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王卢作孚 作者:胡凤亭-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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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快落山时,两顶滑竿(轿子)抬到了督办公寓,落在青石板铺就的院子中央。
刘湘和卢作孚一前一后下了滑竿,在4名卫兵的引导和护卫下,来到客厅。坐毕,双方开始了长谈。最后,卢作孚问道:
“甫公真的决心已定?”
刘湘看时机已成熟,请将不如激将。“卢兄,贵公司成立那天,你曾说:川江之上,触目可见外国轮船上悬挂的外国旗帜,中国的旗帜反而难以见到,岂不让人痛心。我有意请你出马结束这个痛心的局面,你却推来推去。难道卢兄争回航权、争回国权的鸿鹄之志已泯灭了吗?或者是惧怕洋人势力不成?”
卢作孚拍案而起:“既然甫公主意已定,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刘湘喜形于色:“好,痛快!”
卢作孚沉吟片刻:“不过我有3个条件,不知甫公答不答应?”
“但讲无妨。”
“还需请甫公记载备案为好。”
刘湘召来秘书。
卢作孚一一道来:“第一,我任川江航务管理处长,半年为期。半年之内,我当尽力而为。任期届满,我将辞职。”
“半年?”刘湘很诧异,“时间太短了嘛!”
“为长远计议,请甫公同时任命一位副处长。”卢作孚接着说:“我已物色到一位副处长的合适人选。”
“谁?”
“想必甫公不会不认识何北衡先生吧!”
刘湘一口答应。何北衡曾在川东南团务总监部任过一段时间的兼职处长。
“何先生人品好,做事有魄力。我任职期满后,可由何先生继任。”
“照办。”刘湘一锤定音。
“第二个条件是,为严肃整顿川江航务,我要调峡防局六连进驻航管处。他们与各派系均无瓜葛,我用起来也顺手。不知甫公是否同意?”
“照办。”刘湘是个爽快人。“那么,这第三个条件呢?”
“第三个条件嘛——”卢作孚停顿片刻接着说,“民生公司势单力薄,若想在川江航运界立住足并起到龙头作用,还盼甫公鼎力相扶持。凡民生公司和川江其他华轮公司合作,或代理、或购买,所需款项请甫公督办公署先行垫付,然后再由我公司陆续归还。”
“照办!”刘湘说。
“卢兄,放开胆子干吧!天塌下来,有我帮你撑着!”送卢作孚出门时,刘湘显得既亲热又豪爽。
卢作孚回到北碚后,很快就安排完自己走后的工作:让曾在国外留学的唐瑞五继任局长、四弟卢子英任副局长。后来,唐瑞五病逝,卢子革继任。
卢子英在北碚呆了长达23年之久!成为卢作孚乡村建设构想的有力实施者。
各项工作一一交待完后,卢作孚和何北衡走马上任了。
川江航务管理处设在重庆朝天门,是一栋青砖建筑,那灰色的门洞和灰色的院墙多少带有一点古朴的苍凉感。
何北衡是卢作孚一生中最要好的朋友之一,毕业于北大。两个人的年龄相仿,意气相投。何北衡瘦高个子,说话像打机枪,并有个不停地眨眼的习惯。卢作孚与何北衡站在一起,显得矮一些,但一眼就能看出那种遇事冷静、沉着的心性。
这是夏天的一个普通的早晨。两位处长也许是心切,早早吃过饭,来到航管处门口,准备迎接航管处的办事人员。
一个多时辰过去了,夏日的太阳开始以它巨大的热情拥抱着这座山城。此时,卢作孚终于望见了几名部下姗姗而来。从衣着装束和神情上不难看出,他们是航管处的小职员。
正如许多回忆中所记载的那样,卢作孚是一个对自己要求非常严格的人。“从行为上去影响别人,自得人佩服,才会收到教育人的效果;以事业的成绩去影响社会,才会得到人们的同情、支持,进而收到改革社会的良效。”一个对自己要求过高的人,是不能容忍部下工作时拖沓、懈怠、散漫的。
何北衡有些怒不可遏。卢作孚却出人意料地容忍了,他原准备打个招呼,只是将这一想法变成了默默注视。他的心里不会平静的。
官僚老爷们断断续续地来了。有的边走边打着呵欠,揉眼睛;有的一手撩起长衫的下摆,恍若游山玩水一般;有的坐在滑竿上,优哉游哉,嘴里哼着川戏或小调,声音随着滑竿的颤动而起起伏伏;有的居然手托鸟笼,大摇大摆进了门。
“航管处的散乱作风果然名不虚传!”卢作孚心里道。
估计人夹得差不多了,两位处长这才进了门。
“大家认识一下,这位是新上任的卢作孚处长。我叫何北衡,是卢处长的助手。”
卢作孚扫视了一遍会场,清了清嗓子:“诸位同仁,川江航运至关重要。这次刘督办委派我与何北衡先生来此与诸位共事。今后,我们应当共同奋斗,与川江航运盛衰共荣辱。”
开场白过后,卢作孚转入正题:“现在国家处于多事之秋,我们公职人员本应克尽职守,为国家分忧。今天,是作孚初来的第一天,看了一下,情况如何,各位心里有数。俗语说,响鼓不用重锤,诸位做得对与不对,我不多说了。自明日起,此种精况绝不能再出现,特作如下规定,切望各位遵守,勿以身试法。”卢作孚说完,转向何北衡:“现在请何北衡副处长宣布规定。”
何北衡一脸的冰霜:“从明天开始,上班不许迟到、早退;不许穿长袍,一律穿短服;不许坐轿子上班……”
“这是什么鬼规矩!”有人低尸道。
“哪位做不到,可提出来,本航管处不反对另谋高就。”何北衡严厉地说。
顿时,会议室鸦雀无声。
航管处养尊处优的生活从此结束了。肩负整治川江航业重任的卢作孚将航管处人员分成若干小组,分头调查川江航运状况。
“我不需要坐办公室的人员。”每天吃过早饭,他第一个来到办公室,然后同何北衡一起,分头下到各调查小组。他已表现出那种严格要求的工作作风,并开始行使权力——解雇了一名屡教不改的职员。
他不能容忍无所作为的人在自己的手下混饭吃。
调查结束后,卢作孚决心在自己6个月的任期内要做好3件事,“为川江卸掉一些包袱,洗刷一些耻辱”。
一、限制军队拉船当差,军事用船,必须付费;
二、限制外商航运活动;
三、促成中国轮船公司联合自助自救。
三箭齐发。卢作孚深知,自己的设想,凭航管处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必须取得刘湘的支持。于是,他冒着炎炎烈日,去到督办公署,面见刘湘。
刘湘图谋独霸全川大业,他希望川江航业日后能成为自己的经济靠山、后勤基地。卢作孚的要求并不过分,完全是出于从长远处着眼,岂能有不支持之理!
