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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我的苦难,我的大学-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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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当我们抬了两个多小时,把妈妈终于送到芜湖铁路医院时,那个急诊室的值班医生只是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现在医生都下班了,只有等到明天早上八点钟上班以后才能治疗。”姑父低声下气地跟医生说:“现在病人都快不行了,求求你先治一下吧。”医生不耐烦了:“跟你说了,现在医生们都下班了,怎么给你治疗?你们带钱没?带钱了就先办住院手续吧!”父亲摸了摸口袋,跟医生说:“医生,我只带了一百多块钱,够不够?”
  那个医生眼皮都没抬一下,冷冰冰地说:“住院押金300元。交齐才能住院。”继父又懵了,嗓门又大起来,还有一丝哭腔:“这可怎么办哪!这人哪里还活得了……”说着抱头蹲在了地上。竹床上,妈妈蜷缩成一团,悠长的呻吟让人气短。姑父和年保子轮流和那位医生说好话,求情,但没用。
  那一刻,我恨透了没有人情味的医生。我在牙齿缝里诅咒他们的铁石心肠。后来从很多媒体中知道,中国的很多医院都是这种德行,中国有很多穷人就活活病死在医院的大门外。那个年代,没有一家医院把救死扶伤看作天职,那只是病人们一相情愿的美好愿望而已。
  求医生无果,父亲和姑父只好回去筹钱了,父亲把146元现金塞到我手里,嘱咐我医生一上班,就先给妈妈看病。他们走了,我和年保子守着缩成一团的妈妈,在医院的走廊上,从天黑等到天亮。那夜似乎特别漫长,有种从地狱等待天堂的感觉。我不停地凑在妈妈耳边说:再忍忍吧,快天亮了,医生就要上班了,你就快有救了……等到天亮时,妈妈已经气若游丝,脸色黄得可怕,手脚冰凉。
  好不容易,医院里的白大褂们多了起来,我再次跑进急诊室,有位年纪较长的医生正在水池边洗手,我像抓到一根救命稻草,眼泪“哗”地涌出眼眶,泣不成声地对那位医生说:“医生,我妈妈快死了,你快救救她吧!”真是谢天谢地,这位医生总算有些仁善之心,他问了一下妈妈的基本情况,就随我来到妈妈身边。躺在急救室门外的妈妈已经昏迷了,老医生用手翻开妈妈的眼皮看了看,“病人是急性胆囊炎,黄疸已经破裂,生命垂危!”老医生皱着眉头说。他转而问我:“谁是病人家属?你?你家大人呢?”
  “回去取钱了。”我抹着眼泪凄惶地回答。
  “你们没带钱?那病人无法住院啊!”老医生一脸无奈。我急了,双膝一软,就跪了地上,成串的眼泪随之跌落尘埃。我顾不得羞涩或难为情了,此时此刻,只要能救妈妈,让我磕破脑袋我都愿意。我哭着对医生说:“医生,求求你先救我妈妈吧,我爸爸早些年得病死了,现在妈妈又病成这样,她要死了,我和妹妹也活不成了……”我生平跪过两次,一次是多年前,求继父带我来安徽而下跪过,我在冰冷的地上跪了两个小时。而这次,是为妈妈的生命而跪的,这两次下跪都让我刻骨铭心。
  老医生犹豫了一下,果断地一挥手:“先把你妈妈送进病房,打针消炎。钱来了赶快交到财务室。”老医生原来是外科主任,一句话解决了所有问题。在老医生的指点下,我先去医院的财务室交掉了146元钱,终于将妈妈送进了病房。
  一群医生很快对妈妈的身体进行了检查,从医生们神色严峻的交流中,我知道了妈妈的情况十分不妙,她身体极其虚弱,又贫血,且还发着烧,人呈半昏迷状态,如果现在手术,会有生命危险。最保险的疗法就是先退烧消炎,然后看情况再动手术。
  接下来的十多天,妈妈每天在生死边缘挣扎,因为没钱交医疗费,医生们对妈妈不是特别关注。我每天催促医生们给妈妈做手术,医生两手一摊:你们还没交够钱,怎么动啊?
