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布武-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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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基霎时有些不知所措。因为青木手下的四五个普通武士为了保护主人,忽然站到了直基面前。再没有比这更悲惨和感人的场面了,足以想见一重和家臣平时感情之深。
“是青木所右卫门一重吗?”
“正是,特来拜会武士的骄傲、闻名越前的小真柄次郎大刀。”
“主人,让我们来!”
“不,我自己来。”
武士们仍然死死护住一重。
“浑蛋!”直基一边吼叫,一边跳下马来。主仆之间真挚的感情,让他感动不已……
烈日当头,河滩里的石块愈来愈烫。已身中七八箭的直基,一屁股坐到热的沙滩上。“来吧,杀了我!”
“嗬!”
鲜血恍如一道彩虹,喷涌而出,直基的尸体颓然倒在父亲直隆身边。一重取下直基的首级,却哽咽难言。与其说是有感于战场上的生死无常,倒不如说是父子之爱深深打动了他,他无法喊出“取了直基首级”这种话,而是默默地为他们父子祈祷。
突然,从对岸传来了呐喊声。神原小平太康政率队成功袭击了朝仓大帐。朝仓军顿时溃如决堤。小平太和平八郎迎着烈日,在敌阵中左冲右突。
“我们赢了!”在西上坂堤岸边的树林里遥望着战斗进展的家康,终于露出轻松的表情。
比起三河人的辉煌胜利,织田军在这天并未取得什么战果,因为从小谷城出来的浅井军之势太猛。
就在三河的神原小平太冲进朝仓的大本营时,浅井家的矶野员昌也正率队冲进信长的本阵。坂井政尚父子被杀,引起了意料不到的后果。
接着,池田信辉被勇猛的敌人突破,木下秀吉和柴田胜家也没能成功阻挡对方的猛烈进攻。坂本城的城主森三左卫门可成拼死抵抗,方才未让浅井军逼近信长的大本营。他若是失败,信长就不得不和敌人正面拼杀了。
“主公打算怎么办?”立在信长身边、一直冷静地观察着战斗进展的蒲生鹤千代,此时不禁变了颜色。但信长并没有跨上战马的意思。
“主公!”鹤千代又叫道。
信长呵呵笑了:“鹤千代,我本以为你是处变木惊的男子,原来胆量如此。”
鹤千代顿时沉下脸来。他没料到会被嘲笑为胆小鬼,秀丽的双眉剧烈地颤动着。“如果胜券在握,小人肯定会非常冷静。”
“战争中怎能保证胜券在握?”
“大人是说……”
“非赢即输。非输即赢。我不过根据算计布好阵势,之后的事情,谁也不可能料到。”
鹤千代好像没有领会信长之意,仍然紧紧地盯着他。此时,忽然从两个方向传来呐喊声。一股声音从森三左卫门队中传来,他们似终于被敌人从右翼突破;另一声音来自一直在家康后方等待战机的稻叶一铁,他们从左侧冲进了志在必得的矶野军。
森三左卫门的抵抗异常顽强,而在敌军即将突破森三军的当口,却遭到稻叶突如其来的袭击,顿时狼狈不堪。战斗从早上一直持续到现在,敌军早已人困马乏。稻叶即使在三河人苦战时也未出动,可说是一支强悍的生力军。
呐喊声中夹杂着悲鸣。战斗结束的步伐加快了,因为朝仓军已经溃败。如果继续下去,浅井军极有可能被背后的三河人袭击,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
“鹤千代,怎么样,现在战况如何?”信长道。
蒲生又恢复了沉稳的笑容:“大人的教诲,属下已牢记在心。”
“战争中一定要有自信,除此之外,再无取胜之道。”
“是。”
“现在,正从右侧进攻横山城。这样一来,浅井家三面受敌。无需多久,他们就会全盘崩溃。如不这样,我信长会被家康笑话。”信长又呵呵笑了。今天他稳稳坐在帐中,滴汗未出。
正如信长所料,当氏家直元和安藤范俊从横山城赶来增援时,浅井军彻底崩溃了。
“到时候了。牵马!”信长终于站起。
果然行动如疾风。信长一勒缰绳,纵马来到烈日下。“切断敌人退路!休让他们退往佐和山。”一边下令,他一边猛冲向敌军。
家康的三河军已经完全击溃朝仓军,正向浅井军后方移动。
眼看四面受敌,浅井家的猛将矶野员昌担心居城佐和山城,已无心恋战。他希望打开氏家和安藤的缺口,一路南下。这样一来,浅井氏的大本营如不设法退往小谷城,就会全罕覆没。
从午时四刻到未时,浅井军兵败如山倒,将领纷纷战死。
“大势已去!”浅井重臣远藤喜右卫门认为,在这种混战中,除了取下信长首级,别无拯救浅井之路。但他的作战方针一直不为长政父子所喜,从而丧失了许多良机。
他最初提出截杀信长的建议,是在信长讨伐六角氏后进京,于柏原上菩提院举行酒宴之时。“若此时不取他首级,将来再无机会。请把此事交给我吧!”
