啼笑姻缘-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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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记着凤喜的话,并不回家,一直就到关寿峰家来。这时寿峰正在院子里做早期的功夫,忽然见沈大娘走进来,便问道:“你这位大嫂,有什么急事找人吗?瞧你这脸色!”沈大娘站着定了定神笑道:“我打听打听,这里有位关大叔吗?”关寿峰道:“你大嫂贵姓?”沈大娘说了,寿峰一掀自己堂屋门帘子,向她连招几下手道:“来来!请到里面来说话。”沈大娘一看他那情形,大概就是关寿峰了,跟着进屋来,就问道:“你是关大叔吗?”秀姑听说,便由里面屋子里走出来,笑道:“沈大婶!你是稀客……”寿峰道:“别客气了,等她说话吧。我看她憋着一肚子事要说呢。大嫂!你说吧。若是要我姓关的帮忙的地方,我要说一个不字,算不够朋友。”沈大娘笑道:“你请坐。”自己也就在桌子边一张方凳上坐下。寿峰道:“大嫂!要你亲自来找我,大概不是什么小事。你说你讲!”说时,睁了两个大圆眼睛,望着沈大娘。沈大娘也忍耐不住了,于是把刘将军关着凤喜的事说了一遍,至于以前在尚家往来的事,却含糊AE?词只说了一两句。
寿峰听了此言,一句话也不说,咚的一声,便将桌子一拍。秀姑给沈大娘倒了一碗茶,正放到桌子上,桌子一震,将杯子当啷一声震倒,溅了沈大娘一袖口水。秀姑忙着找了手绢来和她擦抹,只赔不是。寿峰倒不理会,跳着脚道:“这是什么世界!北京城里,大总统住着的地方,都是这样不讲理。若是在别地方,老百姓别过日子了,大街上有的是好看的姑娘,看见了……”秀姑抢着上前,将他的手使劲拉住,说道:爸爸!你这是怎么了?连嚷带跳一阵子,这事就算完了吗?幸亏沈大婶早就听我说了,你是这样点爆竹的AE?AE?,要不然,你先在自己家里,这样闹上一阵子,那算什么?“寿峰让他姑娘一劝,突然向后一坐,把一把旧太师椅子哗啦一声,坐一个大窟窿,人就跟着椅子腿,一起倒在地下。沈大娘不料这老头子会生这么大片,倒愣住了,望着他做声不得。寿峰站起来也不言语,坐到靠门一个石凳上去,两手托了下巴,撅着胡子,兀自生AE?。一看那把椅子,拆成了七八十块木AE?,倒又噗嗤一声,接上哈哈大笑起来。因站着对沈大娘拱拱手道:大嫂!你别见笑,我就是点火药似的这一股子火性,AE?怎么样忍耐着,也是改不了。可是事情一过身,也就忘了。你瞧我这会子出了这椅子的AE?,回头我们姑娘一心痛,就该叨唠三天三宿了。”说时,不等沈大娘答词,昂头想了一想,一拍手道:“得!就是这样办。这叫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大嫂!你赞成不赞成?”秀姑道:“回头又要说我多事了,你一个人闹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一个字来。你问人家赞成不赞成,人家知道赞成什么呢?”寿峰笑道:“是了,我倒忘了和大嫂说。你的姑娘,若是照你说的话,就住在那楼上,无论如何,我可以把她救出来。可是这样一来,不定闯上多大的乱子。你今天晚上二更天,收拾细软东西,就带到我这里来。我这里一拐弯,就是城墙,我预备两根长绳子吊出城去。我有一个徒弟,住在城外大王庄,让他带你去住几时。等樊先生来了,或是带你们回南,或是就暂住在城外,那时再说。你瞧怎样?”沈大娘道:“好是好,但是我姑娘在那里面,你有什么法子救她出来呢?”寿峰道:“这是我的事,你就别管了。我要屈你在我这儿吃一餐便饭,不知道你可有功夫?也不光是吃饭,我得引几个朋友和你见见。”沈大娘道:“若是留我有话说,我就扰你一顿,可是你别费事。”寿峰道:“不费事不行,可也不是请你。”于是伸手在他裤带子中间挂着的旧褡裢里,摸索了一阵,摸出一元银币,又是些零碎铜子AE?,一起交到秀姑手上道:“你把那葫芦提了去,打上二斤白干,多的都买菜,买回来了,就请沈大婶儿帮着你做,我去把你几位师兄找来。”说毕,他找了一件蓝布大褂披上,就出门去了。
