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耐庵-绝代奇才-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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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此处,他杂念即除,疑虑顿消,束一束腰间衣带,背起伞囊,朝着一轮喷薄朝阳冉冉升起的方向大踏步走去。
白驹镇上,施耐庵的老婶母与季氏夫人用过晚饭,正在闲坐,忽听花厅顶梁响起一阵“簌簌”的灰泥落地之声,两个妇人以为不是乳燕营巢,便是老鼠跳梁,并未在意。突然,听得门外响起嘈杂的人声,接着,只见一个家人气急败坏地奔了进来,气喘吁吁地禀道:“启禀安人,外边有一伙贩盐汉子硬要闯进门来,小的们与他讲理,他们一顿拳脚竟将小的们都打了!”
两个妇女,惊得站了起来,此时一门孤寡,家无男主,若是强盗打上门来,那将如何抵挡?
正在二人忧愁之时,门外响起哈哈一阵大笑,笑声甫歇,一伙大汉拥进门来。
只见领头的是一位五短身材的壮汉,一张黑黧黧的国字脸盘,虬须满腮,豹睛环眼,身穿一袭油渍不堪的盐贩短衫,腰系宽板英雄带,赤手空拳,率着一队衣衫褴褛的盐贩汉子径直走进院子。
老婶母正欲发话。那矮壮汉子早已抢上两步,打了一拱,敞开喉咙唱了个大喏,说道:“老夫人、少夫人在上,在下商贾兄弟行路口渴,特到贵府讨口水喝,不料贵府下人拦门相阻,故尔鲁莽闯入,望老夫人恕罪则个!”
老婶母见这帮人衣衫褴褛,行事粗俗,略皱一皱眉,与季氏娘子附耳一阵,说道:“出门在外,饥渴之事难免,大哥不须客气。”
说毕,吩咐家人提来一大桶凉水放在当院。那黑矮汉子一声吆喝,众盐贩一拥而上,抢瓢的抢瓢,夺碗的夺碗,霎时,院子里仿佛起了一阵西北风,“唏唏呼呼”,响得十分热闹。
正值众盐贩喝得十分兴头之时,猛听得门外“当当”几声脆响,接着又拥进一伙人来。
只见这伙人更是狼狈,尽是三山五岳人,七长八短汉,其中还夹着几个女子。
当头的那人约摸六十余岁,衣着邋遢,形态猥琐,颔下一部白须灰尘沾染,早已纠成疙瘩,一张瘦黑的脸上满是菜色,象是饿牢里逃出的囚犯。
那老人走到当院,朝着喝完凉水正在咂嘴撩须的那个黑矮汉子点点头,径直走到两个妇女面前,也不等对方发问,一揖到地,然后说道:“老少二位安人,小老儿乃是走江湖卖艺的枪棒班头,手下几个男女尽能使十八般武艺,二位安人家居寂寞,特来消愁解闷,还请二位安人赏脸!”说毕,他也不问主人答应不答应,径直朝那帮卖艺人叫道:“金童、玉女出来!为二位安人助兴!”
话音未落,队伍中走出一男一女两个卖艺人。两位夫人往下一看,不由得喝起彩来。只见那年轻汉子约摸二十五、六岁年纪,长得身躯高大,秀气挺拔,那一张犹如敷粉的脸上,一双剑眉,两只朗目,高鼻准,阔额角,确确实实是一个俊俏后生。
那个女子看不出年纪,只见她身若摆柳,腰如束帛,婷婷玉立,娴静幽婉。发髻高挽,裹一抹紫绡,短衫窄袖,束一条红裙,密缀排扣的灯笼裤脚上扎了两圈绑带,显得静中藏狠,柔里显刚。
那后生一摆手中三节棍,双肩微抬,马步微绷,立了个极漂亮的门户。那女子下颔微抬,略摆一摆,“嗖”地掣出手中长剑,红缨划了个弧圈,剑尖刹时抖出万道寒芒,分心刺来。两人一开式,满院人见他们人物俊秀,招式爽朗,不由得一齐暴雷般地叫了一声:“好!”
忽然,那伙贩盐汉子之中有人叫道:“兀那两个鸟男女,竟敢在此卖弄!欺俺爷爷们不识货么?”叫声未毕,蓦地一个精壮的大汉跳进了圈子。只见他身高六尺以上,一身黑肉疙里疙瘩,看起来怕有千斤力气。他横一横手中那根枣木大棍,看着那一男一女喝道:“你们这一派花花架子,还想在这骗人钱财,真正不识羞耻二字!”
