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烟云-第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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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2:四诗。《诗经》的四体:《风》﹑《大雅》﹑《小雅》﹑《颂》。
第一章 羽衣 (六)
好不容易见颜季明吃一次瘪,史朝义心中大乐。干脆故意找一些离经叛道的话题跟王洵闲聊。而王洵本来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别的本事没有,曲解古人意思,牵强附会地信口胡说可是其长项。最近又憋了一肚子愤懑无处发泄,借着三分酒意,居然把几个话题引申得头头是道。
越聊,史朝义越觉得与对方相见恨晚,端起酒盏,大声提议:“来,咱们再喝一轮。为了明允今日的话!也为了今日能跟明允一道打架喝酒!”
“干!”王洵也觉得跟史朝义聊得非常投缘。举起酒盏,一饮而尽。
见到这两个家伙臭味相投,颜季明只好捏着鼻子赔了一盏。喝过之后,立刻抢在史朝义开口之前,笑着询问:“今年春闺已经结束,不知道结果出来没有?上次在这里吃酒时,我隐约听闻两位秦家哥哥准备入场应考。以他们的才学,想必不会被轻易埋没吧!”
“不清楚。我也好久没见到他们兄弟两个了!”王洵摇了摇头,言语中隐约带着几分失望。“榜还没放出来,但他们两个都是读书的料子,结果应该不会太差!至少,看在他们父辈的份上,考官不敢轻易废了他们的卷子!”
自从上回在临风楼设宴款待周啸风等人之后,秦家兄弟就开始闭门读书。随即,宇文至随着封常清去了安西,马方进入东宫做了太子身边的千牛备身。往日几乎朝夕不离的一众好兄弟,如今互相之间想见一面都很难了。很多年青人在成长阶段特有的话题,王洵也再找不到合适的人分享。弄得他心中的孤独感越积越深,即便走在人群当中,也怀着几分形影相吊的滋味。
“哦!”颜季明楞了楞,轻轻点头。他并非真的关心秦氏兄弟的考试结果,而是想借机将话题引开,不再让自己的耳朵受王、史二人的荼毒。此刻见王洵眉头隐隐中带着一股郁郁之气,便动了开解的心思,很快又笑着补充了一句,“莫非明允兄也想下场一试么?以你的现在的情况,想必不屑于明经。而考策论么,亦不急在一时。”(注1)
大唐科举项目繁杂。经史、算学、策论、律法均在可选范围之内。但难度最大,出来后也最受朝廷重视的,却只有策论。故而民间有云,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说的便是明经科考取容易,策论科出头艰难。
然而通过了策论考试,至少能有资格候补县令的空缺。考中明经科,却只能在各部衙门或者地方上誊抄公文,做一辈子抄书匠了!
王洵年龄还不及弱冠,已经获得了六品武职,再去考明经科当然没任何意义。若是跟秦家兄弟一样去考策论,则功底又太差了些。好在他这个人虽然嘴巴上嚣张,心里却甚有自知之明,见颜季明误解了自己的意思,摇摇头,笑着道:“考进士,这辈子我估计是没指望了。甭说布局谋篇,光揣摩题目的意思,就足足把我憋死在考场当中!”
“考进士有那么难么?连明允这种大才都不敢下场?”听二人说到科考,史朝义忍不住插嘴。在他所认识的人当中,论书读得多,颜季明当属第一。论才气和投缘程度,王洵却还要排在前者之上。
“我哪里有什么才气!”没想到自己信口胡诌的话都被史朝义当了真,王洵赶紧笑着摆手。
“明允兄不要过于自谦。你博闻强记,小弟可是由衷地佩服!”出人意料,颜季明反而开始称赞王洵的好记性。
“就是么?明允若是考不中,只能说考官长了颗歪心眼。”史朝义毫不隐瞒自己对王洵的推崇,大声附和。
这下,王洵可真的有点儿脸红了。一边摆手,一边笑着解释,“我可是真的不行。两位千万别再拿我开玩笑。秦家两位哥哥的文章我亲眼见过,那境界,恐怕我再头悬梁,锥刺骨地苦读十年,也达不到!”
