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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茅盾文学奖]第6届-宗璞东藏记-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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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走,不添麻烦。心里在翻腾,可怜的人!一定是住在这里的,没有跑警报去,
如今变成鬼了。鬼是什么样子?鬼去打日本人才好,日本人太凶狠了,跑警报的也
死了,不知死了多少人,有几个新鬼?可千万别到我家来呵。

    谁都没想到,他们已经没有家了。

    进城后李涟一家往南,弗之一家往北。他们走上祠堂街,就觉得异样。邻居杂
货铺关门下板,祠堂花园高墙里冒着黑烟,有些人在祠堂大门出出进进。

    杂货铺姚老板从大门出来,见到弗之说:“你家去外头躲了,大命人呀。防空
洞塌了,我刚刚看过。”“伤人没有?”弗之忙问。“不有伤人,不有。”姚老板
摇手,神色于愁苦之中露出一点侥幸的安慰。“我们也出城了,走亲戚去了,神差
鬼使!”他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说了:“你家先生的住处也塌了。”

    弗之一行人听得明白,没有说话,忙走进门。见几个人抬着担架过来,是另一
家邻居,心下一惊,问道:“不是说没有伤人吗?”停下看时,见是看祠堂的申大
爷,闭目躺着,微微喘气。一个人说:“他是震伤,不是炸伤。”“送医院吗?”
“试试看。”弗之示意碧初拿些钱,碧初早拿了一百元递来。弗之交给邻居,邻居
说:“孟先生好人!快看你家房子去!”

    孟家人走过腊梅林。林中靠防空洞那边落了一枚炸弹。炸弹坑看不见,烧焦的
树林还在冒烟。黑烟下还是郁郁葱葱的梅林,迎着他们。

    他们站在家门前时,觉得神经已经无法承受苦难的砝码了。他们的家已成为一
片废墟,房前面一个炸弹坑,可以装下一辆老式小汽车。瓦砾之间,还有半间屋架
挺立。半截土墙上贴着嵋和小娃写的大字。那时他们正在临九成宫字帖。

    他们怔在那里。没有哭泣,没有言语。时间仿佛停滞在炸弹坑边。

    “坐一会儿吧。”半晌,弗之说,从碎瓦中拖出一个凳子来,让碧初坐下。

    “毕竟我们一家人都在!”碧初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微笑。是呵!在这战乱之
中,一家人团聚在一起,可谓不幸中之大幸了。坐了一会儿,碧初发令动手收拾。
我们人还在,我们还有头、还有手呢!

    “我的书稿!”弗之猛然叫道。碧初沉静而哀伤的眼光抚慰着他。“没事的,”
她说,“那箱子在床底下。”他们本要带着它,因祭物已很重,便给它找了个好地
方。

    峨嵋姊妹扑向瓦砾堆,床拉出来了,书箱完好无损。弗之打开书箱,见书稿平
安,全不知已经过一番浩劫。慨叹道:“这下子咱们全家都在一起了。”

    他们继续刨出几件桌椅箱笼,排列在炸弹坑边。饮水器皿都已粉碎,没有水喝。
这时腊梅林中走出一个人来,这人风度翩翩,神采俊逸,穿着浅驼薄毛衣,深灰西
服裤,依然北平校园中模样,正是萧蘧萧子蔚。

    “我们一回来,就知道城墙防空洞塌了。好几个人跑去看。知道你们不在也没
有人受伤,才放心。”子蔚轻叹,“没想到房子也震塌了。”

    “日本飞机炸得真准,正好在房子前面,要是炸弹落在房子上,可就什么也没
有了。”

    “谁叫弗之是代表人物呢。炸弹也找有代表性的地方掉。”子蔚故作轻松,对
碧初说。

    碧初知他的用意,勉强一笑。峨特别感动,心想萧伯伯真是好人,总在宽慰别
人。

    “大戏台那边收拾了一间屋子,孟太太先过去休息吧?我们张罗搬东西。”子
蔚说,“我去找个挑夫。”说话间又来了几位先生和庶务科的人,都说现在找不着
人的,还是大家动手,随即抬的抬提的提,还有人找来扁担,挑起两个箱子,往大
戏台那边运送。