那一男一女收住招式。那后生瞟了一眼这个壮汉,笑道:“尊驾如此台面,敢莫也想在众人面前博个彩头么?”那伙卖解人中响起一阵哄笑。
那大汉呆立半晌,琢磨出刚才这句话竟是讥刺自己长得狼犺,不觉骂道:“笑俺脸黑,你这小白脸只配到屋子里充乌龟去,休要在此撒野!”
说着,双臂抡圆,一根大棍呼地扬起,仿佛泰山压顶,朝着那后生当头便要砸下。
就在此时,盐贩队伍中的那个矮壮汉子忽地喝道:“元亨,休要鲁莽!”
这一声喝斥,声音并不严厉。那条壮汉一听之下,仿佛被人使了定身法,那根枣木大棍举到半空,骤然停住。少顷,他无精打采地收下大棍,恨恨地呸了一口唾沫,犹如泄了气的皮球,怏怏地回到了那堆贩盐汉子队中。
此时,看卖解的乡邻们愈来愈多,渐渐挤满了场院。二位夫人一见,倒也高兴,吩咐家人们掇凳斟水,忙得不亦乐乎。
场院之中,那两个俊气男女早已退下。此刻,一个铁塔股的大汉正赤着上身,将两把约摸二百斤上下的石锁抡得车轮儿似地飞转。
满院人众正欲喝彩,又听得门外响起一阵呼喝:“海州参将董大人到!”
这一声呼喝不打紧,把满院人吓了一跳,大家正欲开门离去,人头拥佣,又哪里挤得出去?
门吱呀一声大开,只见一队蒙古侍卫拥着一位身高腿长、武将打扮的官员威威赫赫地走进院来。
那队侍卫抽出马鞭、刀柄,驱打着看热闹的人群,为那武将开了一条道路,径直朝花厅走去。
两位夫人不知所以,立在一旁。只听一个侍卫斥道:“参将大人驾到,还不快快迎接?”
两位夫人听了,连忙吩咐家人候座沏茶,待到那官儿在花厅正中升座,她们才跌跌撞撞走到当厅,跪地请安。只听得那官儿说了一声:“免了!”倒把两位夫人吓了一跳,那声音活脱脱好似木匠铁锯子锯大缸,又噪人又刺耳。犹如夜行遇到鬼魅,只觉毛发直竖,浑身起栗。
只听那官儿又道:“二位夫人休怕,下官此来,乃是追捕一名劫宝潜逃的盗贼,登门搅扰,还求鉴谅!”
季氏娘子心想:这几日清清静静,哪有盗贼逃进门来,于是她壮着胆子问道:“请问尊官,这盗贼姓甚名谁,什么模样?
大人明示,小妇人也好命人查找。”
那官儿道:“此人身躯灵便,来去如风,名字叫着个灶、灶、灶上虱!”
季氏娘子又道:“姓赵?大人,此地方圆百里,百家姓上占了一半,却偏偏没有姓赵的。不知此人是坐地行窃的土贼,还是明火执杖的江洋大盗?”
那官儿道:“这个——呃,反正此人偷盗成性便了!”
季氏娘子又道:“哦。那大人又是何时看到这个灶上虱,从哪条道路进了小妇人家门的呢?”
那官儿道:“今日午后,从西边沿湖的树林进了你家!”
季氏娘子道:“何人所见?”
只见那官儿背后忽然闪出一个黄冠道士,双手叉腰,得意洋洋地说道:“是贫道所见!”
季氏娘子冷冷一笑,说道:“这便奇了,小妇人与婶母今日一直在这厅上坐着,怎没有看见?”
老婶母也说道:“大人,她讲的全是实话!”
黄冠道士对那官员附耳言道:“此事关系重大,那贼行事诡秘,大人要当机立断,以防迁延误事!”
那官儿点点头,喝道:“左右,给我搜捉!”
一阵翻箱倒柜、坛罐被摔之声霎时响起。两位夫人直气得索索发抖,又无可奈何,只好呆呆地站着生闷气。那官儿端坐在正厅上,和颜悦色地对两位夫人说道:“两位夫人,倘若说出那盗贼藏身之处,下官重重有赏!”
