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耐庵-绝代奇才-第2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子也有武功卓绝的宗匠,敢情她竟是一位巾帼中的反叛义士!可是,她既有这样的武术造诣,又为何束手就擒呢?不,绝不可能!元朝九十年入主中原,暴政高压,摧残绿林,禁锢妇女,慢说是一个娇弱女子,便是那些驰骋草莽、啸聚山林的赳赳夫,都早已藏踪晦迹。必是哪一位抗元好汉,隐迹山林,此刻危急中现身,救了那九名被缚的女子!
他揣着颗忐忑的心,走下丘岗,伸足翻过几具元兵的尸身,仔细审视。只见每一具尸身的喉头都插着一枝四寸短箭,那射中的部位,仿佛用墨尺丈量,高下左右,不差毫分!
他心头一热,禁不住奔上丘岗,注视着黑森森的丛莽,朗声叫道:“小生钱塘施耐庵,为报父君之仇,夤夜忧思,哪一位英雄前辈,请现身!”
四周只有无边的岑寂和飒飒的秋叶在与之应和。他不觉打了个寒噤,忙忙地束好伞囊,纳剑入鞘,最后望一眼刚刚经过了一场生死搏斗的地方,大踏步登上了丘岗,隐入了漫漫的丛莽和茫茫的夜色中。
离钱塘县城八里左右的驼背岭下,有一户人家,户主姓施,人称施三员外。这家人重节操,有骨气,从不夤缘官府,附媚豪强,讲究个仗义疏财,怜贫惜弱,除了口口不离仁义信达,从不妄论是非。自蒙古大军蹂躏江左,目睹民族灾难深重,黎民辗转呻吟,这一家人也不禁感叹唏嘘。好在及早躲入深山,家居又不在闹市,倒也没碰上什么三灾六难。谁知到了施三员外五十岁这一年,竟撞了一场大大的晦气。那年是元武宗刚刚登基,这位皇帝开了个恩典,要在全国选拔博学鸿词的文士到京城燕都为他凑兴。钱塘县令铁尔帖木儿明明是一介武夫,偏要附庸风雅,在碧涛馆设宴酬唱,待到第五个歌妓唱到:“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此身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洲”这几句的时候,铁尔帖木儿忽然拍案而起,说是辱骂蒙古皇上,妄图煽动谋叛。立时将歌妓拿下,酷刑逼供,要她交出指使人物。那歌妓禁不住荼毒,立时画了供词:说是仓猝应命,临时到驼背岭后施家借了一册词书,胡乱献艺。这一来,给施家招来了灭门大祸,满门四代三十余人连夜被逮入大牢,只走了个九岁的儿子耐庵。可怜施三员外夫妇在牢狱中受不住凌辱,相对自缢身亡,好端端的一户人家就此灰飞烟灭。施三员外一个远房堂弟施元德收养了耐庵,将他带到苏州尽心抚养。这一场家庭惨祸,给早已懂事的耐庵种下了反叛的骨血。加之堂叔施元德常年走山东、山西、河北一带经商,因为客途莫测,常常结交一些朋友。免不了夹杂几位平日打抱不平、风高行侠仗义的人物。夏夜纳凉,隆冬向火,或是酒后狂语,总能听到一些叫人毛发悚然又叫人拍手称快的秘事。即便是那堂叔偶尔性起,也时不时露出几招拳脚功夫,撩拨得小耐庵心痒难熬,无心攻读书史。可是,无论他如何眼馋,如何苦苦哀求,施元德总是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喝一声:“去去,家败人亡,还不安分守己么?”光阴荏苒,倏忽间又过了二十多年,小耐庵早已成家立业。虽然他也曾入庠游泮,那心里总和元朝当道者格格不入,仍然是课读为生。这一年冬末春初,施元德忽然染了重病,弥留之际,他把耐庵叫到床前,那双平素冷冷的眸子里闪着奇异的光彩,柔声说道:“耐庵贤侄,你恨叔父么?”
耐庵含泪答道:“叔父救我于危难,视我如亲生,哺育教诲,哀哀劬劳,侄儿恨不能粉身相报,怎会恨你?”
施元德摇摇头笑道:“嗯。我知道你恨我,你心里还记着那个铁尔帖木儿,记着父母血仇,无日无夜不在想着身负绝技,手刃仇雠。叔父明明有功夫,二十年来不向你传授半分,你怎不恨我?!”
