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金瓶梅-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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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哥哥长成了。这几年不到宅里,玉姐成家几时了?”即时烧水,请月娘沐浴了,又拿几件布绢替月娘换换底衣。不一时,忙的妙趣、妙凤做饭不迭。
此时午斋,在方丈先吃了茶,就是两碟红枣、两碟柿饼、两碟糕干、两盘炉饼,喜的孝哥取了枣子在手里只是吃,全不眼生。月娘笑道:“你还认的你薛师父?改日舍在庵里罢!也省的带累的我勾了。”不一时,又拿上饭来:米饭、油饼,又是一大碗椿芽、油炒面筋加糖油的豆腐皮、一碟腌笋、一碟酱茄、四碟小菜——俱是时新萝葡、豆角、香椿、腌椒之类,甚是齐整。吃完饭,苦茶漱了口。那玳安、小玉、老冯都在厨下,安排在炕桌上吃饼去了。月娘见他这等诚敬,也是穷途容易见德,十分感激,心中又痛切一番。饭罢,天晚,薛姑子把自己禅房请月娘安歇,别有一间净房,禅床、经卷、香炉,挂着一幅达摩渡江画,是他的客座,在此宣卷。同妙凤法炕上睡去不题。有一诗单表这患难相逢、人情冷暖光景:芜篓麦饭君臣重,漂母怜饥国士生。
若使德终无倦色,何人不感道旁情!
看官听说:世上只有三样人极是势利,以财为主,眼里出火的。那三样人?第一是妓者,那些人穿州过府,接客应官,眉眼高低,看人的上下。若有势利,无不趋奉;才手内无钱,就改了样子。随你怎么情厚,即时变了脸,又迎新挣钱去了。第二样是梨园小唱,他要那高车大扇,华屋盛筵,自然用心扮戏,如服事穷酸,饶你多给他戏资,到底不肯用心,还要嘲笑你。第三就是和尚、尼姑,他们见钱如血,借道为名,进的寺门,先问了衙门,就看那车马侍从衣服整齐的,另有上样茶食款待,说几个大老相知禅宗的活套,日后打抽丰、上缘簿,缠个不了。这尼姑们穿房人阁,或是替太太念经,姑娘求儿,或公子寄名,串通寡妇,也有会魔镇的、符水的、传情的、保债的,无般不为,以骗钱为主,比这和尚更是淫狡。即是不蓄发的小娘,唱佛曲的戏子,岂不可恨!
今日薛姑子恭敬月娘,也只说他旧是富豪,虽西门庆死去四年,还有家事,那知乱后家破,孤身被盗,一贫如洗,来投他庵里安身!老鹤打牙,倒先扯了仙鹤一条腿。好好一个庵观,添上了男女四口吃饭。一住了五七日,见月娘不动身,就寻出个法儿来,使妙凤探小玉口气说道:“这庵因新造,没有钱粮,都是人家舍的,如今盖的三间对殿,朝里是韦驮,还没贴金。朝外是接引佛,檀香雕的,才有了佛头和手脚,中间身子,一样白檀还得二百斤才勾,扬州去买:又少安的佛心五脏,须要金子、珍珠、琥珀、珠据、八宝攒成,用五色丝线系在佛的肚内,才完功果。少也得三四百两银子,那里去化,也等你家奶奶来,这等大檀越才完的善事。孝哥长大了,也该舍些,替他老人家念个保命寿生经,随他兵荒马乱,自有伽蓝保护,再不遭劫数的!”小玉听说,不合把月娘避乱出城,“家中衣服物件被人掘得一空,又有些金银,前夜遭贼劫个馨尽,险不把哥二头打破了,如今扎着绢字还没好,连被子也没一条哩!”那妙凤和薛姑子说了,才知道月娘是富室的贫婆、失家的寡妇,只有一日穷似一日的,那有重新的日子?也就礼貌渐疏,茶饭懒供。每日只着小玉在大众的锅边盛些稀粥薄汤,不过是一碗盐菜豆腐,后来几日连饼也没了。