两位夫人冷冷说道:“小妇人家中委实未见盗贼,叫我们从何说起?”
那官儿正要发火,忽然间半空中“簌簌”落下一串积尘,可可儿掉进那官儿的脖子里,那官儿双眉一皱,耸耸肩背,不觉骂了声:“晦气!”
老婶母忙道:“大人休恼,小妇人这家中一向清静,这几日忽然闹起了老鼠,待明日捉只大花猫来,驱赶驱赶。”
正说着,只见前去搜捉盗贼的侍卫们纷纷走出,向那官儿禀道:“大人,前后都搜查遍了,不见盗贼踪影!”
那官儿一听,脸色转黄,转身对那道士说道:“银镜兄,那灶上虱果然是逃进了这间院子,你该不会看岔了吧?!”
道士道:“俺这双眼能看得见暗夜里被窝上的小虱子,还看不清偌大个白日奔逃的大虱子!千真万确,是在这个院里!”
那官儿想了想,说道:“好,既然他是在这里,俺就坐在这里等着,外面围的铁桶也似,俺瞧他逃到哪里去?”
说毕,吩咐侍卫从随身带着的笼屉里搬出酒肴,细斟慢酌起来。
那官儿喝着,不觉又烦了起来,说道:“可恨这个狗头盗贼,害得俺到此喝这冷酒,待会拿到,俺要把他煮熟了下酒!”
话音未落,梁上又是簌簌一阵响,“唰唰”又落下一串粘乎乎的积尘,这一次竟似腊月飞雪一般,纷纷扬扬,落下了几大团,无巧不巧,可可儿撒盐般地撒进了那官儿的酒杯。
那官儿不觉怒气冲冲,骂道:“好个遭猫逮的老鼠!”他仰头朝梁上望去,只见梁上积尘多年未除,黑糊糊的,并未见什么异样,他气得扬手将一杯污酒直向梁上泼去。立时,梁上“唧唧”有声,仿佛还听得见老鼠爬木逃跑的声音。
那官儿没地方出气,一瞟眼看到站在面前的季氏婆媳,立时喝道:“左右,将这两个刁猾的贱人拿下!”
两个待卫一声喳呼,奔上前来,拿出麻绳,将季氏婆媳反剪绑起。季氏娘子一边挣扎,一边嚷道:“大人无故绑缚俺无辜女子,真是昏天黑地了!”
那官儿道:“老实给你们说了吧,俺这次迢迢路远从海州赶到此地,第一桩事便是要请你的丈夫施耐庵去朝夕领教!”季氏娘子不觉惊道:“耐庵?!他一个书生,琴剑飘零,大人要请他作什么?”
那官儿冷笑一声,说道:“好一个书生,好一个琴剑飘零。你们当俺不晓得?!哼,这个穷酸,近时四处流窜,勾结绿林叛贼,江湖草寇,闯荡州府,结交盗魁刘福通!真是罪不容诛,理当家灭九族!就凭这一桩,你们两个妇人该是要杀头了吧?”
老婶母、季氏娘子听了,直吓得两眼发直。
到底还是季氏娘子年轻气壮,她鼓起勇气问道:“大人,耐庵他现在何处?”
那官儿俯身下来,脸上一副怪模怪样的神情,活象五百罗汉中那位“愁眉尊者”,他朝季氏娘子挤了挤眼,说道:“夫人,你还不晓得么,你那位夫君不仅与盗魁勾结,而且,而且还勾搭上了一位如花似玉的女魔头呢!”季氏娘子略略一惊,旋即摇头道:“大人休要取笑,耐庵他决非此等撩蝶惹蜂的无耻之徒!”
那官儿头一仰,说道,“好一个贤慧的娘子!告诉你,连这次窝藏盗贼,你们婆媳两罪俱罚,左右,给俺拉下去砍了!”
黄冠道士急忙谏道:“大人,不是还要拉开网儿等着捉那施耐庵么?要是杀了这两个婆娘,失了诱饵,那鱼儿还会上钩么?”
那官儿两只死鱼似的眼睛翻得一翻,傲然说道:“银镜兄好蠢!俺估摸那施耐庵即或此刻来了,见婶母、妻子无恙,兵丁重重布防,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