智术权谋的效力。”
曹嵩拈须大笑,想不到年仅十四岁的儿子对治国之道有如此这般见地。
荀彧见曹孟德凝神遐想,揣想他步入了历史烟云之中,曹操的思维方式很独特,他考虑的问题即使到了成熟阶段,也不轻易发表自己的见解,而是先让下属回答,倘若他考虑的内容与属下的回答如出一辙,便用沉默加以认可。
“荀彧,仁政比之于暴政,其高下不判自明,我倒想听听你对仁政的看法。”
荀彧答:“昔孟轲力主仁政,内容是省刑罚,薄税敛,深耕易耨,壮者以暇日修其孝弟忠信,入以事其父兄,出以事其长上。”
“那么,仁政之后前景如何呢?”曹孟德进一步追问。
“五亩之宅,树之以桑,百亩之田,勿夺其时,人民安居乐业,众欣欣然拥戴君王。”
荀彧的回答是那么专注,可曹孟德的思维空间却在迅捷地转换着。是啊,民以食为天,君王以德抚人,这个亘古不变的常道谁都懂得,斩木为兵、揭竿为旗的陈胜、吴广,头上缠裹着黄头巾的农民,他们并不想犯上作乱,他们是为了饥肠辘辘的肚皮啊。想到这里,曹孟德的心里涌起了一陈深深的负罪感,二十八岁被朝廷征迁为典军校尉,铁蹄之下,颖川的荒山秃岭不知埋下了多少为了一碗米而挣扎的冤魂。
想到这里,曹孟德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安居乐业,以天下为己任,五亩之宅,树之以桑……”
好像谵语一般,在万籁无声的夜空中。
曹操又想起了毛玠三年前的那番话:“曹公,依目前形势,不妨奉戴天子,讨伐不臣的诸侯,努力发展农业,充实战力,以争得一番霸业。”
第十章 颍州得奇士 许都迎天子(2)
三年过去了,情形怎样呢?奉戴天子的人一茬接着一茬,先是董卓,后是王允,尔后西凉军杀死王允,贾诩献计“奉皇帝以正天下”,结果西凉军反而放兵劫掠,大肆杀戮,加上连续两年关中歉收,民生经济完全破产,朝廷的财税收入也几乎断绝。此后,凉州刺史马腾眼看李傕霸占朝廷大政,对大本营的西凉军却不曾有任何表示,虽几度派遣使者交涉,李傕仍不肯将利益与马腾分享,马腾于是结合羌人领袖韩遂,以勤王为名攻打关中,李傕派樊稠率军对抗,由于韩樊二人在凉州时私交甚笃,樊稠故意延误军机,让马腾得以返入凉州。李傕于是设计杀了樊稠,关中西凉军内讧顿起。郭汜怀疑李傕有心相害,先下手为强,率军攻打李傕,长安城陷入兵灾,郭汜打算攻入朝廷,挟持献帝到营中,以表现自己的合法地位,李傕闻讯,乃以数千人包围皇宫,以武力胁迫献帝到自己营中……
几年的历史,重头戏便是抢皇帝,丑剧,丑剧啊,曹孟德对各路诸侯将领抢夺傀儡皇帝的动机可谓了然于心。“挟天子以令诸侯,”可各诸侯就是天王老子,谁的力量强大,谁就有合法地位,力量加上天子,这难道就是所谓的霸业。
夜色中,苍穹下,借城头灯笼的红光,可看见曹孟德那瘦骨嶙峋的脸上露出了争夺兖州以来少有的笑容。
东方既白,曹孟德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抓起笔管,凝神片刻,笔走龙蛇: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
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
契阔谈宴,心念旧思,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厌高,海不厌深。
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这是个极不寻常之夜,一夜未合眼的曹公孟德对着浩茫苍穹做出了伟大的决策,这不是偶然的心血来潮,是蓄势既久的爆发,这不是灵感,而是深谋远虑,励精图治,是各路诸侯豪雄想干、干了却干不好的举措。
时局变化速度之快令人目眩,关中地区在董卓死后,西凉等军长期内乱,力量早已衰颓。关东军团北区领袖袁绍,原先遭到公孙瓒和袁术夹击,危机重重。但在三年多的经营后却早已反败为胜。目前虽仍与公孙瓒在幽州相持,但已取得绝对优势,不久将成黄河以北的超级霸主,或会拥有统一天下的实力。关东军团的南方反董卓联盟领袖袁术,原来实力最为雄厚,但被曹孟德在匡亭之战中彻底击败,目前正躲在寿春休养。而曹孟德因张邈的反叛几乎溃不成军,幸赖荀彧、程昱等人的谋略,才重新夺回兖州。
面对如此局势,曹孟德怎能不忧心如焚。这就是那一夜登临兖州城头,通宵达旦梳理情感思绪的缘由。在较长时间里,曹孟德为此茶饭不思,女色不近。在营中,那个叫秋娘的侍妾极尽千娇百媚之能事,曹孟德对她也索然无味。加之偏头痛的困扰,曹孟德于昏昏沉沉中度过了较漫长的时光。
这天黎明,曹孟德起得比往日都早,待秋娘慵整衣妆,孟德已舞了好一会儿剑了。
“主公,该喝莲子汤了!”侍女先递过手巾。
大汗涔涔的曹孟德将那碗蒸腾着热气的莲子汤仰头灌进喉咙,很是惬意地舒一口气。
“主公,好长时间没见你睡得这般香甜了。”秋娘偎在曹孟德的肩上。
“有你在我身边。”曹孟德抚着秋娘的纤纤素手,软语温存道。
“往日我也在你身边,你怎么……”秋娘很是乖巧娇媚,这是丁氏浑身不具备的。曹孟德怎么也爱不起丁氏来。尽管他在兖州有自己的府邸,但已是好久不曾光顾了。
“你真聪明。”曹孟德在秋娘粉嫩的脸蛋上吻了一下。口气严肃道:“男人自有男人的事,女人心中只要装得下一个男人就够了,男人心中要装天下事,懂吗?”
