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龙全传-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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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天车驾载同行,欲到繁华锦绣邦。
只为后妃存民力,故叫仪仗莫纵横。
车驾在路行程,只因柴娘娘病体未曾痊愈,又兼天气炎热,赶不多,一日只行八十里。那日到了晌午时分,娘娘在车内叫声:“贤侄。”柴荣一马至前叫道:“姑娘,侄儿在此。”柴娘娘问道:“天有多早了?”柴荣答道:“交午了。”娘娘道:“我身体劳顿,住了罢。”柴荣遵命,一声令下,登时安了行营。娘娘下车歇息,柴荣侍奉。不提。
单说匡胤及赵普等六人,带了手下人等,另外立下营盘。因是天气暑热,众人宽去衣袍,多在那避阴之处坐地乘凉。只有郑恩把上身衣服脱得精光,坐在地下,手内拿了一个草帽,不住的扇风,望着匡胤说道:“二哥,乐子浑身出汗,只是怕热,这便怎处?”匡胤道:“常言说:‘冷是私房冷,热是大家热。’兄弟,你只消静坐一回,自然生凉,何必躁暴?”郑恩道:“乐子耐不得了,二哥,你可也怕热,乐子与你洗澡何如?”匡胤道:“那里去洗?”郑恩道:“河里去洗,岂不爽快么?”匡胤随:“这个爽快,愚兄却未惯,不好去洗。”郑恩道:“乐子便与张兄弟去。”光远道:“我不会浮水,不去。”郑恩道:“罗兄弟,你和乐子去罢。”彦威道:“这个不敢奉陪。”众人多厌薄他粗鲁,再无一人肯和他同去。郑恩嘻嘻笑道:“二弟,这般火热,亏你耐得,你何不同着乐子去洗一回澡?好不凉哩。”匡义道:“小弟身子不快,不敢去洗。”郑恩见他也不肯去,只得回头向赵普道:“你便和乐子去罢。”赵普笑道。“甚好,只是学生无福,失陪了。”郑恩见众人都不肯去,闷闷不悦,自言自语道:“乐子好意叫你们洗澡,原来都是不识人照顾的。”匡胤听了,便道:“兄弟,你忒也多事,他们不喜洗澡,由他罢了,要去你便自去,何必有这许多噜苏?”郑恩道:“你们不去,乐子也不去了不成?”遂把青布衫搭在胳膊上,赤了两腿,带上草帽,出了营盘,望西而走。众人都不去理他。
他便一口气走了有三里多路,立住了脚,自家问着自家道:“乐子一时赌气,要来洗澡,怎么走了多路,兀是不见有河?乐子如今走那搭儿去呢?”东张西望,踌躇了半晌,说道:“乐子不去洗了,回去罢。”正待转身,忽又说道:“不好,乐子回去不打紧,反叫他们笑话。”又呆呆的立着,思想了一回,说道:“有了,乐子且坐在这里,等那过路的来,问他那里有河,便好洗澡。”说罢,把青布衫儿往地下一丢,将身坐在上面,往四下观看,那来往的人虽也不少,只是离他远远的走,不肯到他跟前经过。郑恩骂道:“这些驴球入的,为甚不到乐子跟前来?恁的惫赖。”原来郑恩坐在荒地之上,又不是经由道路,如何得有人在他跟前行过?
