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皮自白-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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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局叫我写特务训练班情况的那个科长,又来找我谈话,还是写材料的事。他一见面就说:“这个环境比你所希望的怎么样?”
“好得多了,这不是‘小米’了,是‘大米’!比我希望的超过了许多。”
在长春监狱典狱长办公室审讯我的那个女干部,也来到这儿提我了解材料。陪同她的那个男干部问:“关梦龄,你多大岁数了?”
“今年41岁了。”
“不像41岁的人,很年轻嘛!”他说完看看那位女干部。
“好好改造,还可以给人民做不少的事情。”女干部鼓励我。
又问我们学习什么呢?我说学习《第一个五年计划》。
那位男干部说:“都要学习,连溥仪还要学习呢,都要改造,不学习就落后了。”
材料了解完,他们走了。我问李所长,这个女干部是不是公安厅的处长?李所长说:“是市局的处长。”
一提市局的干部就有好的印象。我从个别人的印象出发看事物当然是不全面的。
一些公安机关及各单位保卫干部,都到这里来提审我,了解材料。一见面,从服装、言谈、作风,我就能估计这个干部是什么职务。比如有一天来了一个大连公安局的股长,找我了解国民党吉林省会计长侯景文的材料。这个股长穿着一套蓝呢子制服,白衬衣已经有点脏了,穿着夹皮鞋。看来他不是长春的干部,这么冷的天,穿夹皮鞋,少见;这么新的呢子制服,内中白衬衣却有灰了,一定是走了远路,没来得及更换,不然,这个呢制服与这个脏了的衬衣不相配呀,从哪来的呢?他坐下先问我:“听说你改造得不错。”
听这话他不是市局的人。
他说;“了解侯景文的一些问题。”上次,有一个审讯员问我侯景文在大连的关系,这个干部很可能是从大连来的。我看这个人很开朗,很随便,我就问了:“您是从外地到这来的吧?”
“我从大连来的。”
“你穿这样的皮鞋,不冻脚吗?”
“我以为长春不能这么冷,来的时候太仓促。”
我心想,好像跳完舞就上了火车似的,也是个好玩的人。我说上次有一个干部来了解了一次侯景文的材料。他说:“对,来过一次,有些问题,还没搞清楚,这回我自己来了解一下。”
可能是个科长或股长——“我自己”,表示下级不能办事,要亲自出马。我这样判断,大致是不会错的。最后,他说自己负责审讯股工作。这是喜欢说话的人。还有不说话的人,只凭眼睛我也看得出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从北京来了一个干部,一进屋穿的皮棉鞋,戴着皮手套、围巾、口罩和皮大衣,崭新的小棉袄套着单制服,可见这是临时做的。没有到过长春的人,以为长春能冻死人。穿戴这么多,仿佛一个空军驾驶员。他的手提帆布包印有“北京×工厂”,我初步认定他是北京来的干部。果然一谈话,他是了解北京外围特务的情况。
有一些二十三四岁的干部,在审讯中板着面孔,他的心理是:关梦龄是个狡猾的特务,不能叫他钻了空子,所以对他要严肃。问一句,答一句,他掌握的材料也不多。他的上级临来的时候,只叫他了解一件事,别的事他不问,你说多了,他也不爱听,听也听不懂。这样工作效率就很低,同时,这些年轻干部有一个戒心,与这些特务说一些用不着的话不应该。
有一次,那是1955年10月28日,长春下大雨的一天。四个干部到长春监狱,找我了解国民党吉林省财政厅长姜守全的材料。这四个干部有三个穿着夹呢大衣,一个穿着风雨衣,两个挟着黄皮公事包,年龄都在35岁以上。坐下之后,一个问,其他三个人在旁边听。在我答话的时候,那个高个的,有40岁的人,两眼一会儿看着我,一会儿又看看房顶,他虽然不说话,但这些举动能引起他们三个人的注意。我说了一段话,这三个人都要看看他的表情。我心中明白了,问话的人不是负责的,这个高个是决定问题的。果然,他说话了:“姜守全与军统的关系,是组织关系还是像你方才所说的朋友关系?我们要了解他在吉林的社会关系。他在离开吉林之前,有没有布置潜伏组织?在北京他都有些什么社会关系?”
