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缘全传-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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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容,仍又一伸脖子,在咽喉上就是一口。顽童一阵着疼,蹬踹了几下,早就四肢不动,呜乎哀哉。谚云:“人不知死,车不知覆”,这延寿儿摘果来时,本是千伶百俐,满心淘气的孩子,今被妖狐一口咬死,扯去衣服,赤条条卧在平地,可怜连动也不动。有赞为证:古这孩子生来特吊猴,险些儿气坏了那老苍头。素昔顽皮淘气的很,今朝被妖狐把小命儿休。逢异事,来相凑,冤家路,偏邂逅,灾衬临,难逃走。谁叫你无故瞒人来把果偷。想方才,在墙头,逞多能把机灵抖。淫邪事,全说透,难免与妖狐结下冤仇。羞变恼,恨难抛,现原形,张巨口,咬咽喉,难禁受,只落得一派蹬踹紧闭了双眸。赤着身,衣没有,躺在地,无人救。任妖精,吃个够。他的那素日顽皮一旦尽收。魂渺渺,魄悠悠,遭惨死,有谁尤,无非是一堆白骨,血水红流。
这妖狐见顽童已死,忙上前扯去衣裳,用钢针似的利爪先刺破胸膛,然后将肋骨一分,现出了五脏。妖狐一见,满心欢悦,伸进他那尖嘴,把热血吸净,又用两爪捧出五脏,放在嘴岔子里细嚼烂咽。吃罢,将二目钩出,也吞在腹内。真是吃了个美味香。不多一时,将上身食尽。抱着两条小腿,在土坡下去啃。此话暂且不提。
且说老苍头自听公子形容消瘦,几次要到书斋探问,因场园禾稼忙冗无暇。又想着前些日令延寿代行问候,公子尚说过于琐碎;若要亲身找去说话,必定更不耐烦,所以迟滞下了。可巧这日早晨见延寿儿不在,便自己烹了一壶浓茶用茶盘托住,来至书院门侧。复又自忖:“我自己送进书斋,公子不悦,未免招他劳碌、生气。莫若等他将息痊愈,再亲身致问。”想罢,手擎茶盘,仍去找寻延寿儿。在宅里喊叫两次,不见踪迹。忽然说:“是了,今日这孩子起的甚早,必定到园里偷果子去了。待我往树上找找他去。”
老苍头一径来至果园,扬着脸满树瞧看,并无踪影。不知不觉来到土坡之下,忽然一阵风起,吹到鼻中一派腥血气味,不禁低头向地下一看,只见鲜血淋漓,白骨狼藉。猛一抬头,忽见那土坡上面有一个驴儿大怪物,在那里捧着人腿啃吃呢!老苍头一见,惊的失魂走魄,“哎哟”了一声,身躯往后一仰,连茶盏一齐栽倒在地。
妖狐此刻正吃的高兴,忽听“咕咚”一声,仿佛有人跌倒之音。忽往下一看,见是老苍头摔在地下。心内想道:“这老狗才真真可笑。大约来找他那嘴欠的孩子,见我在此吃了他,便吓倒在地。你偌大年纪,难道说还怕死不成!那知你仙姑不吃这干柴似的老东西。有心将你咬死,于我也无益,不如趁着此时遁归洞府,有谁得知?”他便搽了搽口嘴,抖了抖皮毛,仍驾妖云而去。
这里老苍头苏醒了多时,方缓过气来,强扎挣了会子,好容易才坐起,尚觉骨软筋麻。自己揉了揉昏花二目,复向草坡一望,见妖怪已去,这才略略将心放下。两腿稍微的有了主胫骨儿咧,站将起来,慢慢走到血迹近前,可笑那条小腿尚未啃完。明知亲生儿子被妖怪所害,不觉心中大痛,复又昏迷跌倒。这也是命不该死终难绝气,仍然缓够多时,悠荡过来。你看他如痴似醉,爬起身躯,望着剩下的残骨号哭。
这苍头不由的一见白骨,心中惨恸,捶胸跺脚哭。代叨咕:“真可叹,命运乖。从自幼,在周宅,到而今,年衰迈,未伤德,心不坏,不妄为,不贪财,不续弦,怕儿受害。非容易,才拉扯起我的小婴孩。为的是,续香烟,传后代。我若死,他葬埋,不抛露我的尸骸。为甚么,顷刻之间逢了恶灾?莫非是皇天怪?又何妨,我遭害。害了他,何苦来。老天爷错报循环该也不该?”这苍头,哭了个哀,无指望,犯疑猜:“想妖物,由何来?这么怪哉!平空里,起祸胎。思公子,无故病,最可异,事儿歪。看来是,妖精一定能变化,日久藏伏在书斋。”
