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公主-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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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湜被韦皇后传进宫,初以为是为了给她侍寝,后来了解到主要还是从他身上摸到太平公主的行踪,以便捉拿进宫时,他的心中很不是滋味。她一定会误会,以为我出卖了她。他要找个机会解释。
现在就有一个绝好的机会,当他看到韦氏举起剑向她劈下去时,平时一贯在韦氏面前驯如羔羊的他,竟然发出来自丹田的气力猛喝一声:“且慢!”
韦氏的剑放下了,但一束愤怒的目光对着他。
崔湜赶快站起来,卑谦恭顺地对她讲:“陛下,恕臣直言,您这一剑砍下去,不只是砍了太平公主,也砍了您苦心制定的计划,砍掉了您的基业。陛下不要过于气恼,不要过于性急。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情,都有定规。望陛下三思。”
韦氏也觉得他的话有理,原计划也不是现在杀她,只是她太凶狠,才忍不住恨不得马上结果了她。真的杀了,手里少一张王牌,事更难办。她说道:“好,先不杀你,你好好想想,只要你回心转意,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说完,韦氏带上一干人,急匆匆走出门去。
崔湜走在最后,在跨出门前,回头一望,恰与太平公主目光相对,众目睽睽之下,他不敢传递任何意思便若无其事地跨出门去,尾随韦氏之后走了。
韦氏只有走来走去来消解心底的恐惧。与任何杀人狂一样,她这两天心情特别糟,精神恍惚,心意烦乱,食不甘味,寝不安眠。她不敢与任何人的目光相对,她从任何人的目光中都似乎看到对她的蔑视,对她的唾弃,对她的愤怒;她从任何人的目光中都看到“杀人狂”三个字。
她努力使自己安静下来的唯一办法就是多想她的婆婆则天大皇帝。她那时怎么就那么平静?亲手掐死自己的女儿,毒杀自己的儿子。她的姐姐、外甥女,母女双双死于她手,居然心安理得,不惊不诧,没有分毫负罪感,皇帝当得有滋有味。我只不过才亲手杀了一个人,就这么稳不住。比她,我倒底差些什么呢?对了,她悟出来了,则天皇帝身材高大,威风凛凛,站在那里像座山,当然什么也不怕。
她立刻换上高底鞋,穿上如则天皇帝那样的长袍。那长袍太长,出入门槛,上下阶梯,都少不了有两个小宫娥在后面牵着。她便这样在皇宫里走来走去,心情似乎平静了许多。
但是晚上不能不睡觉,哪怕杨均、马秦客双双相陪,左拥右抱,百般抚慰,千种痴情,万般风流,都不能使她安寝。
“陛下,我去亲自给您做碗鲜参汤来,喝了自然心境舒畅。”御厨杨均说罢便出门,不一会儿端上一碗热腾腾的参汤。但她只尝了两汤匙,就推到一边去了。
“陛下,我去给您拿安神药来,只消吃上三五粒,保准心神怡然,酣至入梦。”御医马秦客取过药来,韦氏抓一把吃了,照样睡不着。
最后,还是马秦客的办法生效。他让她躺下,通身上下,一一按摩穴位。渐渐地,她闭上眼,还传来轻微的鼾声。
可是梦中,她更不平静。她在不停地揉面,不停地搅拌那有红色药末的焰,不停地做蒸饼。在梦里,中宗临死时的表情看得更真切,他的挣扎呻吟听得更清楚……
与她相反,被囚禁的太平公主却表现出分外的安详,晚上觉也好睡,准确地说,还从来没有今天这么好睡过。没有人来打搅,甚至没有人陪伴,专心一意地睡,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
她计算着时间,距与李隆基商量的起事时间还有两三个时辰。
她守候在窗前。少时,一个武官模样的人走过。她把他喊住。
“喂,你过来。”
那武官走了过来,向她拱手行礼。
“你认识我吗?”
“声名显赫的太平公主殿下,谁不认识?”
“你叫什么名字?任何职务?”