叔父生性坦荡,出言粗豪,耐庵深有感受,要说恨他,耐庵绝不承认。可巧他那几句话又恰恰说到自己心病上,耐庵百感交集,却又无言对答,只是潸然下泪。
施元德喘喘地撑起身子,对下人决然吩咐道:“把东西拿来!”两个下人答应一声,取下墙上那幅米元章虹县诗的条屏,撬开两块活动的砖头,墙上竟然露出一个黑黑的洞口。一个下人从洞中掏出了一只长长的锦缎包袱。
耐庵精神一振,正要双手去接,只听叔父厉声喝道:“等一等!”他招呼下人递过锦袱,双目忽然焕发出神奇的光彩,深情地抚着锦袱,喃喃说道:“可惜呀可惜,好剑哪好剑!”说毕,扯脱锦袱,陡然露出一把二尺龙泉。施元德颤巍巍地坐了起来,右手执剑,左手食指“铮”地一声弹向剑刃,刹那间迸出一阵“嗡嗡”的鸣响,余音绕梁三匝,令满屋人悚然而又惕然。蓦地,施元德翻身跳下病榻,仿佛沉疴霍然而愈,他双目精光暴射,须发戟张,拔剑出鞘,“登登”几步走到耐庵面前,唤着他的学名说道:“彦端侄儿,你过来,阿叔有话问你!”
施耐庵跨上一步,惊疑地睇视着叔父的脸庞,此刻,施元德那双严峻的眼里忽然漾满了温暖与慈爱,他轻轻地摩娑着施耐庵的肩膀,仿佛父母抚爱着即将长行的子女,一字一顿地问道:“贤侄,你认得这把湛卢剑么?”
施耐庵瞟一眼叔父手中的三尺青锋,摇了摇头。施元德忽然冷笑道:“呵呵,连这祖宗传家之宝都不认识,好一个数典忘祖的不肖子孙!”他双目凝望着充满无物之物的虚空,滔滔地讲道:“许多年以前,咱们施家门中曾经出过一位造反班头。跟着那些替天行道大英雄、大豪杰纵横河朔、叱咤疆场,于百万军中夺得这把旷世宝物湛卢剑。临终之日,他除了满身金创,没有留下一房一舍,一田一垅,只留下这把剑和如山重誓:凡我施氏子孙,当效法这三尺青锋,铁骨铮铮,光焰灼灼,遇善愈柔,逢恶愈刚。生生世世,宁作刀头下的冤鬼,不做暴政下的顺民。若是违背祖训、玷污令名,则非我施门族类,一柄湛卢宝剑,人人得而诛之!”
施元德说到此处,微微喘息。施耐庵望着那柄长剑,咀嚼着这番话语,心下不觉肃然。
只听施元德又道:“不幸这些年饥荒流离,施家竟尔后嗣乏人,子侄一辈,只剩下贤侄一根孤苗,却又突遭破家惨祸。我把你接到苏州抚养,原本想你能成就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哪存想,你不仅身体羸弱、秉性迂懦,而且自幼便泡在那书馆黉门,埋头于八股科举,吟风弄月,咬文嚼字,全无一丝一毫恢宏抱负,哪有乃祖乃宗傲世啸天的豪侠风骨?!唉唉,这些年来,叔父我食不甘味,寝不安枕,几次三番想把这柄湛卢剑传给你,因为你是唯一有幸继承这传家至宝的人;可是,俺又怕这柄寄托着祖宗厚望的宝剑,倘若传给了一个只知诵经读史的腐儒,一旦玷辱了施氏门风,将来撒手尘寰,叔父我有何面目对先人于地下?”
施耐庵默默地听着这席话,叔父虽然气息微弱,那一字一句却铿然有声,仿佛敲拨着心弦。他不觉循着叔父的目光望去,在那充满无物之物的虚空,此刻竟是金戈重重、战旗猎猎,他仿佛看到先辈们喑呜叱咤的雄健身影,看到他们从血泊之中艰难挣挫,把湛卢剑一代一代传给后人时,那充满信赖与期待的目光。
施元德喘息一阵,忽地双膝一屈,跪倒尘埃,他双手平捧着那柄湛卢宝剑,两眼微闭,嘴里喃喃有声,仿佛在向冥冥之中祈祷。有顷,他慢慢睁开双眼,翻身站起,眼底闪射着决绝的光彩,对施耐庵说道:“贤侄,毒蛇螫指,壮士断腕,亡秦三户,博浪一锥!叔父这么多年潜踪晦迹,只缘时世不济,如今当道残暴,民怨沸腾,也顾不得许多了!这把施家祖传的湛卢宝剑,还有——”他指着床上的锦袱,那里面还包着薄薄的一本册子,施耐庵正欲去取出观看,施元德又厉声叫道:“不要动那本书籍,先看我演试一通这‘快活剑’!”