薛姑于骂徒弟,骂火头,又把小锅揭去小屋做饭,总不与月娘交言,把脸扬着,一个笑面也没了。
月娘情知久住无光,又没甚么布施。那日随着念佛跪香,睡到三更时分,合眼朦胧,只见一个穿白衣的老妪,合掌问月娘化他一百八颗胡珠。月娘寻思一会,本待要舍,因家业全无,还要与孝哥日后成人长大度日营家,如何舍得,正在迟疑,只见一百八颗明珠化成一百八颗首级,俱像西门庆生前面目,鲜血淋漓,满地乱滚,吓得月娘大叫一声而醒,原来却是一梦。叫起小玉来诉说一遍,天还未明,姑子们起来敲磐念佛。也是月娘素有善根,把一串胡珠从衣底拆下,亲到佛前拈香顶礼,就挂在准提菩萨右手指上,以助造佛之费。那薛姑子见月娘舍了一串胡珠——约值五百金之物,满面陪笑,问讯了月娘,就请去吃斋,又比一前加倍丰盛,不消细说。一注香消,即将那珠于收在柜里去了。月娘从此又得安身。将及一月,老冯家去了,玳安去访吴大舅家信,止有吴大妗和二舅在远村穷亲家住,没有衣服,出不得门。
那时正近十月中元之期,先一日挂起幡来做解厄道场;晚上放施食,请了邻近几个尼姑,堂上开经打法器。也有村里送盆头米的,拖男领女,忙乱到晚,月娘藏在屋里,不好出来。到了十五日黄昏时候,有三个女僧,一个胖大粗黑,约三十余岁,一个面黄身细,四十多岁;一个不上二十五六岁,紫膛面皮,像新出家的,还是一双小小脚儿,穿着僧鞋,挑着经单、蒲团、禅钵,也来随喜投宿。妙凤认得,欢天喜地报与师傅,先接衣钵进去,两下相见问讯了,就请在经房安歇。月娘也不知是那庵里的女僧,不好问他。是夜道场已毕,众尼僧散去,止因下后来三位尼僧与薛姑子经堂里宿。一住三日,只见那小姑姑和那四十多岁的出来走动,那个黑胖粗大姑子不见出头,只在法炕上蒙着被,回面朝里而卧,说是有病,也不见他要汤水吃。
一日,也是合当有事,小玉日常在后院子毛厕上小便,那一日五更起来的早了些,见开了菜园门,一直走去,见有两间盛柴炭的屋紧闭着门,一个小小窗户,土坯填了半截,露出一个眼来。小玉正待在窗下撒尿,还没解下中衣,忽听的屋里摇的乒乒乓乓的声,不住的乱动,唬了一跳。又听得一片淫声浪语,满口乱哼,一似人交媾一般。小玉起来,俏俏向窗眼里一瞧,原来在东墙下一张破禅椅上,薛姑子两足高跷,一个黑胖和尚按着于的好凶。但见:降魔宝柞,吐水钵盂。降魔杵直捣须弥山,吐水钵冲倒姿竭海。热腾腾火池万丈,救不出下地狱的毒龙,黑暗暗昔海千层,陷尽了吃腥臊的饿鬼。飞蛾暗夜扑灯花,死中作乐,蝇子随凤争粪孔,臭里钻香。海波腾涕,金翅鸟大闹黑龙官,风火来烧,自牙象战败鬼予母。血布袋中寻极乐,肉葫芦里觅(酉是酉胡)只听见一个道:“负心的贼秃驴,你因何这半年就不来看看老娘?我知道你有心上人,忘了我也。你说那小姑于是你那里弄了来的?”那一个道:“我的娘!我那一时不想着你?好容易上的你这门,不知有多少睁眼的!听得你做道场,才寻出这个法来。这小姑子也是我的俗徒弟,相处的久了,他丈失遭乱兵杀了,才跟了我出家。那黄脸的是他师傅,也是个知趣的。”说着,又干过多时。只听薛姑子兴发情浓,大叫一声,那椅子早弄倒了,口口口口口口口如倒了水缸相似。小玉恐怕开门看见,两步做一步走开了。来到角门首,正见妙凤念完了功课也来后园里来,撞个满怀。问小玉道:“这早早的,你起来做甚么?”小玉道:“我小解去来。”就不言语,一直往后园里去了。小玉明知是去寻那和尚,只推不知,躲在厨下看着他。又住一会,薛姑子过来了,只见气喘汗流,唇红唾润,腮边添些春色,如酒醉相似。曾有禅房淫诗一首:莫道禅房非洞房,空空色色不相妨。