    弗之命嵋陪母亲先去休息,嵋说:“让姐姐去吧,我帮着搬东西。”她在倒塌
的土墙边出出进进,身上原来的泥土未曾收拾,现又加了许多,红一块黄一块黑一
块,颇为鲜艳。小娃则成了个小花脸,前前后后跟着她。一些小东西,其中有龟回
买来的砚台,都是他们两个刨出来的。

    峨提了一个网篮,陪碧初先走了。众人又刨了一阵,有些埋得深的,只好以后
再说。弗之不知怎样感谢才好。一个职员说:“用不着谢的,明天说不定炸到我头
上。还得给我——”他本想说还得给我收尸呢,说了一半,咽住不说。大家都拿了
些什物,往大戏台走了。

    嵋和小娃走在腊梅林中, 忽听见马蹄得得, 愈来愈近。“骑兵!”小娃说,
“骑兵没用!”

    他们站在一棵腊梅树下,望着祠堂街。一会儿,一骑云南小黑马跑过来,进了
大门。一个干净的、英俊的少年,骑在马背上,两眼炯炯有神。脸上则是平静的,
像是刚从书房走出来。不是别人,正是庄无因。

    “庄哥哥!”他们两个大声叫起来。庄无因跳下马,把马拴在腊梅树上。一手
一个拉住他们俩。三人半晌说不出话。

    “我们听说了,我立刻骑马来了。”无因目光流露出关切和一点凄凉,“你们
害怕吗?累吗?”小娃回答他不害怕,嵋回答她不累。

    “听着,”无因果断地说,“你们俩到我家去住,爸爸妈妈派我来说这事。”

    “哦,不。”嵋也果断地摇头,“我们要和爹爹和娘在一起。”

    “庄哥哥,我们还要守着腊梅林。”小娃说。

    “孟合已很有想象力。”无因轻拍小娃一下,“好,这话等会儿再说。”

    三人走到大戏台,见进门处的玻璃震碎了,两扇窗掉了下来。没有大损伤。孟
家栖身之处是戏台顶上一个小阁楼。因楼梯过于窄陡,上下不便,没有人祝这时阁
楼上很热闹,楼梯不时有人上下。只见峨拿着盆巾走下来说:“从窗口看见你们了。
娘说让你们先去洗脸。”她向无因点点头。

    “庄哥哥骑马来的。”小娃报告。

    “你能在马上看书吗?”峨问。

    “不能。”无因回答,随即转脸对嵋说:“马太快,会摔下来。我骑车看书,
因为自行车是百分之百听指挥。马做不到,只能百分之八十——也许更少一些。”

    两个孩子在公共用水的地方洗脸,很快洗出一盆泥汤。峨吩咐再洗一遍。嵋和
小娃很迟疑。他们不敢多用水。水是雇人挑的。

    “你们快成夏洛克了。”无因说,“你们洗,我去挑水。”“你知道井在哪儿?”
峨冷笑。

    “想找就能找着。”无因说话间已跑出几丈远。

    水很凉,两个孩子不想再洗,但觉得姐姐这样来招呼真是天大的面子。既然无
因肯挑水,就多用些。他们又洗一遍,水的颜色浅多了,经峨认可,一起上楼。

    秦校长和夫人谢方立在房间里。谢方立较碧初大几岁,面容清秀,于慈和中有
几分严峻,似是从秦巽衡那里分来的。碧初用毛巾擦着小娃的手脸,怕生冻疮,谢
方立也拉着嵋教她轻轻搓手,一面说:“你们三个孩子精神都很健康,都是经得起
事的。”她本来想到的是两个孩子,及时纠正了。又叹息道,“这里和圆甑方壶的
日子没法子比了。”“他们倒是从不叫苦,知道怕苦也没有用。”碧初擦干小娃的
手脸,命他走开,自和谢方立低声说话。

    小娃走到弗之身边,听他们讲话。

    秦校长说: “从去年9月28日敌机首次来炸,今天是最严重的一次。这一阵对
敌机轰炸有些麻痹大意。看来还是得疏散到乡间去。前些时在城西看了几处房子,
几个理科研究所设在那儿。修房搬迁仪器等事都得抓紧。卣辰他们几家家眷已在西
里村住下,这样最好。文科研究所设在哪儿好?”

