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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补天裂-第1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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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脆举起白旗去投降,做鬼佬的顺民,岂不更便当?”
  “伯雄,你少发这种无谓的牢骚!”邓植亭拍案道,“大哥受十万乡亲委托,率众抗敌,恨不能一鼓作气,杀尽番鬼!可是我们对敌情估计不足,初次交战便伤亡惨重,现在应该以此为鉴,商讨对策,以利再战,‘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大哥的意思你不明白吗?”
  “我明白,我都明白,可又能如何?”邓伯雄紧锁着浓眉说,“敌人有战舰、炮艇,我们没有;敌人有几十、几百挺机关枪,我们没有;我们只有那几门老式炮,步枪也都是几十年前的老爷枪,靠钟表匠修理了勉强使用,就连这样的枪,还做不到人手一支,多数人还得靠火铳、大刀、长矛、三叉戟,除此之外,我们还有什么?惟有这一腔血了!”说到激愤处,他目眦欲裂,脖项的青筋暴起,一把扯开领口,坚实的胸膛在霍霍地跳动,“大清国有二十万‘八旗兵’、六十万‘绿营兵’,可都不来打鬼子,只有靠我们这些百姓自己去挤命!”
  “拼了!”文湛全愤然道,“我们文氏的旗帜被英夷夺去,定要雪洗此辱,夺下运头角山,击落‘米’字旗!”
  “打!坚决要打!”
  “把鬼佬赶出新安县,赶出国门!”
  邓芳卿和彭少垣、侯翰阶也纷纷说道。会场上群情激昂,沉重气氛为之一扫。
  “打,当然是要打,”邓菁士思索着说,“但要看如何打法。现在英军集中在大埔,固守运头角山,他们富于阵地战经验,阵法严整,枪械优良,吐露港又有炮舰掩护,我们正面强攻,正是以己之所短,攻敌之所长,是为兵家所忌……”
  “菁士兄言之有理,”易君恕静听多时,才说,“我们不仅要和英夷斗勇,更要斗智,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嗯?”邓伯雄回头望着他,“兄长此话怎讲?”
  “我不懂军事,只是纸上谈兵,”易君恕说,“古人三十六计之中有‘调虎离山’之计:”待天以围之,用人以诱之,往蹇来反。‘现在英军主力驻守吐露港和大埔,我若强攻,难以取胜,应该设法把他们调离,乘运头角山兵力空虚,再发起进攻……“
  “兄长的想法倒是不错,”邓伯雄道,“但英军又不听我们的号令,如何调法?”
  “英夷要占领新安县境,必然首先着意于东西两端,”易君恕接着说,“如今,东端的吐露港既已落入英夷之手,那么,西端的深圳湾和青山湾则成为下一个攻击目标。我们不妨先走一步,派人前往西部海岸一带,广树旗帜,摆出决战之势,迷惑敌人……”
  “嗯,”邓菁士深深地点了点头,指着案上的地图,接下去说,“敌人必然出兵西犯,这时,大埔兵力薄弱,我们正好乘虚而入,‘声东击西’,一举拿下运头角山!”
  “好!”邓伯雄拍案称道,“速速派人前往青山、沙江,山上插满旗帜,村庄贴满标语,大造声势,诱敌前来;我军集合人马,连夜开往大埔,明天和敌人决战!”
  这时,客房的门被推开了,邓老夫子带进两个人来,是龙仔和阿惠。
  “阿惠?!”易君恕骤然一惊,“你怎么来了?”
  “易先生!”阿惠踉跄扑到他跟前,号啕大哭,泪如雨下,“我的兄弟、阿妈都被他们打死了!我兄弟才十四岁,他还没成了啊……”
  “啊……”邓伯雄猛然想起那个手拿菜刀的孩子,他正是泮涌的,还说他阿姐……那孩子,那个稚气未脱的孩子,转眼之间就在英军的炮弹下血肉横飞!邓伯雄的眼泪夺眶而出,他伸手扶住阿惠,“阿惠,我们替你报仇,明天就打回泮涌去!”