  直到7月12日,继父借了500元高利贷,总算可以把妈妈送上手术台了。可是,正准备给妈妈做手术时,医生又发现她血压太低,手术过程中至少需要要输两袋血,所以还需要补交300元。继父只得又垂头丧气地回去筹钱。医生一再叮嘱一定要在13日上午将钱补齐,病人必须马上手术了。
  7月13日上午,医生决定为妈妈做手术,因为妈妈的病情已经不能再拖了。上午8点,我被叫进了医生办公室,一位姓孔的中年医生拿出两张纸,对我说:“现在病人身体很差,贫血,发烧,动手术的风险很大,家属要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同意,我们才能动手术。你能签字吗?”我懵了,我这才知道,动手术的风险是病人家属承担的。
  医生问我多大了,我说18岁。医生严肃地看着我说:“18岁已经成年,可以承担法律责任了。”必须我来签字吗?18岁的我能够掌握妈妈的生命吗?我低头仔细阅读手术同意书上的字,可那上面写着什么啊?——如果手术过程中发生意外事故,医院概不承担责任。我的眼泪又刷地滴落下来。这张薄薄的纸,会不会是妈妈迈向死亡之路的通行证?而我如果在上面签了字,是不是意味着我同意妈妈走向死亡?
  我捧着那张纸哭个不停,眼泪把纸都打湿了,我依然不敢签字。直哭到医生都不耐烦了:“这有什么好哭的?快签字吧!签了字我们马上就可以给你妈妈做手术了。如果你不签,我们就没法抢救你妈妈……”
  我终于颤抖着手,用我稚嫩的笔迹在手术同意书上写下了“同意手术,赵美萍”这七个字。眼泪一串串地滴在那几个字上,慢慢染成一团墨迹……
  我在帮妈妈换手术服的时候,触摸到了妈妈瘦骨嶙峋的身体,如果不是她的鼻孔还有一丝呼吸,如果不是她的肌肤还有一丝温热,如果不是她间或还有一两呻吟,她就像是一具风干的木偶了……我用热水将妈妈浑身上下擦洗了一遍,她几乎没有什么感觉。连我的眼泪滴在她的后背上,她也浑然无知……
  上午8点30分,妈妈被推进了手术室,眼看着妈妈越去越远,眼看着那扇门在我眼前缓缓关闭,我感觉到像有一只手在往外掏我的心,巨大的失落和疼痛从胸口部位扩散开来,我靠在手术室门外的墙上,掩面大哭。有个医生刚好从楼梯上来,冲我呵斥道:“医院里要保持安静,别在这里哭,要哭到外面去!”我不敢大声哭了,我抽泣起来,头脑昏沉沉的,我的身体顺着墙根溜了下去。走廊里来来往往的人真多,那一天,一定有很多人看到一个皮肤黝黑的农村女孩子,瘫坐在手术室外的走廊上,眼睛哭肿得只剩下一条缝,眼巴巴地望着手术室的大门,四个小时没挪一步。她在等她的妈妈活着从手术室里出来。
  手术进行到下午一点多钟,妈妈终于被推了出来。谢天谢地,她还活着。只是肚子上多了一条伤口,同时还多了一个胆液引流袋,妈妈被切除了大半个坏死的胆囊。
  接下来的半个月,我在医院里陪着妈妈。其间,医生给妈妈下过三次病危通知。病床上的妈妈像个纸人一样不堪一击,医生最担心的是会有并发症夺去妈妈的生命。7月酷暑难熬,妈妈的病房里没有电扇,除了酷热,病房里蚊子奇多。我那半个月基本上形影不离地守候着妈妈,倒屎倒尿,擦身洗脸,打扇驱蚊,晚上就趴在妈妈的脚头眯一会。那段时间我整整瘦了10斤,不仅睡眠严重不足,还因为吃不饱。医院食堂的饭菜不仅贵,而且量少,我只能每顿吃一只馒头,就家里带来的咸菜。妈妈吃我煮得软软的面条,偶尔放几片猪肝或用小鲫鱼熬的汤。
  在医院里,最令我揪心和伤脑筋的是,那个胖胖的护士长隔三差五就把我叫到走廊上,要我补交药费,否则就停药。停药对一个病人来说意味着什么,我很明白。动完手术后,妈妈有过三次病危。我接到过医院下达的三次病危通知书,随着通知书一起下达的,还有医院财务室催交药费的通知单。每次捧着这些烫手的通知书,我欲哭无泪,只能厚着脸皮一遍遍求医生:先救我妈妈,钱一定会补齐!
