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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0章

静静的顿河-第2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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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脱掉上衣,解下头巾,灯也不点,走进内室。深紫、浓郁的夜色透过没有关百叶窗的窗户涌进了屋子。炉台后面,蟋蟀在卿卿叫着。阿克西妮亚习惯地对着镜子照了照,虽然在黑暗中看不见自己的影子,还是照样理了理头发,摸了摸府绸短上衣胸前的皱褶,然后走到窗前,疲倦地坐到板凳上。
  在这一生中,她的希望和夙愿多次落空,未能实现,也许正是为了这个缘故,所以不久前的欢欣立刻变成了惯常的不安。现在该怎么安排生活呀?将来又会怎样呀?她那多灾多难的、女人的幸福是不是来得太晚啦?
  整夜的激动弄得她十分疲倦,她在窗前坐了很久,把脸颊贴在冷冰冰的、结了白霜的玻璃上,安然地、略带几分忧郁地看着雪光映照的、透着微明的暗夜。
  葛利高里又坐到桌边,从酒罐里给自己斟上了满满的一杯,一日气喝了下去。
  “酒好吗!”普罗霍尔好奇地问。
  “我分辨不出来。好久不喝酒啦。”
  “简直跟宫廷玉液一样,真的!”普罗霍尔肯定地说,他踉跄了一下,抱住米哈伊尔,“米沙,要你品酒,比要小牛品尝菜汤还要糟糕,什么也品不出来,可是我对酒却很有研究!什么样的酒我没喝过!有这么一种酒,你还没有把瓶塞拔出来,可是已经从瓶子里往外冒泡啦,就像是疯狗喷出的白沫,上帝作证——我决不撒谎!
  在波兰,有一回我们突破了敌人的阵地,跟谢苗。米哈伊洛维奇一起去收抬波兰人。
  我们突袭占领了一座地主庄园。庄园里有一座房子,两层多高,牲口棚子里的牲口挤得满满的,满院于都是各种家禽——连降日唾沫的地方都没有。是的,一句话,这个地主过得跟沙皇一样阔气。当我们这个排骑马冲进庄园的时候,许多军官正在跟地主大吃大喝,万没有想到我们会来。我们把他们都砍死在花园里和楼梯上,只捉了一个俘虏。这个军官本来很威风,可是一被俘湖子立刻就耷拉下来,吓得魂不附体,缩成一团。葛利高里·潘苔莱维奇被紧急召到司令部去了,我们就自己当家作主啦,我们来到楼下的房间,那儿放着一张大桌子,桌子上摆着吃的喝的,应有尽有2 真叫我们眼花缭乱,虽然我们都饿得要命,可谁都不敢动手。我们想:“哼,这些东西要是都有毒怎么办?”我们那个俘虏瞪着大眼看着我们。我们命令他:“你吃!”他就吃了起来。不很情愿,可还是吃啦。“喝!”他就喝起来。我们命令他把每盘菜都尝一大块,每瓶酒都喝一大杯。我们眼看着这个该死的家伙撑得肚子都胀起来啦,可是我们却馋得直流口水。后来,我们看到这个军官并没有死,于是我们也动手啦。足吃,足喝了一通,冒泡的酒直喝到顶着嗓子眼儿。我们一瞧,军官开始上吐下泻。我们想:“好啊,这下子要完蛋啦!这个坏蛋吃下放了毒的东西,把我们也给骗了。”我们抽出马刀,朝他走去,他跪下举手求饶:“各位老爷请息怒,我这是由于你们的恩德,吃多了撑的啊!请诸位放心好啦,这些吃食绝无问题!