“两位秦兄想是在文章方面下过一番苦功夫!可惜上次相处的时间短,没能向他们讨教。”不忍见王洵难堪,颜季明又开始转移话题。
史朝义却有些分不太清楚有真才实学和离经叛道之间的差别,瞪了瞪一双大眼睛,闷声闷气地说道:“如果连明允这样的人都考不中的话。那些考中的,估计也没什么真本事,光会死啃书本而已!这种考试,有还不如没有!”
“你这话有点道理,但不一定全对!”颜季明见史朝义一个劲儿的胡搅蛮缠,摇摇头,笑着给他讲解,“当年咱大唐高祖皇帝推行科举的目的,为国家选取贤能只是其中之一。更重要的是,通过科举,可以让士族庶民都看到一个改变前途的希望。而不同出身的人站在同一个朝堂上,也能使得决策者可以听到不同方面的声音,在做决策时能顾及到士庶两方的利益。不至于太偏颇,再闹出何不食肉糜的笑话!”
这个解释很到位,但显然超过了史朝义的理解能力。后者眨巴了半天眼睛,也没把其中精髓吃透。反而很不服气地强辩道:“若考上的人没什么真本事,又怎能做出长远决策来?!还不是一样的稀里糊涂?弄不好,反而耽误了皇上的大事!”
“通过了科举,只是说明他有了做官的资格。真正能影响朝堂决策,还需要很多年的历练!”颜季明无可奈何,只得从头跟他解释大唐朝科举选材的详细规则,以及进士们获取官职的具体过程。临了,还不忘了拿探花郎张巡为例,让对方理解仕途的艰难。
谁料史朝义不听则已,一听,立刻又从颜季明的话里找出了纰漏,“照你这么说,考上进士和做官,还是两码子事情了!那又打什么开科取士的幌子?张巡考了第三,这么多年却只能当个县令。那些考了第四,第五的,若是背后没个硬靠山,岂不是到现在还在候补着呢?”
自从李林甫执掌相权后,大唐朝官吏的选拔和升迁越来越任人唯亲,已经是不争的事实。这点儿,颜季明即便有心替朝廷遮掩,也无从下手。正为难间,又听见王洵信口插道:“可不是么?开元年间的进士,现在还有留在京师里等候补缺的呢!上次我在平康里就见到过一个,穿着一身绿袍,却站在街头帮人写家书为生。看样子都六十多了,也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补上一官半职!”
“那和不考有什么区别?”史朝义听王洵支持自己的观点,愈发不知收敛,“选取贤能的功用已经没了,改变前途的希望也抹了。留着一个科举的空架子糊弄谁去?还不如直接跟百姓们说,你们别费劲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省得人家辛苦读了一辈子书,到头来却什么都落不下!”
“的确。书读得再好,不如有个好家世。”对于世道的不恭,王洵这几天感触良多。他本人又没有太多的阅历,所以被史朝义一提,立刻顺着对方话头将肚子里的愤懑发泄了出来。
“哈哈,那还不如换个考法!”史朝义拍案大笑,“弄这么复杂干什么?干脆比谁阿爷官大。考卷上不写任何题目,叫考生直接默写家谱便是!祖孙三代没有当过官的,继续回家去种地。当过宰相的进中枢,当过刺史的守牧地方。当过衙役的,就直接接过阿爷的水火棍。连堂威怎么吆喝都不用再学,打小听习惯了的,!”
