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三百年艳史演义-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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势家行动,不准他乘间脱逃。三姑复到鹿邑,桎梏缧绁,招摇过市。
她母亲也站在人丛中观望,并不知是祸是福。次日前往探监,才知此事已上蒙天听。三姑问问杨家光景,说杨老殁了;晋叔已补云南普洱镇总兵,挈眷去了。母女正在叙话,忽见牢子递进一扇牌来,写着:立提钦犯李三姑,年二十一岁,河南鹿邑县人。
三姑把刑具整顿一番,自有伴婆押着。她的母亲,早被军牢驱逐出外。三姑到得堂上,左边已是那势家站着,军牢伴婆,禀告犯人当面。那知县抬头一看,见那李三姑形销骨瘦,步履维艰;正在踌躇间,忽听三姑厉声道:“皇上洪恩,今日果见天日了!”
知县问过一遍,三姑说串谋攘地,置毒殒身是实,并在衵衣内,呈上血迹一片,指定鸩羽。知县道:“这是证据吗?”
三姑答应道:“是。”
知县叫带被告。那势家还是衣冠齐楚的递了亲供。知县便问他:“什么功名?”
回说:“是监生。”
知县哼了一声,叫一并押着候示。便上院禀明一切,先革势家顶戴,方可刑讯。巡抚准了下来。经不起知县三拷六问,那势家已鬼使神差的供认了。知县定了斩立决的罪名,申详上去;更发出一篇判词,晓示大众云:勘得土豪某某,起家市井,混迹衣冠。妄行越畔之谋,竟肆蹊田之夺。李某虽为编户,欲保先畴,不知蜮计之安排,误中鸩媒之荼毒。捶床一恸,痛伯喈身后无人。砺刃三年,幸缇萦急中生智。该土豪犹复欺蒙桑梓,联络苞苴,鸣鼓齐暗,覆盆永戴。民女李三姑,历关山而不惧,排阊阖以上。闻孝能感神,应沐九天之湛露,罚及有罪,免飞六月之寒霜。土豪某某,着照例定为斩立决。孝女李三姑,静候通详旌表。此判。
大众知道势家已倒,都来安慰三姑。三姑奉母力田,誓不适婿,一切外来的萋斐,概置不闻。到得老母西归,殡葬如礼。
三姑也普告亲族,随侍父母,到白云乡里去了。其时已是顺治十八年。顺治升遐,康熙嗣位,又有一番景象。正是:景运垂裳怀故主,老臣负扆立冲人。
欲知后事,且听下文。
第十四回 平西弱息横肆苏台 留山小妻同幽柏寺
上回说到顺治升遐,康熙嗣统。这时吴三桂带着大军,已到云南。永历远奔缅甸。三桂定了斩草除根的计策,不论永历如何哀求软告,总不肯贷他一死,竟于康熙元年四月十四日,将永历父子,用弓弦绞死。捷报入京,命吴三桂以平西王镇守云南等处。福建有耿继茂的儿子耿精忠,广东有尚可喜,广西有孔有德的女婿孙延龄。永历既除,总算天下一统。不过康熙年只八岁,朝内都由辅政四满臣主持。那些范文程、洪承畴开国元勋,早已跟着顺治攀髯而去。三桂是机警不过的人,知道云南一隅,北京无暇过问,将所有府厅以下各官,概行分布党羽,咨部注册,叫做西选。三桂更把兵马,勤加操演,仗着几个女婿胡国柱、卫朴、郭壮图一班人,分别率领。三桂却比前汉的南越王赵佗、五代的吴越王钱镠,还要养尊处优,名高望重。凡是得着三桂一点亲情,一点戚谊的,无论居住何省,都是横行霸道,官吏不敢正眼儿看他。
