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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二十世纪中国著名女作家传-第6章

小说: 二十世纪中国著名女作家传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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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1924年夏。在日本东京郊区的一个公园,盛开着白的、红的、黄的、紫的花。还有一片参天的吉林。丰腴潇洒的白薇,穿着淡蓝色无领连衣裙,胸前佩戴着一枝白蔷蔽,与身披黑披风、清癯秀雅、风度翩翩的中国学生杨骚,一同漫步在古林的绿海里。清风幽凉,杜鹃和画眉声声啼叫。他们互相倾吐着情怀。
  杨骚是福建漳洲人,他的养父是前清举人。爱好诗文,有名士之风。他从小受养父影响,喜欢游览山水,寻访古迹,对家乡的风土人情、民间故事颇有兴趣。中学毕业后到日本留学,开始入东亚预备学校学习日语,1921年考取公费东京高等师范学校。
  杨骚告诉白薇,自从他知道了自己是贫贱的父亲所生,很害羞,很抑郁,很伤心,又很同情那贫苦的父母兄弟。每当看见那些穷苦憔悴的脸儿,他总是暗地里哭红了眼睛。所以,他从小就阴郁、沉闷、爱哭。幸而在养母特别疼爱之下,得有充足的学费留学。有了官费之后,家里还源源接济他。
  白薇热情鼓励杨骚正视生活,发挥才干。她认为“要做人,总得和种种悲惨痛苦的环境作战斗,世上没有理想的生活等着人们去享受。只有从艰苦中挣扎出来的生活,才是真实的人生”。
  这个道理,是她从自己的生活体验中总结也来的,撩开回忆的薄纱,往事痛苦多于欢乐,不堪回首:艰苦的童年,婆家的地狱生涯,长沙的出走……每一件都是一片辛酸。
  他们促膝交谈,了解了彼此的身世、爱好,心贴得更近了。
  千金易得,知音难逢。在比自己还小两岁的杨骚面前,白薇那么透明、赤诚,无所保留地倾吐着一切。
  他的头轻轻地俯向她的耳边,喃喃地说:“你不知道,我是多么爱你。我爱你的心、灵、影。爱你那艰苦奋斗的个性。因此,我的心灵也完全交给了你。你是我在这世上寻来找去的最理想的女子。”然后,他又问:“你爱我么?”
  白薇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爱你,你是我发现的最清新、最纯洁,不带俗气的男性。”
  杨骚深情地注视着她的眼睛,发下宏愿:“我要为了你更加努力。我一定要成为世界上著名的音乐家、画家和文学家,要去法国、意大利留学深造。不过,得先去发财,发一笔大财。我要发几百财来。不但我自己要去欧洲各国留学,就是我喜欢的几个朋友,也都叫他们到欧洲留学,我帮助他们学费。学成归国后,我就在西湖建筑一座艺术的魔宫,我住在里面,每月招待一两次我所接近的艺术家,一年半载召集一次全国的艺术家,在里面讨论、研究。里面辟一个全国艺术品的展览场,给爱好艺术的人去游览。我自己住在魔宫的最高一层,或者那层给我爱人住。”
  白薇笑他是空想家。他不服气:“没有空想,就不能成就事业,世上所有的文明全是由空想来的。你不信,且看我将来执全中国艺术界的牛耳吧。”
  她的悲惨的过去,使她特别需要人间的温暖,特别需要爱情的慰藉。她把杨骚看作是她的最美的天地,是她的艺术的全身。
  但不久以后,她的恋人竟一连几个月杳无音讯。咖啡店女招待一张桃花般的笑脸,一个媚眼,就使他把热恋中的情人丢在脑后。她不忍心责备他,却也不免抱怨几句。
  他辩白说:“我只爱你一个人。爱和喜欢是两回事。对别的女人,我只不过是喜欢喜欢而已,你何必那么小心眼儿。”
  “那么,我也像你似的,今天去喜欢这个,明天又去喜欢那个,你作何感想?”