“不妥,不妥,还得排排班次。否则,职位估计也不够分。比如父辈当过两任以上刺史,子孙才能实授刺史。只当了一任,或者连一任都没干满的,则顶多给个县令!”王洵大口喝了一盏酒,笑着补充。
他和史朝义二人一个是刚刚接触了很多先前想象不到的东西,心理落差太大,因而变得有些玩世不恭。另外一个则是看不惯朝廷的文恬武嬉,趁机借题发挥。因此你一句,我一句,极尽阴损之能事。颜季明开始听着,还觉得几句醉话无伤大雅。越往后,却越觉得两位朋友过于口无遮拦。在自己面前发发牢骚无所谓,万一于其他场合被有心人听了去,未免会招惹许多麻烦。
想到这,他便再也忍耐不住。咳嗽了几声,正色打断,“二位兄长,今天有些话可是太过了!朝廷在选拔官员上,的确有很多弊端。但也未必像二位说得那般不堪。况且我等三人,若非借着父辈的余荫,在仕途上还能够如此顺利么?既然受益于其中,我等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三道四?”
这话说得未免有些太直接。史朝义和王洵同时被臊了个大红脸。特别是王洵,只是因为正处于少年人特有的躁动年龄段,再加上阅历不足,喜欢随口发泄一下而已。内心深处其实对大唐没有半分敌意。
史朝义的年龄比王洵和颜季明都大许多,定力也强了许多。只是哈哈一笑,便把满脸的尴尬遮掩了过去。随即举起酒盏,笑着说道:“季明不愧为颜子之后,言语犀利直追乃祖。不说今天你可说错了,史某的一切的确仰仗父辈余荫,但史某却不认为这种方式公道。看见不公道的事情么?史某性子直,少不得就要说上一说!管上一管!”
颜季明与史朝义相交多年,知道对方是个不服输的性子。既然已经达到了提醒的目的,便笑了笑,不再接茬。以免让对方找到借题发挥的机会。谁料史朝义今天似乎酒喝得有些上了头,晕乎乎的竟丝毫不知收敛。见颜季明笑而不语,便放下酒盏,继续说道:“我书没你们两个读得多,道理也没你们两个懂得多。但有一个精卫填海的故事,不知道你可曾听过?”
“早就听过不下一百遍了!”颜季明皱了下眉头,仿佛不认识般看着好朋友。在他记忆中,对方可是没读过几本书,说话素来直接了荡。像这般引经据典,却还是第一次,远不像他平时所为。
就在这一愣神功夫,史朝义已经口若悬河,“山海经有记载,炎帝之女到东海游泳,却被海水给淹死了。她死后魂魄不散,化作数只精卫鸟,日日衔木头石块,试图将大海彻底填平!天长日久,那东海之神便受不了了,跳出来,大声骂道,‘呔,你这傻鸟。每天吃的鱼,喝的水,全来自这海。你还妄想填平了他,到底还有没有良心?’”
有关精卫填海的原文,王洵也曾经读过。但山海经中的文字简短干涩,远不像史朝义发挥出来的这般生动。听对方说得有趣,便给自己倒了盏酒,举在嘴边上细细品味。根本没注意到坐在自己旁边的颜季明脸色已然发青。
“他今天到底是怎么了,还是我以前一直看错了他?”同样举着一盏酒,颜季明舌头上泛起的却是一阵苦涩。精卫填海,精卫填海,史朝义将自己比作精卫鸟的话,他所恨的,不正是大唐么?
“我本是好好的一个人身!”不管别人怎么看自己,史朝义突然憋细了嗓子,学着女人的声音说道,“却被你变成了一只扁毛畜生!难道我不填平了你,还感谢你提供的臭鱼烂虾不成?”
说罢,他哈哈大笑,举起面前酒盏一干而尽。有股冰冷的感觉却像蛇一般爬上了王洵的脊背,大热天的,他居然忍不住想去关窗子。山海经中的记载,可不像史朝义说得这般祥尽。并且几乎每个字,每句话,都充满了怨毒。
“史大哥喝醉了。明允千万别跟他计较!”正惶恐间,又听见颜季明笑呵呵的解释。
王洵笑着摇摇头,将不舒服的感觉甩出身体。“咱们今天的确喝得有些急了。吃这种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