但长政父子以义为由,拒绝了右卫门。
此次参战,喜右卫门和赤尾美作守极力反对。“信长如今已长成猛虎,况且又是您的亲戚,如对他抱有异心,将招致浅井家的破灭。形势与前年已大不一样,请断绝这种想法。”喜右卫门竭力劝说,但浅井父子仍以义为由拒绝。
今天他们失败了。喜右卫门弃了马,扔掉头盔,披头散发来到身负重伤、倒在地上的好友三田村庄右卫门身边。
“请原谅!”他叹息一声,“这是我最后的努力。请神灵保佑!”
喜右卫门一手提着三田的首级,一手提着血刀,径直向信长的大本营走去。他全身沾满鲜血,虽已伤了五处,仍然声音高亢:“主公在何处?在下手提三田村庄右卫门的首级来见主公。他在何处?”
信长的手下竟以为喜右卫门是自己人。“噢,三田村的首级……”
他们闪开一条路,让他过去了。他终于发现了信长的身影。信长带着五六个侍卫,望着前方,经过茂密的树林,向河滩而来。
喜右卫门紧紧抓住刀柄,向信长靠去。
信长在马背上搭眼远望。浅井和朝仓军不仅死伤无数,在败走途中,还常因慌乱自相践踏。被三河人杀得狼狈不堪的朝仓军,甚至不辨敌我。
渡过姐川的家康指挥着三河人继续追击朝仓兵,并从左右两侧切断败逃的敌军队伍。信长脸上不禁露出笑容。他意识到这一战并不仅仅是在进攻朝仓和浅井的联军。家康要向信长展示自己的实力。在某种意义上,这是男人与男人的决战。
家康肯定以为我会趁机攻打小谷城——信长笑了,伸手招过福富平左卫门,道:“小谷城早晚是我们的。士兵们已经累了,不必再追。”
正在此时,只听有人禀道:“大人,有人要见您,他带来了敌将三田村庄右卫门的首级。”
“三田村的首级?”信长回过头去的一瞬间,只听一声“主公,危险”竹中半兵卫的弟弟久作重矩一跃而起,猛冲向来人。
“啊——”喜右卫门踉踉跄跄退了几步,“唉,被识破了!”
“我乃竹中重矩,知你定会前来。”
“你知?”
“无论哪次战斗,你总是殿后,绝不是那种轻易放弃之人。”
喜右卫门将刀插在地上,颓然扔下首级。竹中久作刺中了他的肩膀,深入骨头,鲜血从战服里汩汩流了出来。他的表情有些扭曲,欲笑欲哭。“你……想将我的首级……哈哈……”他一边说着,一边踉踉跄跄来到久作面前,“来吧,取我的首级……”然后,他突然倒在青草丛中。
“主公,真险!”