郑恩因见无人,爬起身来,拿了布衫儿,望大路而走。此时正是七月天气,恰值庄家正割早稻之时,那前面一人挑了一担稻子,正在奔走。郑恩赶上前,一把抓住了脖子。那人指望回过头来,看是谁人,谁知郑恩的手掌阔大,力气粗重,不但回不过头,连那担子都挣扎不得。郑恩骂道:“驴球入的,你要挣么?乐子问你,那里有河?”那人道:“是谁这般取笑?你看我挑着重担子在这里,你便拉住了我作乐,却不道折了我的腰,不是当要。快些放了手,若不放时,我就骂了。”郑恩道:““驴球入的,你骂。”把手只一按,那人挑着一担稻子,那里经得这一按?只听得轰隆一声响处,连人连担,跌倒在地,口里喊道:“那个遭瘟的,把我这等戏耍?我是不肯甘休的。”爬起身来,欲要认真,举眼看见了郑恩,只唬得往后倒退,惊疑不定。古云:“神鬼怕恶人。”那人虽然发恼,见了郑恩这般形容,唬得魂已没了,那里还敢破口,只得叫一声:“朋友,我又不认得你,为甚按我这一交?”郑恩道:“驴球入的,乐子好好的问你,你怎么不来回答?”那人听郑恩口里“老子”长,“老子”短,说来不甚清楚。欲要与他争闹,谅来这个恶人,对付他不过;欲待不理他,挑了担子自走,又怕他拉住了,一时挣不去。没奈何,只得勉强赔笑,叫道:“朋友,你问我什么?”郑恩道:“乐子只问你那里有河。”那人道:“我们这里的河也多,不知你问的是那一条河?”郑恩道:“不论什么的河,乐子只要洗得澡的就是了。”那人听了,心中暗骂:“这黑囚攮的,要问河洗澡。这样可恶,把我按这一交,又讨我的便宜,要做我的老子,我且哄他一哄,叫他空走一遭远路,仍旧洗澡不成。”遂说道:“朋友,你要问河洗澡么?这里左右却没有河,你可从那树林子过去,那里有一条大河,水以清澈,尽可洗澡。除了这一条河,都是旱路。”郑恩远远望去,果见有一座树林,也不问远近,说声:“乐子去了。”扯开了脚步便走。那人见了,暗暗欢喜:“我且叫这黑囚攮的吃些苦。”遂把稻子担儿挑了,竟望前面而去。
只说郑恩当时撒开飞腿,奔赶路途,耳边只听呼呼风响,顷刻之间,约走了十数里。过了树林,四下一望,那里见有河水?都是村庄园围。郑恩方才醒悟,骂一声:“驴球入的,乐子被他哄弄了,倒白走这一回,没有得洗澡。停会儿见了他,叫这驴球入的吃苦。”正要拔步回身,只见庄后露出一所瓜园,正见园门开着,一眼望去,见那瓜横铺满地,其大如斗。郑恩满心欢喜,口角流涎,想道:“乐子走得热极了,且把这瓜儿解解渴,再去洗澡未迟。”遂迈步走进园来,要把瓜儿解渴。有分教:半日受三番辱殴,一瓜定千里姻缘。正是:
未经软玉温香趣,先受挥拳掷足欺。
毕竟郑恩吃瓜有人见否,且看下回自知。
第四十回 郑子明恼打园公 陶三春挥拳服汉
诗曰:
时值梧风送晚凉,熏蒸犹是湿衣裳。
清泉未解行人体,偏使流殃顷刻尝。
又曰:
未得清流趣,先将瓜果尝。
径情无款曲,何徒怪强梁?
话说郑恩因天气炎热,一心想浴,不道问路寻河,被人哄骗,却指引到那树林去处,空走了十余里路,连水影儿也不见一些。自知被人所欺,正欲回身而走,忽见那庄后露出一园,园门开处,见里面满地西瓜,大小不均,心中欢喜道:“乐子虽不得洗澡,且把这瓜儿吃他几个再处。”想定主意,不管有人没人,闯将进去,就往那茂密之处,拣了一个绝大的西瓜,随身坐在地上,把瓜只一拳,打成三四块,递到口便吃。古云:“渴不择饮。”郑恩已是走得热极,又见了这样妙物,又甜又凉,可口生津,吃下肚去,脏腑也是清爽。如何不喜?当时吃了一个,又摘一个,把来打开,才待上口,忽听呀的一声,走进一个人来,把园门关闭,却是管园的园公。他往镇上去买办鱼肉等物。买了回来,进园关好了门,回转身走。正见有个黑汉坐在地上吃瓜,心中发恼,走上前来,喝声:“黑贼!你是那里来的?擅敢闯进园来,偷取瓜吃?”郑恩见他来问,把瓜放在一边,笑嘻嘻的答道:“乐子走得渴了,因见你们的瓜生得中意,故在这里吃这几个,值得甚么?