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为什么哭泣-第5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大不了的。”“小岔子到底有多大?”
“这不能告诉你。”吉丽的表情有点诡秘,她猛吸了几口烟,把烟圈往汝平脸上吹来,
“谁都有点秘密,你就别问了。”“但是我同她的关系非同一般。我们之间没有什么秘
密。”“非同一般?”吉丽捂着嘴大笑起来,“男女之间的关系都是一回事,你千万别自作
多情。”“别这样疯笑,你才死了妈。”汝平有点难堪,他说,“告诉我,她到底出什么事
了?”
“我不能告诉你。”吉丽突然沉下脸来,“你们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莫名其妙。
我觉得你们莫名其妙。”
“你才是莫名其妙的家伙。滚吧,上别处寻找你的爱情去。这儿只有死人,没有爱
情。”
“我觉得全世界都莫名其妙。”汝平慢慢地站起身,他拿起自己的围巾在脖子上比划了
一下,他说,“我真想把你们勒死,死了就正常了,就像你妈一样。她现在是最正常的
人。”汝平沮丧地走出吉丽的杂货店,他听见吉丽在后面喊:“你会搓麻将吗?明天来搓麻
将吧。”汝平没有理睬。他骑上自行车时迎面吹来一阵大风,风扩大了杂货店后院哭丧的声
音。汝平脸色苍白,嘴唇像枯叶一样在风中颤抖,他的内心也充满了绝望的寒意。这天汝平
暗暗发誓结束和女孩子的浪漫史。他用喑哑的嗓音对自己说,消失吧,让我们互相消失吧。
汝平关起枫林路小屋的门。把春天关在门外。他重新坐到书桌前,撰写一部带有自传性质的
长篇小说。他想回避爱情生活的描写,但事实上不可能,它在他的青春岁月里毕竟占据了很
重要的地位。汝平写作时打开他的小型收录机,一遍遍放着埃·西格尔的《爱情故事》插
曲。他相信这样的音乐有益于创作的进展。在小说中汝平设计了与上官红杉的重逢:
四月的一个夜晚。他从外面回到枫林路小屋。远远地发现他的门是开着的,他预感到什
么事情悄悄降临了。女孩坐在窗前吃面包。地上堆着几件简单的行李。他悄悄地走上去,从
后面把她的双眼蒙住。令他吃惊的是她服饰打扮上的变化,她从来没有这样穿戴过:黑色高
领毛衣,蓝色牛仔裤和圆口布鞋,头发剪得像男孩一样短。他几乎认不出她来了。“你怎么
进来的?”“我翻窗子进来的。”“你还活着,我以为你光荣牺牲了。”
“差一点,就剩几口气。”
“你不知道我多么想你。”
“我也一样想你。”他把女孩抱起来。女孩在他的臂弯里像一根羽毛那样轻盈,像风一
样漂泊不定。他深深地被这种久别重逢的情景所感动,眼眶有点发热。“这有多好,我们又
在一起了,再也别走了。”“不走了,我累坏了。”
“这是你的家,永远不离开这里。”
“那也不行,我不喜欢老是待在一个地方。”“我是说,我们,结婚。你愿意结婚
吗?”“结婚?多新鲜,你不是开玩笑吧?”
“不是。你说,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我无所谓。你要是有兴趣我奉陪,结一次试试。”“那么现在就开始吧。”“开始
吧,大概这很有意思。”
他从抽屉里找出两支蜡烛点上。然后又拉灭了灯。房间立刻淹没在奇异的色调中。蜡烛
的两朵纤细的火苗颤动着,微微发蓝。他凝视烛光,看见幸福的梦想在烛光里一点点地燃
烧。他把女孩紧紧地搂住,说:“等到蜡烛烧光,新的世纪就开始了,现在你有什么感
想?”
女孩摇了摇头。她又在黑暗中平静地说:“我坐了一年牢。”“你说什么?”“我坐了
一年牢。我托人给你打过电报。绿洲饭店就是监狱,你可能没弄明白。”“别吓我,我有心
脏病。”
“我在宾馆里和汉斯一起过夜,让埋伏了。”“我不明白。”“那一阵恰好大撒网,我
撞在枪口上了。”“我还是不明白。我觉得全世界都疯了。”他的牙齿咬得咯咯地响,扬起
手打了女孩一记耳光,“不要脸的小婊子。”“你怎么打人?”女孩捂着脸说,她抓起一只
墨水瓶朝他掷去,“你他妈凭什么打我?”