  “于是我们又喝起酒来!把瓶底一拍,瓶塞子就像步枪打出的子弹似的,飞了出来,泡沫咕嘟咕嘟地冒了出来,在一旁看着都害怕!因为喝了这种酒,那一夜我从马上摔下来三回!刚一骑到鞍子上,就像被风刮下米似地,摔了下米。如果每天能空肚子喝上一两杯这样的酒,就可以活到一百岁;可是喝今天咱们喝的这种酒能活几年啊:就说这酒吧,难道这能算酒吗?这是毒药,不是酒!喝了这种坏酒我就得提前去进坟墓……”普罗霍尔点头指问装酒的大罐子说……又满满地给自己斟上了一杯。
  杜妮亚什卡到内室里去陪孩子们睡了,不久,普罗霍尔也站了起来。他摇摇晃晃。披上皮袄说:“酒罐我不拿啦。我打心里不愿意抱着空酒罐走路……我一回家,老婆立刻就会开日骂我,她骂得简直难听透啦!我真不知道,她这些混账话是从哪儿学来的呢?我一喝醉酒回家,她就会这样骂起来:”喝醉的公狗,一只胳膊的公狗,可恶的东西,可恶的坏蛋!“我只好慢慢地心平气和地劝说她:”你这只母狗,女妖,你在哪儿看见过喝醉的。而且还是一只胳膊的公狗呀?世界上就没有这样的公狗。“我反驳了这个——她又骂那个,我反驳了那个——她又骂别的花样,我们就这样相骂到天亮……有时候我实在不愿意听她的责骂了,就跑到板棚里去睡。也有这样的时候,我喝醉酒回来,她如果一声不吭,不骂啦,我就会睡不着,真的!
  就像是缺点儿什么似的,浑身痒痒起来,——一怎么也睡不着!于是我就去逗引我老婆,她就照章骂起来,简直把我骂得狗血喷头!这时她简直跟魔鬼一样,我是毫无办法,叫她发疯地闹吧,这样她于起活儿来也会更泼辣,我说得对吗?好,我告辞啦,再见!我是不是今儿个就在马槽里睡算啦,省得去招惹她呢?“
  “你能走回家去吗?”葛利高里笑着问。
  “像螃蟹一样地爬,也能爬到家!难道我不是哥萨克,怎么的,潘苦莱维奇?
  我听着这种话就生气,“
  “好,那么——上帝保佑!”
  葛利高里把朋友送到板门外,又回到厨房。
  “咱们谈谈,怎么样,米哈伊尔?”
  “好吧。”
  他们在桌子两边,面对面坐下来,默然相对、后来还是葛利高里先开口了:“你我之间好像有什么不对头的……我从你的神色上看得出、有点儿不对头!我的到来使你很不舒服?或者是我多心啦?”
  “不,你猜对啦,我很不舒服。”
  “为什么!”
  “因为多了一层心事。
  “我想我可以自己养活自己。”
  “我指的不是这个。”
  “那你指的是什么呢?”
  “我们俩是势不两立的仇敌……”
  “过去是。”
  “是的,过去是,看来,将来也还会是。”
  “我不明白。为什么?”
  “你是个靠不住的人”
  “你这是胡说。简直是胡说。”
  “不,绝不是胡说。为什么这时候叫你复员呢?你能坦白地说说吗?”
  “我不知道。”
  “不,你知道,只是不想说出来!不信任你啦,是不是?”
  “如果不信任我的话,就不会叫我指挥一个连啦。”
  “这是开头的时候,可是现在既然不叫你留在部队里,那么问题就一清二楚了,老兄!”
  “那么你信任我吗?”葛利高里直盯着米哈伊尔问。
  “不信任你!不管把狼喂得多么好,它还是想往树林子里跑的。”
  “今天你喝酒喝多啦,米哈伊尔。”
  “快别说这些啦!我绝不比你醉得更厉害。既然部队不信任你,这儿也绝不会怎么信任你,要明白这一点!”
  葛利高里沉默了一会儿。他无精打采地从盘子里拿起一块腌黄瓜,嚼了嚼,又吐了出来。
  “我老婆把基留什卡。格罗莫夫的事儿告诉你!”吗?“米哈伊尔问。
  “告诉我啦。”
  “他回家来,我也很不舒服。我一听说,当天就……”
  葛利高里的脸刷地一下子变得煞自,他气得眼睛瞪得圆圆的。
  “你怎么,把我看成——基留什卡。格罗莫夫啦?”
  “你别嚷嘛。你哪点儿比他好啊!”