  犹如大火之上又浇了油,太平公局的首领们情绪激昂,摩拳擦掌,连今夜都难以忍耐了。邓菁士目光炯炯,命令道:“大家按照刚才的部署,回去连夜作好准备,各村留下一些人马自卫,抽调精锐主力,开往大埔!出发吧!”
  “菁士兄,等一等,”易君恕上前拦住了邓菁士,“大家都领了军令,请不要把我忘了!我虽不才,也愿随你们前往大埔,即便是摇旗呐喊、运送弹药,总算尽一份绵薄之力!”
  “易先生!”邓菁士神色严峻地说,“这次不比舌战方儒,上阵杀敌是要出生入死啊!”
  “不行,不行!”邓伯雄一把抓住易君恕,“兵荒马乱,我们对兄长照顾不周,已是深感不安了,怎么还能让你上阵杀敌?那枪炮可是不长眼睛的,万一出了闪失,我们新安人真是要愧煞了!君恕兄,这话再不要提!”
  “如果没有你们冒死相救,哪有我今日?新安人对我有再造之恩,十万父老危在旦夕,我怎么能袖手旁观?”易君恕慨然道,“你们都不怕死,难道惟独我怕死不成?”
  “易先生既然执意参战,”邓菁士沉吟道,“我倒有一件大事要拜托先生……”
  “菁士兄请讲!”易君恕说。
  “我们声东击西,也不可孤注一掷,顾此失彼。”邓菁士道,“还要防备敌人西犯,因此西路的自卫,也非同小可。先生可与芳叔、植亭一起留守屏山、厦村,随时与我互通情报;如果敌人来犯,立即召集人马,予以抗击。此事关系重大,先生幸勿推辞!”
  “嗯?”易君恕默然。请战的结果竟是让他留守,仍然原地不动!这是邓菁士委他以重任呢,还是为了保护他而有意因人设事?一两天之内英军会不会西犯屏山,这里有没有仗可打?谁也难以预料……
  “好,这倒是有备无患之策!”邓芳卿表示赞成。
  “我们一定守住厦村、屏山,”邓植亭也说,“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易君恕见他们两人都已替他答应,叹了口气,说:“既然如此,我也就只好从命!”
  计议已定,事不宜迟,各位首领提了火水风灯,匆匆离去,准备连夜行动。
  邓植亭、邓芳卿送他们下楼,客房里只剩下易君恕和阿惠两个人。
  “阿惠,倚阑小姐她……好吗?”易君恕轻声问道。自从他仓皇逃出港岛,还是第一次见到来自翰园的人,迫不及待地要知道他所魂牵梦萦的那个人,她现在怎么样了?一颗心怦怦地狂跳,还不知道阿惠带来的消息是吉是凶!
  “易先生!”阿惠一开口,又忍不住哭出声来,“小姐她就是不放心你呀……”
  次日,阴沉的天空落下绵绵细雨,虽已是农历三月上旬,凉风吹来,也寒意袭人。英军接管后的大埔墟一片死寂,店铺全部关门,居民转移一空,附近的村落、田野不见人迹。运头角山上,那一面孤零零的“米”字旗在细雨寒风中抖动。
  下午一时许,泮涌后山突然旌旗招展,鼓角齐鸣,数千抗英武装乡民携带重炮,向英军阵地发动猛攻!
  加士居少将早有准备。昨夜,侦察兵送来情报:青山、沙江出现大量旗帜、标语,少将立即识破了这一“声东击西”的计谋,留下“汉伯”、“孔雀”两艘战舰在吐露港待命,大埔精锐主力按兵不动,等待抗英乡民前来偷袭。一方是志在必得,一方是有备无患,双方交火之后,加士居派伯杰上尉率领香港团队两个连迎战,西蒙斯上尉率领的香港新加坡兵营以炮火掩护,战舰“汉伯”号和“孔雀”号也以重炮猛轰抗英武装的阵地,战斗十分激烈!抗英乡民奋勇作战,竟然以低劣的武器击伤了英军高级军官布朗上校!但是,毕竟英军拥有强大的火力优势,香港团队在炮火掩护下发起冲锋,抗英乡民渐渐难以抵挡,不得不再度退却,沿林村谷西撤……
  运头角山的“米”字旗下,加士居少将从望远镜里望着那潮水般溃退的农民队伍,微微地笑了。
  “大英皇家军队是不可战胜的,他们早就应该明白,难道非要我一次又一次地教训他们吗?”少将喃喃自语。他放下望远镜,高声叫道,“奥格尔曼中校!”