  在医院里,唯一令我感到开心的是,认识了一个和我一样大的女孩子,也是因为胆囊炎住院开刀的,叫方霞,是和县人。方霞是个外秀慧中的女孩子,高中毕业后在一个小学做老师,和我一样爱读书,我俩经常在病房里背诵《红楼梦》里的诗,她还会看手相,会解梦。有一次,她煞有介事地拉了我的手,要给我看相。看了一会,她认真地说我这个人命硬,以后会有大出息,二十八岁时会有感情波折。我边听边笑,谁能预测未来,谁能知道未来的天空是晴朗万里还是阴云密布呢?不过,她的话多少给了我一点希望。在医院那段难捱的日子里,我和方霞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后来,方霞早早结婚,生了儿子,和在铁路上工作的老公恩恩爱爱。唯一不足的是,她本人的身体十分不好,常年生病。有了孩子后便没再工作,把家迁到芜湖,一心抚育起儿子来。但我们的友谊一直保留到现在。当然,这是后话。
  母亲住院的那些日子,我们一家人都有分工,我在医院照顾妈妈;继父在家一边上班一边想办法借钱;妹妹正好放了暑假,也上山砸石头。一想到妹妹那么瘦小的身体,却像当年14岁的我抡着铁锤砸石头那样拼尽了吃奶的力气,我十分心疼。妹妹曾换我在医院服侍了两天妈妈,结果被妈妈骂了回来,她太小了,连帮妈妈翻身的力气都没有。妹妹生性胆怯,连妈妈的吊针打完了也不敢叫护士来换。
  家里最累的要数继父了,干体力活容易,但借钱就是万难了。所以,我每次看到继父来医院,从贴身口袋掏出被汗水浸湿的钞票时,我就眼眶发涩。钱是借到了,可何年马月才能还清呢?
  7月28日,我们已经弹尽粮绝,妈妈不得不提前出院了,连胆汁袋都没摘除,医生说等胆汁流得很少了,再去医院摘除。妈妈住院整整28天,前后总共交给医院1143。51元。一笔巨债!
  当务之急,是挣钱还债。
  正巧,当时靠近芜钢的“松园绣花厂”正在招工。于是,我去报了名。绣花厂有规定,进厂要交三百元押金,自己带缝纫机。天!这简直是雪上加霜。但是,绣花对一个农村女孩子来说,似乎是个光明的前途,病床上的妈妈坚持要我去。钱的问题再想办法。
  结果,我还是如愿以偿地进了绣花厂。钱是一点点借来的,还买了一台长江牌缝纫机。父母都指望我马上学会手艺,很快把本钱挣回来。就这样,十八岁的我从采石女摇身一变成了绣花女。
  一开始,我花了整整两天去踩动缝纫机,它不太听我的使唤,总是在不该停的时候停了下来,而在该停的时候呼呼乱跑。我是进厂较晚的学员,当其他绣花女收放自如地踩动缝纫机,十指纤纤、针线如飞地绣着花样的时候,我还脸红脖子粗地学着穿针引线。而等到我终于可以自如地驾驭缝纫机的时候,我又发现自己这条路走错了——我满手是茧,粗糙的手指总是把那些绣花用的丝线粘住,漂亮的丝绸也被厚厚的茧子摸起了毛。我的笨手笨脚自然让来自扬州的漂亮师傅伤透脑筋,师傅因此一点也不喜欢我,总是对我呼来喝去。师傅会当着整个车间二三十个绣花女的面,公然骂我的手指难看又笨拙。我的眼泪在眼眶里像潮水一样涨起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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