但是,刘湘确实犯难了一阵。自1918年以来,四川就形成了防区制,各路军阀割据一方,纷争迭起,烽火不断。拉船当差,已变成“顺理成章”的事情。船主不仅分文不得,而且经常发生当完差船也没了的事情。若不同意当差,随便找个罪名,安在你头上,轻者倾家荡产,重则家破人亡。民生公司刚创立不久的1926年10月16日,被军阀孙传芳征用的江永号轮船,装运军队停泊九江时,弹药失火爆炸,全船焚毁,伤亡士兵、民夫千余人,遇难海员达88人!船主损失惨重自不必说。
正当刘湘犯难之际,卢作孚力陈其利弊:“中国轮船公司都处于生死难卜之危急关头,再任其军队拉差,一个个都搞垮了,将来还有谁敢办航运?”
卢作孚并非反对军阀拉船当差,但必须付给相应的费用。他的要求不高,呈文上写得清楚明了:
“凡军人拉派船只当差,除付给燃料费外,军人乘船并须按客票价的四分之一购票,且不供应饭食。”
没有丝毫苛求,绝对的宽容。卢作孚在起草呈文时已考虑到,办事情不能操之过急,一口不能吃个胖子,得慢慢来,分几个步骤。他认为这些条件刘湘能够接受得了。
刘湘深知卢作孚的良苦用心,只保当差华轮持平不亏即可。但是,军队拉船当差素来如此,一旦废了,手下和别的军阀将如何评说?
卢作孚了解刘湘的弱点。刘湘一直标榜自己励精图治,与别的军阀非一丘之貉,是位新潮军人。于是,亮出了底牌。
“船东家们说,如果这些条件在刘军长(刘湘仍兼任21军军长)那里行不通,别的军长哪里提都不要提。”
刘湘手一挥:“照办!”
卢作孚临告辞时,刘湘不无忧虑地说:“恐怕别的防区难以实行。还请卢兄周旋。我们共同努力吧!”
当晚,卢作孚回到航管处办公室,起草了《军事征用轮船条例》,以川江航务管理处名义颁发。
卢作孚知道,这个条例只能在刘湘的防区——川江下游通行,自己还得去登门游说其他的大小军阀。好在卢作孚与这些军阀们都打过交道,而军阀们对卢作孚也敬重三分。川军28军军长邓锡侯辖区内的合川,是卢作孚的故乡,邓锡侯属下的陈书农师长与卢作孚是老相识。卢作孚揣着条例,找到陈书农。陈书农一口应允:“在我的防区内卢兄尽可按条例行事,哪个吃了熊心豹胆的敢不照办,格老子一枪崩了他!”
卢作孚总算喘了一口气。
正午时分,嘉陵江和长江交汇处的重庆朝天门江面上,一声汽笛,民生轮缓缓地靠了岸。从船上走出一队威武雄壮的士兵。在一名青年军官的指挥下,他们迅速在码头上整好队形。随着一声短促、宏亮的“立正”口令,青年军官向站在人丛前的卢作孚报告。
“报告卢局长——”青年军官似觉不妥,“报告卢处长,峡防局六连奉命前来报到,请处长训示!”
这名青年军官叫吴定域,是这支队伍——足足一个中队的新任指挥官。作为卢作孚的学生、部下,他在北碚峡防局带领十兵期间,完成任务突出,颇受卢作孚的赏识。航管处若想在川江上建立起威信,必须有一支自己的嫡系部队。这个中队后来被人称为“卢作孚的子弟兵。”
卢作孚作了简短的训示:“你们将和我一起担任检查轮船的工作,特别是外国轮船,多少年来他们一直横行川江,作威作福,造成了许多惨案……”接着,卢作孚又提了些关于组织纪律方面的要求。这个中队直接归航管处领导,不隶属任何部别。只要卢作孚一声令下,他们会赴汤蹈火,视死如归。
就在卢作孚的子弟兵到达不久的一天晚饭后,卢作孚去面见刘湘:“我以川江航运管理处的名义,起草了一道命令,请甫公阅示。”
刘湘接过呈文,轻声念道:“所有进出重庆港口的中外轮船,必须向川江航务管理处结关,经航管处士兵上船检查之后,才能上下客人和装卸货物。任何乘客或船员上下轮船,航管处士兵均有权检查……”
卢作孚要派兵上外国轮船检查!
刘湘吃了一惊,不安地在厅内来回踱步,1924年11月的“德阳丸事件”又浮现在眼前。日本德阳丸偷运劣币到重庆,被重庆军警督查处当场查获,人赃俱全。日本人不仅不伏法,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殴打督查人员,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