三桂却有一个五姑奶奶,嫁在扬州;一个七姑奶奶,嫁在苏州。这五姑奶奶早已离鸾别鹄,绣佛长斋,与三桂家属,不甚往还。只有七姑奶奶,系当今继配福晋张氏所出,年只十有八岁。三桂宠爱无比,养成骄奢淫逸,已是不受羁勒。偏是这丈夫王永宁,文不能握管,武不能试剑,虽则有数百万家财,在苏州拙政园居住,这位姑奶奶总不满意。靠着母家的势,嗔奴叱婢,诟谇时闻,翁姑装着痴聋。那王永宁自然因爱而畏,事事仰她鼻息。她的任意挥霍,真是视金如土,然对着编氓细户,倒也丝毫不肯放松。所有水埠停船,均须照例纳资,才准一字儿泊着。若敢稍有违拗,惹起姑奶奶的性子,将各船断锚截缆,任他飘泊中流。船家震着吴姑奶奶的威名,只是敢怒而不敢说。万怨丛集,总道将来必有报应。不料姑奶奶胆量愈大,气焰愈张,王永宁本不在她目中。平时车马喧阗,招摇过市。
姑奶奶是将门之子,戎装跨马,奕奕有神。这班附膻逐臭的人,情愿随镫执鞭,趋承颜色。起初不过几个婢媪,传消递息,学那月上柳梢,人约黄昏的勾当。后来竟至面首三十,拥护游山。
诸人又仗着吴姑奶奶的势,横冲直撞,小儿女都被铁蹄碾着,或伤或死,只博得几两疗治费、埋葬费。
这日从骑益多,围观益众。经过阊门外卧桥,竟将两栏折断,溺水者奚翅百十,内中十余人,早与波臣为伍。姑奶奶略不一顾,反觉扬鞭自得,加倍疾驰。这被难的家属,虽然不敢与姑奶奶为难,知道王永宁是懦弱无能的,便合词在县衙控诉他纵妻出游,酿毙多命。这是有凭有据的事,知县那敢怠慢,自然将王永宁拿禁。王永宁上下打点,抚恤尸属,总算马马虎虎的了结。姑奶奶却依然故我,并不曾到庭一鞫。
原来清朝的定制,妇女有罪,均坐夫男,县令不能轻传妇女对质。即妇女果犯情实,亦许折赎。况且姑奶奶是平西郡主,议亲议贵,知县落得做了顺水人情,却恼了江苏巡抚朱国治,说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苏州省会之地,让这一女子纵欲败度,还有什么礼教,什么法律呢?”
便着着实实参了一本。这班应声虫的御史,也便交章奏劾。辅政王大臣,正在自相残杀,大权尽在鳌拜手里,那肯与三桂结仇,一概留中不发。
三桂的儿子吴应熊,却以驸马留京,听得风声,当然飞告三桂。
三桂差人函达苏州,责备女儿,却把“朱国治”三字牢牢记着。
姑奶奶看了三桂的手谕,付之一笑,便复书云:父亲在滇,女儿在苏,如风马牛不相及也。父亲将女儿下嫁王永宁,昏弱万状,女儿不责备父亲足矣。试问父亲在滇,有了王府,如何又有安阜园?有了母亲,如何又有陈姨娘,同这些四面观音,八面观音?可见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女儿虽不肖,强欲随着王永宁圈禁拙政园中,父亲当亦不忍。今读手谕,若以女儿为越礼犯分也者,父亲先宜自责,然后责人,否则女儿决不服也!
三桂接到复信,也只好付之一叹。姑奶奶料定三桂也奈何她不得,愈加肆无忌惮。王永宁的家财,看看垂尽。翁姑已先后物故,她更饮酒纵博,喧呶达旦,大庭广众间,竟成了无遮大会。乡党不齿,亲故罕通。三桂为着自己事忙,从此也置之不顾。先后胡行了七八年,等得三桂势败,才在吴县监中伏法。
后人有诗纪事曰:居然娘子竟称雄,谁信兴亡一瞬中?流水似车龙似马,秋风归去夕阳红。
金阊门外草萋萋,桥柱何人手自题?一队红妆飞骑过,小旗曾记展平西。
风景依稀认虎丘,山塘十里话春游。锦衣花帽人何处?黄土成堆水自流。
草木无知石不言,雪泥鸿爪总留痕。苏台胜地犹荒寂,况是当年拙政园?