你便这等小气。”那园公道:“好黑贼,别人家辛苦多时,成功了这园好瓜,正待货卖,你这黑贼却来现成受用。你偷吃便道生得中意,我们自己种下的倒不中意?”郑恩道:“你这等说,乐子便不吃了。”园公道:“也罢,你既吃了我瓜,老实给还了钱,我便放你出去。”郑恩道:“这却难哩,乐子又没有带钱,那里得给你?只算你做个东,请了乐子罢。”那园公把“乐子”听成了“老子”,便啐了一声:“谁是你的老子?你老子从来不肯请人的。你偷吃了瓜,休说这梦话。还了钱便罢,若不还时,我有本事请出一个人来,把你这贼吊打三百,还要剥你的狗皮抵瓜钱。”郑恩听了,心头火发,大骂:“驴球入的,乐子吃了几个瓜,你们便要吊打,剥乐子的皮;若乐子讨了你们女娃娃的便宜,你待怎的?”一面说话,一面立起身来,照着园公一掌,打了个倒栽葱。那园公跌得昏天黑地,爬将起来,手里的鱼肉多沾了泥。他把郑恩狠狠的看了一看,竟往里面跑去了。郑恩不去理他,仍然坐下把瓜来吃。
原来这庄有名的,称为陶家庄。庄上的员外名唤陶尚仁,为人极是忠厚。所生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长子名唤陶龙,次子名叫陶虎,女儿名为三春。那员外、安人都已去世,剩下陶龙兄妹三人,一同过日。广有田园,丰于积贮,这瓜园也是他的,算得是个富厚之家。这日陶家弟兄俱不在家,只有这位小姐在庄内。从来的小姐都生得如花似玉,性格温柔,绣口锦心,甲于远近;即或容颜不能美丽,而举止之间,自有一段兰质飘香之趣。独有这位小姐,另有希奇,不同庸众:说他的美貌,实是娇羞;道他的身材,果然袅娜。看官不信,请看在下的赞词,便见果否:
貌怪形容丑态,青丝发金线盖。黑肉丰颐,横生孤拐。臂力举千斤,铁汉都惊骇。金莲踯地成声,错听楼船过海。家中稍有不如心,打得零星飞一派。
这小姐生得如此姿容,更且身粗力大。不必论他别件,只说他两条膀臂,犹如兵器一般,凭你勇猛的人,也不敢近他的身。自小最好武艺,爱看兵书,十八般兵器,件件皆能,跑马射箭,只当玩耍。家中的庄丁使女,略有不遵使令,只消抓住了一把,捏得人痛叫连天,正不知他有多少力气。远近村庄闻了他名,真的头脑儿都痛,因此背地里送他一个隐号,叫做母大虫。就是他两位哥哥,也敬之如神,并不敢违拗他心性。这小姐接上界地魔星临凡,奉玉帝金旨,叫他扶助真主,开基创业,扫灭群雄。后来赵太祖三下南唐,在寿州被困,陶三春挂印为帅,领兵下江南解围救驾,在双锁山收了刘金定,二龙山活擒元帅宋继秩,刀劈泗水王楚豹,有这许多功劳。目下年当一十八岁,乃是金霞圣母门徒;且又算命打卦,都说他有王妃之福。因此哥嫂更加爱惜。
这日,三春小姐正在房中观看兵书,只见丫鬟来报,说是瓜园里来了一个黑大汉,在那里偷取瓜吃,把园公打坏了,现在外面,请小姐出去。三春听了此言,心中大怒,分付:“传叫庄丁,预备绳索,跟我到园中去拿捉偷瓜狗贼!”即时站起身来,迈步出房,带了一众丫鬟,竟往瓜园而来。只见那园公正在外面等候,见了小姐,便诉说道:“姑娘,当不得!这个偷瓜的黑汉力大无穷,他在那里偷吃,我说得几句,他就一掌,险些儿跌个没命,喏,脸上兀是这般青肿。姑娘出去,务要仔细,不要失手与他才好。”三春喝声:“奴才,没用罢了,还要多说!”那园公不敢言语,让小姐过去了,跟随在后。三春来至园门首,抬头看去,果见一个黑大汉坐在地上,如狼餐虎咽一般,在那里吃瓜。三春道:“你们且莫跟来,都在这里伺候,待我拿住了他,你们来扛。切不可声张,被他走了。”那些庄丁使女,一齐立住了脚,在门外等候。
当时三春把头上乌绫帕紧了紧,把裙子整个结实,卷起袖儿,缓步进了园门,望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