“末将果都尉刘平。”
“谁叫你们把我看管起来的?”
“公主殿下,此事与我无关,完全是奉长安令韦播的命令行事。”
“你知道要囚禁我的原因吗?”
“不知。”
“好,我对你说。韦氏毒死皇上,与安乐公主、宗楚客合谋,要篡夺唐室江山,他们怕我反对,便把我囚禁于此。”
“原来如此,险些被他们骗了。我家世代食唐朝君禄,正寻机图报,听公主殿下一席教诲,末将愿听调遣,为唐室立功。”
太平公主听他说得真诚,便从头上拔下一支金簪交与他说:“你快出宫门去寻找我的儿子武崇简、武崇训,将我在宫中所住方位告诉他们,好来搭救。还有相王的住所也打听清楚。这里是一支金簪,事成后以此为凭,我将重重封赏你。”
“末将听命。”刘平接过金簪准备退下,太平公主说:“把你的佩剑留下。”
刘平稍有犹豫,但还是解下,双手捧给了太平公主。
刘平出了大院,翻身上马,混出建福门。但见队队兵马,整齐排列在承天门内外待命,他不由心中一紧;走到承天门,从城门洞往外看,密密麻麻的队伍聚集在广场上,里里外外,把皇宫包围得如铁桶一般。刘平不觉有些畏惧,原来韦皇后早有准备,兵马已调齐。太平公主虽有朝臣支持,但兵权在韦氏家族的人手中,要想逃出官去,重振唐室,谈何容易。我只不过是个低级军官,风大随风,雨大随雨,才可免性命之虑,进而得到发达;而刚才,贸然答应太平公主出官报信,也实在危险,弄不好是要掉脑袋的。他感到骑虎难下。
正两难间,只见从承天门进来一彪人马,为首的正是长安令韦播。想躲,已经来不及,只有硬着头皮去见礼。韦播见到他,问道:“刘平,你不在宫中看管好人,跑出来干什么?”
“禀告大人,末将有一事寻找大人。”
“什么要紧事,快讲。”
刘平从怀中取出太平公主给他的金簪,交给韦播说:“末将在内官值班,被太平公主叫住,给了这个,叫去宫外报信。特向大人报之。”
韦播接过来看了看,说:“你速带一队人马,按太平公主所说地址搜捕她的同党。及早完成复命。”说罢,命一队人马跟刘平出宫门去了。
韦播拿着那支金簪,反复细看,然后插在自己的头上,策马向东宫跑去。
临淄王李隆基已将各方面都布置停当,约定今晚起事,放炮为号,宫墙内外,一齐动手,诛杀韦氏及其党羽。
是夜,月明星稀,凉风习习,长安令韦播与卫尉卿韦璇正在朱雀门门镂上饮酒,还传来四个歌妓作陪。因连日辛苦,甲不离身,难得今夜偷闲,解甲畅饮。酒至半酣,忽听远处一声炮响,韦播一惊,忙向门外守望的校尉葛福顺说:“快去察看是哪里放炮,逮住他就地正法。”
只听葛福顺应了一声,领十余名兵士推门而入,还未等韦播。韦璇回过神来,二人皆作了刀下之鬼。葛福顺命割下两颗人头,挑到城楼上向下喊道:“众御林军弟兄们听着,韦氏毒杀皇上,弑君作乱。韦氏党人,结伙成帮,乱我大唐。我等奉相王将令,已将韦播。韦璇二贼处死,悬首级于此,望诸位弟兄共同努力,诛杀韦党,效命唐室,共建勋业;如有助纣为虐,甘心附逆者,定诛九族。”
御林军中多数对韦氏党人深恶痛绝,今既有人领头,又奉了相王之令,便个个争先恐后参加付韦行列。葛福顺下了城楼,重新整顿兵马,聚有千余人,向承天门杀去。
羽林将军李仙凫,在帐中听到炮响,带上手下数百兵马攻安福门。一路杀去,所向无敌,与葛福顺的兵马恰在承天门会师。
李隆基所领的一支兵马,已在玄武门外,听见炮响后,宫内杀声震天,量已得手,便发动进攻。南北夹击,顿时攻下玄武门,在太极宫与李仙鬼、葛福顺会合,向韦氏的巢穴东官杀去。
太平公主手握佩剑,摆了几个架势,又舞了两个套路,上下翻飞,左右刺杀,尚觉得心应手。她庆幸从小学了两手,紧要时也算排上了用场。她计算着时间,这刘平也该回来了。
“公主殿下……”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后墙窗外传来。
她踩上板凳推窗一看,是个老太监,因低着头,认不清。
“你是谁?”