散花正借摩登女,行雨来寻极乐方。
脂粉梅檀同气味,袈裟舞袖共郎当。
传经生个鸠摩什,同上西天拜法王。
却说佛法这比丘尼当初出家,释迦佛再不许他受戒,也只因阴性多淫,污秽净地,有坏佛法。今日这些僧尼造业,知法犯法,所以阴曹罪重,比俗家更大。原来这和尚是南山戒坛上当家的大徒弟,久与薛姑子有奸。因他和王姑子告状,首出奸情来,也牵连着,暗地里使了些钱,这几年不敢来了。
因大乱来看他,听见他做道场,趁闹里扮做尼姑赶黑晚进寺来,同薛姑子法炕上弄了两三夜,因妙趣、妙凤一个单上,不得尽兴,因此,五更起来开了后园,在屋里大战一场,方才泄过。那妙凤二十五六的人,有些姿色,也有几个熟人,碍着师父的眼,不得遂心。他知道和尚是师父的汉子,空是垂涎,不敢上帐,一口一声叫他老爷,半夜里听声好不难捱。今日早起功课,见师父后园开门,料有七八分是去做事。
念完功课,想去踏狗尾,分点残汤吃吃,果然薛姑子与和尚才完事。他就进园去高声叫师父,慌的薛姑子迎出屋来。大家明知道,故意放条路,说道:“你在园里把那胡萝葡浇浇,拔出几根来腌小菜吃。我前头去,你顶着园门,休走了水!”
薛姑子整整衣裳去了。那妙凤热火如烧,顶上园门,忙忙走进屋来。看着和尚正系裤子,道:“好秃厮,于的好事!”那和尚才完了兴,见妙凤生的红馥馥、笑嘻嘻,久已有心,不觉□□□□那椅子已弄折了,抱在破炕边护炕上,又是一场好战,妙凤久旷思淫,已是湿透重帏,忽然受此异味,美不可当,和尚虽有余勇,那阴山火盛,不比老阴松冷,□□□□□□□□□一连三次,妙凤还恋战不休。早已醉僧出户,扶之不起了。从此俱是三人同榻,不相回避。
小玉坐在厨门首单等妙凤,足有两个时辰才出园来,把园门锁上,蜇到厨边取水来净了手,眉黄颊赤,十分爽快,各自去上灶不题。
到了夜间,小玉和月娘俏悄细说一遍,月娘才知道这尼姑是佛门中的色鬼,女流中的强盗。自己寻思:“这和尚住久了,知我是个寡妇,和姑子们一气来算计我,又不敢声扬,弄出事来,可不丢丑?”想了一夜,不如早寻别路。况手中没布施,久住在此,也不是常法。次日早起来,要同玳安上城里看看,那薛姑子不知其意,说道:“我的奶奶!这天渐渐冷了,你那里去?这几日忙,是我待你不周了,你老人家计较?常言道,熟不讲礼,咱是一家。这样去,也使人笑话。”月娘道:“那有这活。打搅的薛爷还少哩!因他大妗子有信来,替他大舅出殡,我城里问问老冯。宅子里破床破瓮的,胡乱换几个钱来好做冬衣穿。这些人有尺布哩!”说毕,抱着孝哥,小玉、玳安往外就走。薛姑子留不住,也爱没人好放心与和尚行事,只道:“过儿日,我使妙凤接奶奶去罢。”一面送出庵来,千恩万谢作别,关上庵门去了。月娘上路,自入城找寻吴大妗信息不题。
从来说僧寺尼庵不可轻入,多有看出破绽来害了性命的。未知此去不知何如,正是:孤身一只无巢燕,又绕空梁别处飞。
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回 西门庆望乡台思家 武大郎酆都城告状
《北邙行》:
洛阳北门北邙道,丧车遴遴入秋草。
车前齐唱菲露歌,高坟新起日峨峨。
朝朝暮暮人送葬,洛阳城中人更多。
千金立碑高百尺,终作谁家柱下石。
山头松柏半无主,地下自骨多于土。
寒食家家送纸钱,乌鸦作巢衔上树。
人居朝市不知愁,请君暂向北邱游。
这首歌是唐人张籍所作,专叹这人命无常,繁华难久。
三九大老,貂冠紫绶,几年间一梦黄粱;二八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