    弗之说:“严亮祖的一个副官在东郊凤头村有一处房,愿意借给我们,给研究
所用很合适。我还没看过。”

    秦巽衡大喜,说:“那好极了。我叫人和严军长联系,请他介绍去看房。——
除了研究所,眷属也要快些疏散。孟太太身体不好,这样跑警报是受不了的。”

    “我们在凤头村一带找房子吧?”弗之看一眼憔悴的碧初,又看一眼盛放书稿
的箱子。叹道:“逃到昆明来还要藏,还要躲!曹操曾说,我辈为盛世之英杰,乱
世之豪雄。我们是否盛世之英杰还不可说,可真是乱世的饭桶了。”

    巽衡微笑道:“饭桶才好。饭桶里出人才!”

    小娃靠在弗之身边,忽然说:“有了造飞机的人,就能有飞机了。”巽衡膝下
无子女,见小娃点漆般的眼睛,专心望着,不由得摸摸他的头,说:“多有几个小
娃这样关心人的就好了。我们学校有航空系,就是培养造飞机的人才。”

    弗之说:“小娃从小喜欢飞机。”小娃沉思地说:“我可不喜欢杀人的飞机。”

    “庄无因挑水来了。”峨、嵋在窗前站着,看见无因很稳地挑了一担水往公共
用水处去了。姊妹俩向碧初说怕多用水的事,谢方立笑了,说:“人都这样想就好
了。”一会儿无因上来,向大人招呼过了,走到碧初身边站立。

    “在西里村住,得自己挑水吗?”谢方立问。

    “有时候挑。雇了人的,可是有时候不来。”

    又说了些话,秦氏夫妇告辞。无因提出要嵋和小娃去西里村住几天,说这是爸
爸妈妈和无采的意思,说了忙加上:“也是我的意思。

    碧初望着弗之,弗之望着嵋和小娃,说:“你们自己决定。”嵋立刻说:“我
们和庄哥哥说过了,我们要和爹爹和娘在一起,一刻也不离开。”她靠着碧初站着,
很想抱住娘,但她已不是小姑娘了,已经快赶上娘一样高了。

    “多谢你,无因。”碧初轻声说,“他们去住当然高兴。就是不愿意离开家。
就由他们罢。”

    无因心里颇为失望,脸上却不动声色。他总觉得和嵋在一起有一种宁静的愉快。
他和玮玮讨论过,找不出是什么原因使嵋能安定别人、抚慰别人。大家都不再提这
事。三人说学校里的事。无因分析他们的中学小学大概要搬家,全体都得住校。

    “同学们住在一起,一定好玩。”嵋和小娃意见一致。

    “上课下课都在一起,一定麻烦。”这是无因的意见。

    一时子蔚来招呼吃饭。单身教职员组织了伙食团,吃包饭。轮流管理,有采买、
监厨等,安排周密。现由厨房给孟家人单做了饭,大家下楼去。嵋等喝了很多米汤。
米汤稠而粘,汤里煮了好些大芸豆,有小娃的小手指长。

    饭后,峨等三人送无因走。在祠堂大门前,无因跳上小黑马,在原地转了个圈,
随即蹄声得得,向北去了。他出城再向西可以快些。在马要转弯时,无因回头一笑,
他很少笑,笑起来有几分妩媚。似是说,我们不怕!我们会活得好!这一笑停留在
嵋的记忆中,似是一个特写镜头,和那下马的身影一起,永不磨灭。

    暮色渐浓,从阁楼的窄窗望出去,可以看见几缕红霞。峨说住不下,“又没有
我的住处。”吴家馨来看望,两人一起到南院去了,弗之把两个煤油箱叠着放,一
面念念有词:“这是书桌。”又拖过一个竖着放,“这是椅子。”嵋和小娃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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