施耐庵不觉一惊,叔父病体支离,这剑诀使将起来伤筋动气,他怎禁当得起!叔父怜念我报仇心切,拼残躯教演剑法,怎能让叔父再损病体。想到这里,他疾步抢上,扶住施元德道:“叔父,这剑法侄儿不学也罢!”
谁知施元德一听此话,仿佛被人兜头唾了一口,双肩颤栗,怒目欲裂,“啪”地扇了耐庵一记耳光,接着喘吁吁地骂道:“甚么,不学剑法!杀父之仇、辱母之羞、毁家之恨,你、你竟都不顾了么?好一个不肖的孽种!”
耐庵惶愧无地,呐呐地说道:“叔父,我是说,我是说——”
施元德毫不理会,疾促地说道:“时不待人,时不我予,这是最后的机会了!看剑!你要不仔细地看进骨子里去,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说毕,他一抖袍袖,右手一招“举火烧天”,左手扯开衣带,一侧身褪下衣袖,剑交左手之时,划过一道弧线,墙上灰泥“簌簌”掉落。他右手顺势抓起褪下的长袍,上下撩动,早将偌大件外衣卷成一团,抛上虚空。脚下走圭步,踏罡步煞,游走恰似精灵,刹那间身躯早已变了几个方向。就在那一团衣袍落下,即将坠地之际,呐一声喊,剑光照周天三百六十度划了一个整圈,“嗤”地一声,剑锋斩上衣袍,不偏不倚,可可儿地剁下骨牌大小一片布来。耐庵俯身拾起,那正是每个汉族百姓缀在后肩上的“南人”二字!二十余年,除了偶尔见过几套拳脚,几曾见叔父竟有如此神异的武功,耐庵早已惊得呆了。
此时,只听得施元德喘息愈来愈急促,脸色逐渐变得惨白,双手抖抖索索,几乎不能把持。耐庵惊惧之余,正欲上前搀扶,施元德忽然双手将宝剑举过头顶,昂首悲呼:“苍天啊苍天,空有三尺湛卢,奈国仇家恨何!”说毕,双手一软,宝剑凌空落下,割断了喉管,颓然倒在地上。
施耐庵目睹这一出惨剧,揪心裂肺,眼看着人们伏尸大恸,他却没有一滴眼泪,依然痴痴地站在当地,望着叔父那清瘦的病容,不觉肃然起敬。二十余年来,他爱戴叔父,感激叔父,畏惧叔父,因为叔父是好人、亲人,是一个普通的炎黄子孙。适才这一幕,竟然使他觉着,这个朝夕相伴的长者,是做人的师长,是高比丘岳的伟大,是可以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楷模。
三年庐墓,施耐庵以生父之礼尽心哀悼了叔父的逝世。三年里,他潜心钻研了那本“快活剑诀”的精义,只是在演试之际,他才觉出了叔父临终前那句话的份量。三年的照诀演练,好在敌忾在胸,又加生性聪慧,施耐庵已从剑法上把握了那套“快活剑诀”的大旨。于是报仇之心复炽,大有“十年磨一剑,霜刃今朝试”的心境。只是虑及叔父家里还有嘤嘤十余口,加上妻子的苦劝,他只好捺住性子,等待时机。
这一段时日,为了赡养家室,施耐庵又请岳丈季老员外介绍,在祝塘镇寻了一爿学馆,靠每月束脩勉强度日,渐渐结识了一些隐居林下的奇人异士,每逢雯月清风、莺飞草长之时,便与那鲁渊、游谦、刘伯温等人慷慨悲歌,畅谈兴亡之事;年节之际,便踅到书会戏场、勾栏瓦舍,听几段英雄讲史,听到入港处,常常抚膺长叹,泪下沾襟。花朝月夕,他便一人独自登上虎丘山顶,凭栏眺望那如画的山河,引颈长啸,抒发胸臆。中夜难寐,他轻抚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