“不打你我对不起自己。”他低头看着墨水瓶在地上碎成片状,墨水流了一地,他说,
“我怎么爱上了一个婊子?”“那不是真的。你只是爱性交,这一点我比你更清楚。”女孩
站起来提起她的行李。她朝桌上的蜡烛看了看,在黑暗中笑着。她说,“蜡烛快灭了,我也
该走了。”
“我为什么要爱上一个婊子?”他说。
这时候女孩走到他身边,她伸出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脸。说,你的脸真烫。然后她扬起手
还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她说,我不能让你白打我的耳光。你这个伪君子。他蹲在地上没有
动。那手掌的一击冰凉冰凉的,就像她的吻一样充满死亡气息。他看着女孩在最后的烛光中
走出门去,纤细的身影像火一样在墙上闪烁不定。别走,你会死的。他搓着手在屋里来回走
动。桌上的蜡烛光无声地熄灭了。你会死的。他这样想着沉浸在黑暗的情绪里。他听见外面
的街道上有一辆载重卡车隆隆驶过,戛然而止。与此同时他听见了空气中那种类似细沙崩塌
的声音,那种声音越来越强烈,挥之不去。后来他总是在幻觉中看见一只巨大的布满汗毛和
油腻的手,那只手操纵着卡车的方向盘,完成了一项罪恶的使命。他听见了一种震聋发聩的
撞击声。还有女孩细若游丝的叹息,它像杨柳一样在枫林路上飘飘洒洒。
春天发生了一起车祸。
车祸现场就在枫林路上,距我的房子只有五十米之遥。在高压气灯的照射下,我亲眼目
睹了一个女孩的死亡场面。我看见她侧睡在冰凉的路面上,就像从树上无意掉落的树枝。有
两只旅行包散落在路上,一只是红色的,另一只也是红色的。而女孩的身体在这个夜晚苍白
如雪。这个夜晚是以前每一个夜晚的延续。车祸之外还发生了什么?我依然沉沉睡去。在梦
里我又看见了那群舞蹈的女孩,她们身上缠满白纱,从黑暗中掩面而过。在四月之夜里我总
是被梦惊醒。我抱紧双臂,无人在我的怀抱里哭泣,我返身而去。有人在我的脚背上哭泣。
女孩是无法逃避的,这就是恶梦,这就是恶梦般漫长的爱情故事。汝平的青春岁月从这个春
天开始停滞不前。他结束了多年来与女孩们谈情说爱的生活方式,开始过一种想像中的修士
生活。他深居简出,伏案撰写那部自传体长篇小说。在小说中,所有他爱过的女孩最后都死
去了,他说不清出于什么心理,不由自主地让她们都死光了。剩下一个史菲,汝平有点犹
豫,是让她死呢,还是让她活下去?
有一天汝平在阅读本地出版的晚报时,发现一条短讯,是关于一起情杀案件的。他灵机
一动,就把那条消息剪下来贴在稿纸上,稍作变动。汝平想,这就是一条情节线索了,用这
种写作方法处理人物结局经济实惠。
谈恋爱脚踏两只船遭残杀少女命归西
本报讯:四月五日晚在护城河旁发现的无名女尸案现已被侦破查实。死者史菲,女,二
十岁,生前系长江南北货商店店员。凶手王飞已于昨日揖拿归案。据了解,王犯系史菲同居
男友。王发现史菲与画界男子白某另有恋情,遂起杀心。史菲被害时,白某也在现场,但他
竟然见死不救,逃之夭夭。
汝平把这一节念了两遍。这时候他的思维有点紊乱起来。一种言语不清的恐惧感使他呼
吸急促,无法继续写作。他希望这是在梦里。面对的是虚拟的恶梦。于是他把灯开了,灯光
一明一灭。依然不能减轻他的恐惧。也许这是真的。汝平站在书桌前环顾屋子的四周,他看
见一点金光在幽暗中闪烁,那是一年前的雨夜被史菲遗忘的雨伞,它现在挂在门后,伞柄上
的金箔片沉重地下坠。汝平取下那把伞,将伞尖朝脚背戳着,他用的力量很大。疼痛和迷乱
使他发出了一声狂叫。他把伞扔在地上,史菲的细花雨伞无声地倒了下去,就像一具悲哀的
人体。“这是真的。”汝平对自己说。“她们不幸地死去了。”汝平拉开门,进门的是五月
之夜温煦潮湿的风,风中有白玉兰花淡淡的清香。进门的还有一点一点的黑暗,它们匍匐在
他的脚下,慢慢地向室内移动。
这是一九八五年暮春的一个夜晚。
五年以后,汝平三十岁了,他成了这个城市小有名气的青年作家。同许多三十岁的男人
一样,汝平结了婚,有了个呀呀学语的小女孩。他的妻子是一个外科医生,是他患阑尾炎住
院时认识的,汝平对别人解释说,医生和病人最容易产生爱情,而这种爱情关系往往是冷静
的恰如其分的。他对他的婚姻家庭抱着非常乐观的态度。
汝平在市郊拥有一套舒适漂亮的房子,有一天他路过枫林路那一带时,顺便去看了从前
住过的房子。枫林路一带在大兴土木,街道两旁古老的房屋已经夷为平地,到处都是残垣断
瓦。奇怪的是他住过的小屋还没拆掉。孤零零地耸立在瓦堆上。汝平绕着它走了一圈,听见
空地上隐隐地回荡着一支熟悉的电影插曲。汝平想起昔日的浪漫生活。想起昔日关于英雄和
艺术的梦想,不由得唏嘘长叹起来。小屋的门上贴了封条,但没有上锁。汝平推门进去,看
见四壁结满了灰尘和蜘蛛网,地上到处都是他搬家时遗弃的杂物纸片。也许这里已经好久无
人涉足了。在一只破纸箱里,他发现了那把伞。伞面被老鼠啃得千疮百孔,伞把上的金箔也
没有了,汝平想那是很漂亮很可爱的小玩意,不知是让哪个孩子拿回家去了。汝平举起那把
伞,在屋子里走了一圈又一圈。他听见多年前的夜雨声在伞上淅淅沥沥地响着,久久不散。
汝平想雨夜还会来临,但是永远也不会有女孩来这里敲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