苍头哭了多会,无人劝解,未免自己纳闷。细思此地怎能跑出妖精来呢?正在无可如何,猛然间想起:“公子之病生的奇怪。自从扫墓遇见甚么胡小姐之后,便终日不出书房。我想,青石山下并未闻有姓胡的,亦未见有千姣百媚、通文识字的女子,彼时就觉可疑。适才吃延寿儿的明明是个九尾狐狸。狐能变化,公子一定被他迷住。如今将延寿儿吃了,老汉无了收成结果,这却还是小事。倘若妖精再伤了我家公子,断了周氏香烟,岂不是九泉之下难见我那上代的恩主吗?”老苍头想到这里,迷迷糊糊的,也不顾那延寿儿一堆残骨与那茶盘茶盏,一直竟奔了书院,来探公子病势。
及走到书斋门首,尚听不见里边动静。站在台阶之上,知道公子未曾睡醒,轻轻的咳嗽两声,指望惊动起来。那知公子黑夜盘桓,晨眠正在酣际。老苍头心内着急,又走在窗下大声言道:“窗头红日已上三竿,请公子梳洗了,好用饭。”周公子一翻身,听了听是苍头说话,便没好气坐起来,使性将被一掀嚷道:“有甚么要紧的事,也须等我穿妥衣裳!就是多睡一刻,也可候着,你便来耳根下乱嚷,故意的以老卖老。本来我不愿叫你们进这书院,你偏找来惹气。不知你们是何心意?”
从来虚病之人,肝火盛,又兼欲令智昏,这周公子一见苍头搅了他美寝,并不问长问短,便发出这一派怒话,辜负了苍头之心。苍头因延寿儿被妖狐所害,复恐伤了公子性命,故将疼子之心撂开,特到书房,诉说这宗怪事,劝公子保重自爱。不意将他唤醒,反被嗔叱了几句,真是有冤无处诉去。
不知苍头说些甚么,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 李苍头忠心劝幼主 周公子计瞒老家人
词曰:
自古怀忠义仆,人人皆愿谋求。盛衰兴败只低头,到老节操依旧。
抛却亲儿被害,狐缠幼主生愁。冤心受叱总天尤,仍是真诚伺候。
话说老苍头听了公子一派怒语,心中又是悲恸,又是难受,欲要分辩几句,又怕冲撞了,反倒添病。无计奈何,只得低声说道:“公子不必生恼,说是老奴故意来此搅乱。因老奴有要事禀报,所以将公子惊醒。公子若未睡足,老奴暂且退去可也。”
此时,公子虽一心不悦,然似这等老家人,夙日并无不是之处,若太作威福,自己也过意不去。只得披好衣服,坐在床头,说道:“你进来罢,有甚么急事?说说我听。”老苍头忙答应一声,走将进来。但见公子坐在床上,斜跨着引枕,形容大改,面色焦黄。看这光景,已是危殆不堪的样子。老苍头不觉一阵心酸,失声自叹:“想不到,我未来书院并无多日,为何形体就这样各别?”
精神少,气带厥;两腮瘦,天庭瘪,满脸上皱文儿叠。黑且暗,光彩缺;似忧愁,无欢悦,比较起从前差了好些。眉稍儿,往下斜;眼珠儿,神光灭;鼻梁儿,青筋凸;嘴唇儿,白似雪。他的那机灵似失,剩了痴呆。倚床坐,身歪列;听声音,软怯怯;衣上钮,还未扣结。看起那两支胳膊,细似麻秸。床上被,未曾叠;汗巾儿,褥下掖;香串儿,一旁撇;绣帐外,横抛着一双福字履的鞋。未说话,喘相接,真可痛,这样邪,大约是眼冒金花行步趔趄。谢苍天,既然绝了我李门后,千万的别再伤了我这糊涂少爷。
老苍头看罢公子,早把痛念延寿儿之心撂在脖子后头,满面含悲说道:“我的主人哪,老奴因公子近来性情好生气,暂且躲避几时。想不到病至如此危险。请公子把得病原由可对老奴说明,好速觅名医,先退邪气,再慢慢用心调治。千万莫贪意外奇逢,恋良宵欢会。总以身体为重,方不失公子自幼聪明,生平高洁之志。今若仍为所迷,岂不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吗?”