  杨骚低下了头,没有回答。他依然我行我素。
  她受到打击,发着高烧,危在旦夕地躺在妇人Home。
  妇人Home是教会办的一种慈善机构,又称女人公寓,专为旅日的异国单身职业妇女或留学生服务。里面备有各国饭菜,还可以学习音乐、歌舞。白薇是领到官费后才进这里的。
  妇人公寓的舍监守请来医生替她看病。医生诊视良久,查不出来是什么病。过了些日子,杨骚来信简单告诉她,自己离东京回国去了,“十二分对不起你,我没有和你告别”。时间是1925年初春。
  她砰然跌倒在床上,昏死了过去。
  “中夜雨,明月何时出?雨洒悲尘悲越新,病扰脑筋脑更病。假睡终夜,合着怅望西湖的眼睛,心震震,可不是你在湖滨送来的叹声?啊!我丝丝垂着的发端上,都吊着一位青衣曼陀阴郁的诗人你!我眼仿佛迷惑在海底,手被风妖雨怪拖去似的……”
  一封封情书和血带泪由东京飞到西湖。
  后来,她哀三求四,向一个亲近的人借了一只金镯,当了七十元做路费,不顾一切地赶回杭州。在西湖葛岭山下一个朋友家里,她找到了她的恋人杨骚。他凶残横暴地把她怒骂了一顿。
  不久,杨骚离开了杭州回到自己的家乡漳洲,准备到南洋去发财。临别时他告诉她,三年后一定会来找她。
  她恨他反复无常冷酷无情。但感情是个怪物,越要从心根肺底拔除他,他的影子越牢牢地追着她。她经受着失恋的痛苦。
  后来她病倒在葛岭,没钱交房费、饭费和药费,卖了创作的一部诗剧才还了帐。这本诗剧就是《琳丽》。当时的一位文学名人看到了这本书后,曾惊呼“突然发现了新文坛的一颗明星”。还有的评论家称它是“中国诗剧界的唯一创作”。
  回到日本后,她的弟弟也到了日本,靠她生活,不久又生病住院开刀。她卖光了所有的书籍、衣服,忍饥受冻,数月不尝莱米油盐,只靠红薯豆汤延命,省出钱医好弟弟的病。创伤未愈的白薇,又加上长时间的苦饿,终于一病不起,再病逾年。从此到市区警察署领取了“贫无依皈”的证书,进了腥秽的贫病院受人怜恤。从此无人理睬,告贷无门,生活染上了可憎恶颜色。父亲还来信责骂她不照顾弟弟,是“家庭革命父子革命的叛逆!”
  她拖着空肠和松软的脚步在街头徘徊,低吟着自己的悲歌:
  踽踽街头为着饥肠疯,
  有力有手没处用!
  前夜静候在新宿站,
  今晚深夜还在上野餐朔风。
  夜色渺渺黑茫茫,
  生活的锁链哟,何太凶?!
  夜之街女泪淋淋,
  生命的花朵,
  一任雨打风飘有谁怜:
  卖花的白俄女郎会引起绅士的怜惜,
  慷慨地买了她的花束又对她同情。
  但他们强横的妙眼,
  谁肯看看这漂泊惨苦的支那女学生?
  祖国贫困落后,她的子女在异国倍受欺凌。冷冰冰的铁腕,正扼紧她的咽喉。活着,真难!