  “好啊,你知道……”
  “这还有什么可知道的。一切早就都知道啦。还有,难道将来米吉卡·科尔舒诺夫回来啦,我也应该高兴吗?不,你们最好还是不要回村子来。”
  “你觉得这样对你更好吗?”
  “对我,对全村的人都好,大家可以过得安稳一些。”
  “你不要拿我跟他们比!”
  “我已经对你说过,葛利高里,你没有什么可委屈的:你并不比他们好,而是更坏,更危险。”
  “我怎么就更坏,更危险?你在胡说些什么呀?”
  “他们是些小卒,可你却搞起了整个的暴动。”
  “我没有搞起整个的暴动,我不过是一个师长。”
  “这还少吗?”
  “什么少啊,多啊——问题不在这里……如果不是那次联欢会时红军战士想要于掉我的话,我也许根本就不会参加暴动。”
  “如果你不是军官,那谁也不会动你。”
  “如果不征召我去服役,我根本就不会当军官……好了,这话说起来就长啦!”
  “又长,又下流的歌。”
  “现在是没有人再唱它啦,不时行啦。”
  他们默默地抽起烟来。科舍沃伊用手指甲弹着香烟上的烟灰说:“你那些英雄事迹我都知道,听说过啦。你杀死了我们多少战士,就为了这个缘故,我就不能心平气和地看你……我怎么也不能忘记这些事儿。”
  葛利高里冷笑着说:“你的记性太好啦!你把我的哥哥打死了,这件事,我对你可丝毫也未提起过……如果什么事都记着的话,人们就得像狼一样生活。”
  “哼,那有什么,是我杀的,我不否认!如果当时我抓到你,我照样也会轻松地把你干掉!”
  “可是我,一听说在霍皮奥尔斯克河口把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捉住的时候,就急忙赶到那里去,怕你也在那,怕哥萨克们会打死你……看来,那时候我急急忙忙地赶去,完全是多此一举,”
  “真是个难得的大善人啊!如果现在是土官生的政权,如果现在是你们打胜啦,你会怎么处置我呢?大概你会抡起皮带往我脊背上狠狠地抽吧!现在你居然变成了这样的大善人了……”
  “也许会有人用皮带抽你,可是我不会为抽你脏了我的手。”
  “这就是说,咱们俩不是一样的人……我生来就不怕为打敌人弄脏了手,如果现在需要,我也连眼都不会眨一眨。”米哈伊尔把罐子里剩下的酒倒进两个杯子,问:“你要喝吗?”
  “来吧,喝,不然咱们进行这样的谈话就显得太清醒啦……”
  他们俩一声不吭地碰过杯,一饮而尽。葛利高里胸膛趴在桌子上,卷着胡子,眯缝起眼睛,看着米哈伊尔。
  “米哈伊尔,你怕的是什么呀?是不是怕我又起来暴动,反对苏维埃政权呀?”
  “我什么也不怕,不过有时我想: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你准会投到那面去。”
  “那我完全可以投到波兰人那边去呀,你想是不是呀?我们曾有整队人马投到他们那边去啊。”
  “你错过了机会!”
  “不,我不想去。我已经服役完毕。不论为谁,我都不愿效劳啦。我这一辈子仗打得已经够多啦,精神上非常痛苦。不论是革命还是反革命,我都厌恶透啦,最好是所有这一切统统……叫这些玩意儿统统见鬼去吧!我想跟孩子们一起儿生活,于于庄稼活儿,这就是我的全部希望请你相信,米哈伊尔,我这是说的真心话!”
  可是,无论什么样的保证都已不能使科舍沃伊相信。葛利高里看明白了,也就不再说了。有一刹那他非常痛恨自己。自己为什么要去辩解,要证明什么呀?为什么要进行这次酒后的谈话和听米哈伊尔愚蠢的说教呢?见他的鬼去吧!葛利高里站了起来。
  “咱们别说这些毫无意义的话啦!够啦!我只想最后对你说一句:如果苏维埃政权不来碰我,我是不会去后对它的。如果要来碰我,我就要进行自卫!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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