秋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曹孟德爱女人爱得谨慎,在他看来,女人不过是调节人间阴阳而不至于使之失衡的东西。男人是河床,女人不过是汤汤水流中之一粟。为一女人而闹得沸沸扬扬乃至大动干戈,实在非大男人所为。
曹孟德之于女人可谓提得起放得下。
适逢年关,历经劫难的兖州城也沉浸在祥和之中。前两天,曹孟德已下令打开府库赈济百姓,他虽然受儒家仁爱哲学的熏染不深,但却能理会孟老夫子“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政治主张,也明了“载舟覆舟”的简单道理。为此,曹孟德的眼光早已越过了兖州城头,越过了重山复水,那句镌刻于心底的“以天下为己任”的儒家哲言如电光石火般叩击着心扉。
这天是贺年节。
兖州所有重要的幕僚和将领齐刷刷聚集在曹孟德府邸。
曹孟德简要分析了时局之后,直截了当地要大家回答该不该奉迎天子的问题。
大胡子将领程昱首先发表意见:“据最新情报,献帝在杨奉、董承等挟持下离开了关中,进驻安邑,倘能趁机奉迎,必能取得竞争优势。”
荀彧立马表示:“豫州目前已有一半在我们的控制之中,若奉迎皇上,合适莫过于洛阳与许昌,因此必须先迅速肃清豫州境内的异己力量。”
首先,猛将曹仁则持不同意见:“虽然张邈的势力已清除,但吕布、陈宫等雄踞徐州,和袁术勾结,随时可能再度威胁兖州,因此属下认为应先稳定东方战线,彻底摧毁袁吕二人的力量,再来经营豫州。”
一直托着腮帮作沉思状的荀攸发言了,他慢腾腾地说:“纯就军事情形观察,豫州连接司隶区和荆州,目前拥有部分倾向袁术和刘表的小军团部署,正好可作为缓冲。倘若清除豫州,反而会使我方陷入北方袁绍、东方吕布、南方刘表、西北方西凉及司隶区军团的层层包围之中,那情形极为不利。”
曹孟德不停地用中指和食指轻轻敲击桌面,耐心等待荀攸把话说完。然后环顾四周,说:“各位尽管发表意见,好轻轻松松过年。”
这么一调节,四下里气氛就轻松多了。
曹仁更明白地表示:“奉迎天子并不一定有利,董卓便成了众矢之的。以我们现有的实力,挟天子不一定能召唤诸侯。万一掌握不好,未蒙其利反将受其害。”
第十章 颍州得奇士 许都迎天子(3)
荀彧在心里说,怎可将曹公与董贼之辈等同视之。他不想据理驳诘,因为他早已料想到了曹孟德的主张。满宠接过曹仁的话说:“目前最重要的是探询袁绍的动向,奉迎天子来讲,袁绍最有实力,假若这个时候与袁绍闹翻,顷刻就会招致危机。”
曹孟德终于发言了:“从冀州府传来消息,袁绍阵营里就奉迎天子之事,意见分歧颇大,元老派的审配力持反对意见。袁将军对此也无多大兴趣。况且袁将军和公孙瓒之间的战争正好如火如荼。依我看来,袁绍对我们奉迎天子之举还不至于有所行动。”
荀彧再也沉不住气了,高声道:“奉迎天子绝非纯为功利,从前高祖东向讨伐项羽,便以为义帝复仇作为出师之名,因此得到天下诸侯响应。董卓之乱起,天子流亡关中,将军便首倡义军勤王,只因山东秩序混乱,才使我们无力兼顾关中。虽然战事连连,我相信将军仍然心向王室,以平定天下为己任!今皇上脱离了西军掌握,正是大好机会啊,拥护皇帝顺从民意,此乃大顺;秉持天下公道以收复豪杰,此乃大略;坚守大义招致贤士,此乃大德;此数者皆备,即使我们目前力量薄弱,也能成燎原之势,若犹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