  她继续天天跑到街上找工作。终于在一家咖啡店谋到了一个女招待的差使。做到第三天的下午,店里的客人很少,店主在厨房里突然淫邪地捏紧她的膀子。她“哇”的一声,没命地跑出了店门。
  到哪里去呢?找朋友去哭一场?眼泪不能当饭吃。她想起了一个和颜悦色的女教授。女教授曾一再表示过,愿意尽力帮助她解决困难。白薇满怀希望地到了女教授的家。女教授非常热情,待她如上宾,并柔声柔气地对她说:“你是我很看重的一个中国女学生,在东京,你没有亲人,需要什么,尽管向我说好了。”
  白薇说:“我最近生活十分困难,想向您借二十元钱,两个月后一定奉还。”
  话音未落,女教授丰腴慈爱的笑脸突然变成一副丧门神的模样,并恶声恶气地骂道:“你这样专门靠借钱生活,简直不是一个正经女子所走的路。正经女子在未嫁以前,要顺从父母,也只能仅仅用父母的钱;出嫁以后,要忠贞于夫君,也不能欺骗夫君去用他人的钱……现在都会的女子坏得很,却不料你这个支那的姑娘也学到了坏女人的行径……"
  听了这些话,白薇不屑解释,拔腿就跑。她满面泪痕。她不明白,为什么人穷了,就什么冤枉,什么脏水都可以往身上泼。尤其是和黑暗社会抗争的孤单贫穷女子,无论心地怎样清白,人格怎样高尚,也不会被人理解,只会无理地受摧残,受虐待。生机在哪里?这可诅咒的世界!可诅咒的人心!可诅咒的金钱!可诅咒的无价值的交际!
  写信给湖南的父亲,父亲责怪她在海外挥金如土;写信给下南洋的恋人,恋人不是不理不睬,就是骂她无能。那么去投降父亲,投降封建礼教,乖乖结束留学生活回国走父亲为自己安排好的路?不!不能!
  在萧瑟如寒林的屋子里,她坐卧不宁。白天她苦苦躲在家里看借来的书,晚上饥火总要把她逼到街上去。夜色沉沉,灯光昏迷,她的心绪恶劣透顶。这个冷冰冰如铁的世界,还有什么值得留恋?铁轨像蛇似的曲转延伸……“躺上去,白薇!”一个声音催促着,“双眼一闭,火车呜的一声,你就不会再有穷困和屈辱。躺上去!还等什么!”
  “不,你要再想想。就这样去死?做异国的孤鬼?白薇,你不能丧失生的勇气,不是你自己几次鬼门关里打回来的么?要轻生?背叛自己?真可耻!”
  她迈上铁轨的脚下来又上去,上去又下来……最后,她一下子瘫坐在铁轨旁,双手掩面,失声痛哭起来。
  东方发白,慢慢地射出了几道金光,冉冉升起了一个通红的火球。她慢慢站起来,向着苍天起誓:“我不要死,我要和世界上这一切恶毒宣战!我要革命!要让祖国富强,人民幸福,”她恨不得立刻飞到广东去,学骑马,学开枪,打前锋!赶快推倒封建势力,推倒资本主义势力,还要把现在腐败的恶劣人的人心,统统送到北海、鄂霍次克海去喂鱼。
  四
  南中国爆发了轰轰烈烈的大革命。革命的热潮,民众的激情,放射着巨大的磁力。
  白薇在日本,虽然又补上了官费,还可以进研究班多读两年,但回国参加革命的热望,使她再也不能安心坐在教室里了。1926年初冬,身着西装、风度潇洒的白薇,从长崎登上美国的远洋轮回国。海水拍击着船帮,为远归的游子演奏进行曲。充当下女,流浪街头,狂热的初恋,勤奋的学习……异国九年的往事,已留在身后。过去的已经过去了!着眼于未来吧!她头脑里索绕着美丽的憧憬和新生的希望。
  革命文学团体创造社的作家们热情地接待了她。成仿吾、郁达夫、王独清、郑伯奇成了她新结识的好友,成仿吾还像老大哥一样,教她读马列主义的书。
  十几年没有见到父母了,怀乡思亲之心油然而生,催促着她跋涉了八天,翻过高耸的大庾岭,回到了湖南资兴。秀流的水还是那么碧绿。可爱的家乡却由于连年军阀争战,官兵土匪的蹂躏和帝国主义的入侵,像个大病一场的女子,改变了娇美的容颜。
  进了家门,她想拥抱母亲,却不料被母亲推出五六尺远。母亲看着眼前身材修长、鼻子上架着一副眼镜的“洋”女儿,困惑而气愤地摇了摇头,接着便嚎哭起来。当天,她就被打发到了舅舅家。
  父亲一直躲着不见面,等女儿一走,马上就出来了。两位老人赶紧打开女儿的箱子,翻来翻去,没有搜到一件“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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