信长道:“小谷城的顶梁柱没有了。割去他的首级,将尸身找个地方掩埋了。”一边说着,他一边纵马继续前进。
河滩上已经不见了敌人的踪影。收兵的命令已经送抵前线,前方响起号角的呜呜声。已是未时。敌方战死一千七百人,信长一边在心里计算,一边用手挡住姐川河面上反射过来的阳光,遥望着对岸敌人败逃的小路。
德川军迅速集结,鸣金收兵。
第六章 西乡阿爱
滨松城的松树发出怪异的响声,大概是因为滨名湖上吹来凉风的缘故。支好的帐中,堆满了山一般的饭团,准备犒劳即将归来的将士。
女人们在厨下进进出出,为了这次犒劳宴会,城内几乎所有的女人都被动员,甚至可以看到她们挥刀劈柴的身影。西乡义胜的遗孀阿爱也出现在人群中,指挥着侍女们。
与男人们战服的华丽相比,这里忙碌的女人都穿得十分朴素。武刀、长枪、战服、战马都需要费用,也就无暇顾及女人的衣裳了。但她们并未感到丝毫不满。男人一旦出了家门,说不定就会抛尸荒野。从某种意义上讲,华丽的战服同时也是他们的丧服。生于乱世的女人,爱情是悲哀的。阿爱也这样认为。
身着布衣、满脸汗水的女人们显得神采奕奕,看去也十分美丽。她们是为丈夫的平安归来而感到由衷的喜悦。
“他们到了哪里?”
“大概过了伊佐见。”
“那么,再等半刻就能到了。”
女人们谈论的话题只有这一个。
也有几个女人再也见不到丈夫。这是乱世女人无法逃避的悲惨命运。阿爱对此深有体会。女人在家中苦苦等待,却被告知:“你丈夫战死了!”
那时,任何女人都会感觉天塌下来。她们只能拼命控制着眼泪,不表现出悲伤,不让别人看到自己的软弱。因为不幸的并不只是自己一人。在激烈的战斗中,无疑会有更多的人战死……能够活下来,女人已感到庆幸了——男人比她们不幸得多。
如今,那些不幸的男人正谈论着战场上的英雄,精神焕发地从近江战场归来。阿爱不禁万分羡慕那些翘首以待的女人。丈夫义胜永远不会回来了。但她立刻为此一想法感到羞耻。她如今是侍奉家康的人,应该欢欢喜喜迎接家康回城才对。
这时,大门口传来了叫喊声。人们从角楼上看到了凯旋的队伍,大声叫喊,通知城内的人。
“啊,回来了!”
“他们肯定累坏了!”
女人纷纷撂下手里的活,向城门跑去。
等待丈夫归来的女人们最期盼这一刻。不需要叫喊,不需要举手欢呼,只要站在路边,规规矩矩地抬起双眼,和那出征归来的人四目相接,内心便充满无限的感慨和幸福。活着真快乐!那一瞬间,所有的感慨都饱含在这句话中。
阿爱觉得至少也该用此种喜悦的心情去迎接主公到来,于是一边擦着手,一边向大门方向走去。
宣告队伍抵达的号角传来。这是元龟元年七月初八。三河人和信长并肩战斗,最后很少称赞别人的信长夸奖道:“三河人天下第一!”如今,他们载誉归来。在男人与男人的较量中,他们赢了。
信长将家康比作汉高祖刘邦,将本多平八郎比作张飞。家康一边想着这种说法,一边穿过城门。
道路两侧站满前来迎接的女人,她们还是那样稳重——这对于归来的将士们,是莫大的喜悦和幸福。家康频频向众人示意,不觉已穿过第二座箭仓的门,这时,人群中的一张面孔让他怦然心动。那张面孔极像吉良夫人。他忽然想到,她是西乡弥左卫门正胜的外孙女阿爱。
阿爱今天尤其动人。她皮肤白皙,脸上的汗珠仿佛青草丛中的露水,不,像是饱含着忧伤的朝露。她似要哭泣,似要寻求依赖,却又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