秀姑将屋子收拾了一下,不便留沈大娘一人在家里,也邀着她一路出门去买酒菜。回来时,秀姑买了五十个馒头,又叫切面AE?烙十斤家常饼,到了十二点钟,送到家里去。沈大娘道:“姑娘!你家请多少客?预备这些个吃的。”秀姑笑道:我预备三个客吃的。若是来四个客,也许就闹饥荒了。
沈大娘听了秀姑的话,只破怪在心里。陪着她到家,将菜洗做时,便听到门口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见先来的一个人,一顶破旧草帽,戴着向后仰,一件短褂,AE?胸的纽扣全敞着,露出一漆黑而且胖的胸脯子来。后面还有一个长脸麻子,一个秃子,都笑着叫“师妹”,抱了拳头作揖。最后是关寿峰,却倒提了一只羊腿子进来,远远的向上一举道:“你周师兄不肯白吃咱们一餐,还贴一只羊腿。咱们烧着吃吧。”于是将羊腿放在屋檐下桌上,引各人进屋。沈大娘也进来相见,寿峰给他介绍:那先进来的叫快刀周,是羊屠夫;麻子叫江老海,是吹糖人儿的;秃子便叫王二秃子,是赶大车的。寿峰道:大嫂!你的事我都对他们说了,他们都是我的好徒弟,只要答应帮忙,掉下脑袋来,不能说上一个不字。我这徒弟他就住在大王庄,家里还种地,AE?我的面子,在他家里吃上周年半载的窝窝头,决不会推辞的。“说时,就指着王二秃子。王二秃子也笑道:”你听着,我师傅这年高有德的人,决不能冤你。我自己有媳妇,有老娘,还有个大妹子。我又整个月不回家,要说大姑娘寄居在我们那儿,是再能够放心没有的了。“江老海道:”王二哥!当着人家大婶儿在这儿,干吗说出这样的话来?“王二秃子道:”别那么说呀!这年头儿,知人知面不知心。十七八岁大姑娘,打算避难到人家家里去,能不打听打听吗?我干脆说出来,也省得人家不放心。话是不好听,可是不比人家心里纳闷强吗?“这一说,大家都笑了。
一会儿,秀姑将菜做好了,摆上桌来,乃是两海碗红烧大块牛肉,一大盘子肉丝炒杂拌,一大瓦盆子老鸡煨豆腐。秀姑笑道:“周师兄!你送来的羊腿,现在可来不及做,下午煨好了,给你们下面条吃。”快刀周道:“怎么着?晚上还有一餐吗?这样子,连师妹都发下重赏了。王二哥!江大哥!咱们得费力啊!”王二秃子将脑袋一伸,用手拍着后脑脖子道:这大的北京城,除了咱们师傅,谁是知道咱们的?为了师傅,丢下这颗秃脑袋,我都乐意。“大家又笑了。说话时,秀姑拿出四只粗碗,提着葫芦,倒了四大碗酒,笑道:”这是给你们师徒四位倒下的,我和大婶儿都不喝。“王二秃子道:”好香牛肉。“说着,拿了一个馒头蘸着牛肉汁,只两口,先吃了一个,一抬腿,跨过板凳,先坐下了。因望着沈大娘道:”大婶你上坐,别笑话,我们弟兄都是老粗,不懂得礼节。“于是大家坐下,只空了上位。沈大娘看他们都很痛快的,也就不推辟,坐下了。
寿峰见大家坐定,便端着碗,先喝了两口酒,然后说道:不是我今天办不了大事,要拉你们受累,我读过两句书,知道古人有这样一句话:'士为知己者死。'象咱们这样的人,老爷少爷,哪里会看在眼里?可是这位樊先生就不同,和我交了朋友还救了我一条老命。他和我交朋友的时候,不但是他亲戚不乐意,连他亲戚家里的听差,都看着不顺眼。我看遍富贵人家的子弟,没有象他这样胸襟开阔的。二秃子,你不是说没有人识你们吗?我敢说那樊先生若和你们见了面,他就能识你们。这样的朋友,我们总得交一交。这位大婶儿的姑娘,就是樊先生没过门的少奶奶,我们能眼见人家吃亏吗?“秀姑道:”你老人家要三位师兄帮忙,就说要人帮忙的话,这样牛头不对马嘴,闹上一阵,还是没有谈到本题。“快刀周道:师傅!我们全董,不用师傅再说了。师傅就是不说,叫我们做一点小事,我们还有什么为难的吗?”