  “到!”奥格尔曼应声来到他面前,立正敬礼。
  “现在,军队由你指挥,”少将说,“命令伯杰上尉率领香港团队乘胜追击,西蒙斯上尉率领新加坡兵营、巴瑞特中尉率领预备部队配合作战,把敌人往西赶!”
  “是,阁下!”奥格尔曼答道。
  “我呢?”少将那双眼睛在金丝夹鼻眼镜后面闪烁着狡黠的光彩,“我还要给那些叛乱分子一个大大的惊奇……”
  加士居少将交代完毕,立即登上汽艇,从吐露港神秘地消失了。
  港岛上亚厘毕道总督府,卜力坐在办公室里的那幅地图前,正在凝神阅读一封电报译稿,据情报人员报告说,这是他们所截获的两广总督谭钟麟发给九龙水师的密令……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卜力猛然抬起头来,加士居少将和梅轩利警察司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
  “阁下!”他们向他举手敬礼。
  “嗯,回来得很快嘛!”卜力说,“从你们的表情看来,一定是打了胜仗!”
  “是的,阁下,”加士居自信地笑笑,“一切按照阁下的部署进行,预计在一两天之内可以取得完全的胜利!”
  “很好。”卜力点点头,对此深表满意。
  “阁下,我还给你带来了一件战利品,”加士居说着,从衣袋里取出一四千疮百孔的丝织品,双手抖开来,把那面绣着“太溪奉宪团练,文”字样的战旗展现在总督的面前,“阁下请看,我们拿到了中国官方军队直接参与抗英的铁证!”
  “噢,谢谢你!”卜力兴奋地站了起来,“这将使我们有足够的理由占领深圳,赶走九龙的税关和驻军!为此,我们应该干一杯!”他转过脸去,朝着办公室门外喊道,“威士忌!”
  “报告阁下!”秘书走了进来,手里并没有端着威士忌,却拿着两张红色的卡片,“两广总督派代表求见,这是他们的名片。”
  “什么?两广总督?”卜力很觉意外,从秘书手里接过那两张卡片。这种中国式的名片,正式的名称叫“名刺”,比西洋名片要大得多,在红纸上书写着投“刺”者的官职和姓名。卜力莫名其妙地拿在手里看了看,便递给懂汉文的梅轩利,“来的是什么人?”
  梅轩利接过“名刺”,先看第一张,读出上面的文字:“‘广东候补道王存善’……”
  “王存善?”卜力脸上泛起鄙夷的笑容,“这个人已经完成了他的历史使命,对我们毫无用处了。另一个人呢?”
  梅轩利把下面的那张“名刺”拿上来:“‘大鹏协右营守备方儒’”
  “噢,驻扎在九龙城的低级军官,将在被我们赶走的人员之列!”卜力满脸的不屑,“他们到香港来做什么?”
  “阁下,”梅轩利说,“两广总督对于新租借地发生的骚乱,态度非常暧昧,他派代表来,显然是希望我们对那些抵抗分子手下留情……”
  “不,他的态度不是暧昧,而是鼓励暴民的骚乱,抵制我们的接管,我已经搜集到了越来越多的证据,两广总督将为此付出惨重的代价!”卜力怒气冲冲,两撇小胡子微微地颤动,“现在,英国国旗已经在新租借地升起,我们在自己的领土上镇压反政府的叛乱,中国方面根本无权干涉,还派什么代表?谭钟麟要见我,他应该亲自来,就像我到广州去见他一样,这是起码的外交礼仪,两名低级官员不配我接见!把他们赶走!”
  “是,阁下!”秘书应声道,转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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