像这样了解材料,都是全面的掌握了姜守全材料之后,才往外发展——他的亲友,他的部下,他的同事等等,这几个人不是一些下级干部,他们是中央级研究特务组织的干部,并且不单纯限于了解,而是研究特务的一切。因为姜守全已逃到台湾,写这样材料是准备在一定的时候应用。并且肃清他在大陆上的反动的社会关系。这些人一了解材料就是两三个小时,随便不负责任的问答式的谈话,他们不能满意。那个高个,说话费斟酌,问话很稳重,没有想好,没有造好句的话不出口。这样的干部是负责任的老干部。
黄炳寰腿疼,这里的李所长问他治没治?黄说喝虎骨酒有效。李所长便上街买虎骨酒两大瓶。这里要什么有什么,真想不到。这种优厚的待遇,受之不安。
李所长这个人有二十七八岁,说话声音很低,和蔼可亲。他对我们的生活照顾得无微不至,仿佛像托儿所的阿姨一样。先叫我们把背上“犯人”两个大字洗掉,冼不下去用汽油擦。因为是铅油写的,汽油也擦不掉,便重发棉衣。我的衣服又小又不好看,便发给一套黑斜纹干部服。别人的衣服也都换了,没有帽子的买了新帽子。
晚上,韩科长找我谈话,鼓励我们早日改造好,在改造中给予一些物质上的照顾,是为了帮助改造,并且说:“将来还有可能到社会上看一看建设的情形。”
我们认为把北满的少将以上的反动派,都集合到这儿,这是中央统一的命令,对我们要很快处理。我个人的想法也不外乎是集中优待,快速处理。
真的要我们到社会上去看看!快八年了,我不知道老百姓是怎样生活的?也不知道社会都有什么样的变化?这回可以一饱眼福了。
参观新建的长春汽车制造厂。
旧历腊月二十八了,工人宿舍的主妇都在准备过春节的食品。我们参观了几栋工人住宅,楼上楼下没有煤灰,一律用煤气。每套房间有淋浴室、住室、小客厅、小厨房。井井有条,清洁非常。回想一下,过去东北的一般大地主也没住过这样好的房子。住这么好的屋子哪能不好好劳动?哪能不想办法发明创造?哪能不感激共产党、毛主席呢?解说员说:“这是比较好的住宅,并不是其他工厂都这样,我们有的同志还没有搬进这样的住宅,仍住旧房子,离这儿也很远。”
到了装配车间,这是制造汽车的最后一道工序,将来正式生产,9分钟一辆汽车!中国在历史上从来没有制造过汽车,中国过去所用的汽车是“万国”牌,就是哪个国家的都有,就是没有中国自己出产的。现在共产党领导人民建设社会主义,有了第一个汽车厂,这是新鲜事。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国民党贪污腐化,什么建设也不能搞,就能搜刮人民,压榨人民。
在底盘车间,解说员说:“这个车间的地板是最好的松木块,经过消毒、上漆,七道工序制成。一块一块的立着放,能隔湿、隔凉、震动小,可以使工人不患关节风湿病。而资本主义国家的工厂多数是水泥地,工人常年站在石灰地上干活,到晚年两腿不能动,半残废。”这么一听,在我们国家劳动的工人真是幸福。这是社会制度的问题。
春节吃得很好,在监狱是想象不到的。这位炊事员手艺好,人规矩利爽,一看就知道他过去在大饭馆干过或住过大公馆。就是中午炒一小碟咸菜,也好看好吃,达到了做菜的“色味香”要求。过春节,饺子、花卷、鱼、过油肉、葱爆羊肉,做得都很好,这样的炊事员怎么能到看守所给犯人做饭?一定是从哪个单位临时调来的。
崔所长怕我们过春节寂寞,给我们预备了象棋、军棋、扑克,他进来和我们一起玩。如此怕我们想家、闹情绪,真是关心备至。因此不仅在饮食上,且在精神上,这个春节过得也最愉快。
崔所长是吉林公安厅的老干部,1948年10月我在吉林自首,他知道。他说:“那时你若不努力争取,是很危险的。”
过了春节,我对尚传道说:“我们干件什么事来报答政府这样的宽大照顾呢?”
他说:“写一些关于台湾当局的材料。”我说可以,我建议:“给台湾的熟人写信,叫他们起义,回到祖国的怀抱。”我写给项迺光一封,岳梓宇一封,都是大特务,与我私人关系比较好。这样的信可以广播喊话,或电台播送。
2月18日,坐上租来的公共汽车去市里参观。先到吉林食品厂,后到公私合营的益发合,最后到长春百货公司第二商店,整整一天。到长百第二商店参观,使我想起解放前,在这个楼下逮捕过地工人员,查封过一个青年药房。那时这个地方住着士兵,糟蹋得残破不堪。现在旧地重游,不能不想起过去的罪恶。这不是参观,是检讨自己的罪恶。
长百第二商店,有八千多种货物,令人自豪的不是货物品种的繁多,而是货物都是中国人民自己生产的或制造的。不像解放前的百货商店,化妆品是法国的,毛织品是英国的,丝织品是日本的,到了解放前夕,一些百货商店都成了美国商店了。现在,到长百第二商店一看,有许多货物,比美国的还好,一些绣花缎子是出口的作品,自行车样子美观坚固耐用……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人民翻身当家,发挥出无限的智慧才能,把祖国建设成一个富强康乐的国家。
2月20日,起床很早,告诉我们到市外去参观。韩科长和五六个外勤人员与我们坐一辆汽车。过完春节,还有寒意,走了一半路,韩科长叫汽车停下,下车活动一下,又继续行驶。汽车开得很快,150里的路程,两个多小时就到了。
我们参观的是长岭机械化农场。农场主任介绍说:“这里从前是一片荒地,没有人烟。现在有了五百多亩大田,国家发给了大型拖拉机,建造了厂房,增加了一些技术人员,成立了三个生产队,成为吉林的大型国营农场之一。去年收成很好,给国家收了30多万斤粮食。今后还要扩大,一切劳动全部实行机械化。”
接着参观拖拉机,苏联的履带拖拉机“热特”、联合收割机。驾驶员在院子里驾驶“斯大林80号”拖拉机。“热特”机正在切豆饼。天很冷,冻得人手不敢碰钢铁,有许多机器没有开动。
下午又坐车走了十里地,到这个农场的第二大队参观。这里一片平原看不到头,主任在汽车上说:“这个地方的土质很肥沃,方圆百里,都要开垦成良田。我们这个农场还需要大批的人力,将来你们再来的时候,就不认识这个地方了。”
农场主任高大身材,黑红的脸,有30几岁,学机械的。人很稳重,说话言谈显示出一种果断的劲头,充满着乐观精神。在这么一块荒地建成一个这样大的农场,不是有共产党的领导,不是有能吃苦耐劳的共产党员带头苦干,就不会有今天的成果。我想将来中国的土地都能用上农业机械,那就好了。
路上,有许多野鸭在开阔地上站着,非常好看。外勤人员开了一枪,没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