三桂把这些家事,都交付了福晋张氏,同着这班部将,暗暗密谋,连陈圆圆面前,也不露只字。圆圆虽则色衰爱弛,看得三桂神色不定,便乘间对着三桂道:“王爷年已六十有二了,官至亲王,尊贵极矣!从前同事的孔王爷、耿王爷,纷纷下世,只有尚王爷还在。后辈可共富贵,不可共患难。便是部将中,也是热心功名的多,那里是为着王爷?贱妾是一个妇人,那里懂得国家大事?王爷总要三思为是。”
三桂正是烈烈轰轰的时候,绝不相信圆圆的话。圆圆改了道装,向五华山修行去了。
三桂筹备了几年,到得康熙八年,借着撤藩的题目,居然在云南改元建国!那朱国治调任云南巡抚,竟被杀了祭旗,以报旧仇。竖起旗帜,写着“天下都招讨兵马大元帅吴”十一字。
传檄各省,声明复明灭清的宗旨。贵州尽先响应,湖南、四川,一时俱定。靖南王耿精忠,本与三桂联络一气,知道湘蜀已入吴手,便在福建起兵,遥为声援。
闽浙总督范承谟,被胁不屈,囚禁土室。同时幕府相随者亦复不少。算是嵇留山先生,最能不避艰险,以身为殉。留山固然主宾相洽,誓不忘君。那留山的小妻苏氏,又能终始不渝,从容尽节。这不是彤史的佳话吗!
苏氏名叫瑶青,原是小家碧玉,书法娥媚,与卫夫人簪花妙格,仿佛相似。留山是江苏长洲的名士,要到福建处馆,迢迢三四千里,如何可无人随侍?况且留山耽诗嗜饮,是风雅不过的人,一路水送山迎,对景联吟,感时觅句,一定不能免的。
这捧砚磨墨,汲水添香,也须及早预备。留山夫人物色这个苏瑶青,亦非一朝一夕。青衫红袖,画橹一双。留山夫人听着骊歌,道声珍重。留山挈了苏氏,慢慢从福建进发。恰好范制军已由浙江入闽,依红泛绿,美尽东南。
范制军听得云贵军情,每与留山私议,恐怕耿藩有变。不道祸起肘腋,横加拘絷。留山激于义愤,与苏氏同幽柏寺。却与范制军不能见面,偶欲通问,都用函札往还。耿精忠渐渐失败,防恐制军潜递信息,将他笔墨尽皆搜去。所以制军的绝笔词,是用炭书壁的。留山无甚关系,较为自由,木榻纸窗,同苏氏形影相吊。清闲长昼,只得以著作消遣。苏氏屏除一切,不妆不栉,只将留山的稿本,亲手移誉,作为日课。留山道:“你也太多事了,这种覆瓿的东西,你还想藏之名山,传之其人吗?我辈一朝遭劫,区区文字,怕不与轻尘弱草同归灰烬,你又何苦来呢?”
苏氏道:“时局万变,未必我等竟置死地。
你既镂肝鉥肾,终日不辍,我何可自耽疏懒?若说此稿同归于尽,这你又何苦来呢?况你家中有子长成,也须留点手泽。趁着尚存一息,还是由我做去,倒好排遣排遣。“
留山为抄成的略加编订,约有数种,是:《西京杂语》三十六篇;《东田医补》十二卷;《竹林集》一册;《葭秋堂诗》二册。
留山看了一遍道:“零纨剩馥,都变了粉印脂痕,这倒难为你了。”
苏氏正待答言,外面看守的来报道:“范制台升天了。”
留山向来镇静,闻得此信,也怔了一怔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大约我已不远了。”
苏氏止不住泪流满面,问看守的道:“可是真的,为什么忽然有这举动?”
看守的道:“我听那面的人说,范制台在土室里两年有余,虽则溽暑严寒,只着的旧时衣帽。蚊蝇虮虫,恣其嚼噬。每日但饮薄粥半盂。看守的只防他寻死觅活,王爷倒也不在意了。那知近来军报越逼越紧,王爷又要通款北京,怕把范制台放出去,要直奏清帝,所以传谕结果了他。随他在监的,只剩了一个许鼎,将范制台的片纸只字,都收拾去了。范制台临终也没有一句话交待。但高念道:三载淹留事才了,展愁眉仰天而笑。眼睁睁天柱折,地维摇。旧江山瓦解冰消,问安身那家好?急煎煎盼到今朝,得向转轮边头一掉。
如今说还要焚尸山野呢!“
留山道:“这是文丞相柴市就义的一阕《醉花阴》,有这样悲歌慷慨。但我看来,吴逆虽横,清将亦强,旧江山总能恢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