这周公子尚不知延寿儿叫妖狐所害,听得苍头之话,句句掇心,有意点他与人私会。他便故将双眉一皱,带怒说道:“你真愈发活颠倒了。人食五谷杂粮,谁保不病?这清平世界,咱们这等门第,那里来的邪气?说的一派言词,我一概不懂。我这病也并没甚大关系的,只用清清静静抚养两日,自然而然就好了。你何苦动这一片邪说,大惊小怪的!”公子指这几句话将苍头混过去,那知老苍头听罢言道:“公子不必遮瞒老奴,实对公子说罢,今早我烹了一壶茶,欲遣延寿儿来送,呼叫了两声不见踪影。老奴知他必在后边来偷果子,老奴便走到果园找他。刚走至土坡之处,忽见一汪血水,一堆白骨。又一抬头,见极大一个九尾狐,抱着支人腿在那里啃吃,把老奴唬了一跤,昏迷过去。及至醒来,这狐便不见了。我想延寿儿定然被他吃了。咱这宅里素昔本无妖精,怎么他就特意来此吃人呢?老奴想狐能变幻,倘若他再化成人形来惑公子,岂不是病更沉重吗?老奴所以前来禀明,公子好自保身体。岂知公子沉疴如此,叫老奴悲痛交加,心如针刺。公子既说书院并无妖怪,老奴何敢在公子之前欺心撒谎。只求公子守身如玉,从此潜养身心,老奴也就不便分辨此事了。”周公子说:我都知道了,你不必再言,用饭去罢。“
苍头见公子撵他,知道其心仍然不悟。便自己想道:“我家公子到底年轻,以忠直之言,反为逆耳。恐劝不成,倒与他添烦。莫若顺情说好话,暂把见妖一事先混过去,以后再作道理,免得此刻病中恼怒我。”想罢,复带笑说道:“老奴适才真是活糊涂了,见的不实便来说咱宅里有妖怪。复又一想,俗语说的好:见怪不怪,其怪自败。还是公子圣明,见解高。况且咱这官宦人家,纵有妖魔也不敢入宅搅闹。公子不必厌恶老奴了。常言说:”雪中埋物,终须败露。大约延寿儿外边贪玩去了,终久有个回来。老奴一时不见他,心里便觉有些迷糊,两眼昏花,仿佛见神见怪似的。此时公子该用早饭了。老奴派人送来,再去寻他可也。“
这是老苍头一时权变,故责自己出言不慎,把双关的话暗点公子。岂知公子听了冷笑,说道:“你如今想过来了?不认准咱宅中有妖怪了?想你在我周家,原是一两辈的老管事,我是你从小儿看着长这么大。你说,甚么事瞒过你呢?如今我有点微恙,必须静心略养几日,并不是做主儿的有甚么作私之处不令你知道。你何苦造一派流言,什么妖狐变化迷人咧,又什么鲜血白骨咧,说的如此凶恶,叫我担惊受怕,心里不安。纵然有些形迹,你应该暂且不提才是。你未见的确,心中先倒胡想。别瞧我病歪歪的,自然有个正经主意。况延寿儿平日本爱乱跑?不定在何处淘气去呢。假若真是被妖所害,果园必定有他的衣裳在那里。不知你见了甚么生灵骨头,有狗再从你身边过,大眵目糊糊着二目,疑是延寿儿叫妖怪吃了。大早晨的,你便说这许多不祥之话。按我说,你派长工将他找回来就完了。”
看官,你道周公子为何前倨后恭?他因信了老苍头假说自己见妖不实的话,便趁势将书房私约隐起,说些正大光明,素不信邪之言,好使人不疑。这正是他痴情着迷,私心护短,以为强词夺理,就可遮掩过去了。这老苍头早窥破其意,故用好言顺过一时,然后再想方法。两人各有心意。闲言少叙,且说苍头听公子言罢,说:“老奴到前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