那太监猛地抬头——“啊!二桂,你。”太平公主见到他分外亲切。
“殿下,快跟我走,迟了就跑不掉了!”
“什么?”
“韦氏已率兵杀向这里来了,快!”
不等回话,二桂就从窗外伸出手来。太平公主拉着他那粗壮肥硕的手,轻轻上了墙,从窗口翻了出去。
“随我来,去救了相王一道跑。”
太平公主这才肯定相王也关在宫中。她扶着二桂的手臂,翻过几道矮墙,又拐过几道门槛,到了一个院落的后门。太平公主在宫中住过多年,她记得这是当年爷爷太宗皇上常住的地方。她见二桂对守门兵士说了几句话,那兵士便开了门,恭立在门边。太平公主进门时,守门兵士还躬身行礼。
这个院子里关着相王。
相王本与世无争,几次让皇位,让太子位。被韦氏抓来以后,他成天静坐在床上练吐纳之功。一切听天由命。
他正练得入神,忽听门响,睁眼一看,推门进来的是太平公主。他惊喜万状,功也顾不上练了。
“参见相王哥哥。”太平公主的声音有些哽咽。
“妹妹请起。”相王扶起太平公主要她坐。
“二位殿下,此处非久留之地,快打点了随我走。”二桂着急地说。
相王是个慢性子人,拖拖拉拉好一阵才说走。可刚刚出门,就被韦氏等一行逼了回来。相王与太平公主退到房内。太平公主手握佩剑与韦氏相对,韦氏身后是一群卫士。
“哼,看你们往哪里跑?”韦氏手提长剑,凶狠地对相王和太平公主说。
相王推开身前护着他的太平公主,上前半步,向韦氏一拱手说:“皇嫂,不知为何你一定要置我们兄妹于死地。你要当皇上,你当就是,不干我的事,为何要杀个不停?连亲兄妹你都不放过。你也太狠心了。你看你身后那扇门上,还贴有前朝大将军尉迟敬德的像,是当年祖父太宗皇上时留下的。玄武门之变,太宗杀了建成、元吉兄弟,晚年受他们亡魂的折磨,便命人画了尉迟敬德的像贴在门上,日夜守护。你韦氏毒杀亲夫中宗皇上,却不自知罪孽深重,幡然悔悟,反而还要残杀我兄妹,你你你,你不怕亡魂向你索命吗?”
相王说得义愤填膺,声泪俱下。太平公主对兄长这个时候讲这些空话感到可笑,一把把他拖到身后,扬起佩剑指着韦氏说:“相王兄,对这杀夫弑君的贼妇,讲这些岂不费了口舌。来,韦氏,有本事咱俩一对一比试比试。”
那韦氏提把宝剑只是虚张声势,听说要一对一比试,慌忙后退,叫后面的卫士们上。
太平公主见了大笑道:“你这贼妇,有本事毒死亲夫,却不敢与本公主对阵。好,你且退去。来,哪个卫士敢上来,与我比试比试。”
见是太平公主,卫士们谁也不敢上,也学着韦氏向后退。
“量你们也不敢!”太平公主厉声说,“你们看清了,我是太平公主,我身后是相王。韦氏这贼妇,毒杀了皇上还不算,还要斩尽杀绝我李唐宗亲。你们都是食大唐俸禄的兵士,现在正是为大唐尽忠效命的时候。快杀了这贼妇,为皇上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