说话时,大家吃喝起来。他们将酒喝完,都是左手拿着馒头,右手拿着筷子,不住的吃。五十个馒头,沈大娘和秀姑,只吃到四五个时,便就光了。接上切面AE?将烙饼拿来,那师徒四人,各取了一张四两重的饼,摊在桌上,将筷子大把的夹着肉丝杂拌,放在饼上,然后将饼卷成拳头大的卷儿,拿着便吃。不一会,饼也吃光。秀姑用大碗盛上几碗红豆细米粥,放在一边凉着,这时端上桌来,便听到唏哩呼噜之声,粥又喝光。沈大娘坐着,看得呆了。寿峰笑道:“大婶!你看到我们吃饭,有点害怕吗?大概放开量来,我们吃个三五斤面,还不受累呢。要不,几百斤AE?力,从哪里来?”王二秃子站AE鹄葱Φ溃骸笆Ω担∧悴凰嫡饧妇浠埃艺娌桓摇币韵滤膊辉低辏讯肆四峭吲枥霞︗卸垢粤伺杩诰秃龋豢贏E?将剩的汤水喝完,“嗳”的一声,将瓦盆放下,笑着对秀姑道:“师妹!你别生AE?,我作客就是一样不好,不让肚子受委屈。”秀姑笑道:“你只管吃,谁也没拦你。你若是嫌不够,还有半个鸡架子,你拿起来吃了吧。”王二秃子笑道:“吃就吃,在师傅家里,也不算馋。”于是在盆子里,拿AE?那半只鸡骨头架子,连汤带汁,滴了一桌,他可不问,站着弯了腰,将骨头一顿咀嚼。沈大娘笑道:“这位王二哥,人真是有趣。我是一肚子有事的人,都让他招乐了。”这句话,倒提醒了关寿峰,便道:“大嫂!你是有事的人,你请便吧。我留你在这里,就是让你和我徒弟见一见面,好让你知道他们并不是坏人。请你暗里给你大姑娘通个信,今天晚上,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惊慌,一惊慌,事情可就糟了。”沈大娘听着,心里可就想:他们捣什么鬼,可不要弄出大事来。但是人家是一番好意,这话可不能说出来。当时道谢而去。
沈大娘走了之后,寿峰就对江老海道:“该先用着你了。你先去探探路,回头我让老周跟了去,给你商量商量。”江老海会意,先告辞回去,将糖人儿担子挑着,一直就奔到刘将军公馆。先到大门口看看,那里是大街边一所横胡同里,门口闪出一块石板AE?的敞地,围了八字照墙,当照墙正中,一列有几棵槐树;有一挑卖水果的,一挑卖烧饼的,歇在树荫下。有几个似乎差役的人,围着挑子说笑。大门口两个背大刀的卫兵,分左右站着。他一动,那刀把垂下来整尺长的红绿布,摆个不住,便觉带了一种杀AE?。
江老海将担子在树荫歇了,取出小糖锣敲了两下,看看大门外的墙,都是一色水磨砖AE?的,虽然高不过一丈五六尺,可是墙上都挂了电网。这墙是AE?檐的,墙上便是屋顶了。由这墙向右,转着向北,正是一条直胡同。江老海便挑了担子走进那胡同去,一看这墙,拖得很远,直到一个隔壁胡同,方才转过去。分明这刘家的屋子,是直占在两胡同之间了。挑着担子,转到屋后,左方却靠着人家,胡同曲着向上去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