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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茅盾文学奖]第2届-刘心武钟鼓楼-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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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作 a?  ?a?,败兴、倒楣的意思。)!要是别人的,也就管他去,可杨 
强强对自个儿真不错,起码,那四十八本的「三国」小人书,别人舍 
得拿出来让你看个够吗? 
    姚向东出了清真面馆,心情要多坏有多坏。真想跟迎面走来的人 
吵上一架。吵架有的是理由,「你他妈干嘛照(「照」,就是拿眼睛看 (带 
有挑衅)的意思。)我?」这就可以纠缠到底。可迎面来的是个解放军, 
四个衣兜的。团级?师级?红帽徽,红领章,那曾是姚向东小小心灵 
朝夕向往的。现在当军官得先上军官学校,又得凭「分」。「分儿,分 
儿,学生的命根儿。」姚向东没这个命根儿,他真倒楣! 
    清真面馆旁边是个信托商店—— 「益民信托商店」。它如今在北京 
市越来越有名气,快跟东华门大街的「中昌信托商店」齐名了。姚向 
东盲目地钻了进去。这里卖各种家具,堆著好多弹簧床和双人折叠沙 
发床。新来了一批电镀衣架,衣架顶上可以安灯泡,兼当落地灯。姚 
向东对这些东西自然毫无兴趣。啊,也卖衣物——登山服!羽绒的! 
衣袖上还有带拉链的小兜!真帅!那兜是装什么玩意的?还有黑底金 
字的标签,都是英文字母,也不知啥意思,也许杨强强认得出来,他 
英文行……唉呀,四十五块钱一件!够贵的!要是能有那么一笔钱, 
把它买下来,那就好了,可以拿著去找杨强强,「哥儿们!我把你的登 
山服弄脏了,咱们好汉做事好汉当!瞜兮瞜兮(瞧一瞧。这其实是外 
来语。民国初年,一些北京市民模仿英美人说look;后又由 「瞜客瞜客」 
转音「瞜兮瞜兮」。)——赔你的!比你那还帅!怎么著?『官盖了』 
 (「官盖了」是「盖了帽了」的最高形容格。)吧?」 
    姚向东在一种难以譬喻的惆怅心情中出了信托商店,继续朝北走 
去。啊,帽儿胡同。杨强强就住在帽儿胡同里——那里有一片文化部 
盖的宿舍楼,中央实验话剧院的人分了不少单元。去找杨强强吗?就 
这么著去?那多丢人现眼!姚向东边想边横穿过了马路。先离帽儿胡 
同越远越好!就这样,他懵懵懂懂地走拢了位于这条街尽西北角的 「马 
凯餐厅」。餐厅里窜出一股奇特的香味。姚向东痛感自己并没有吃饱, 
他下意识地推门走了进去。楼下只卖速食,楼上有雅座卖炒菜。他在 
楼梯口看了下菜牌,那些菜肴尽管他几乎都没尝过,但光看名目也就 
足令他流涎三尺: 
    去骨东安鸡  油焖大虾 
    炸黄雀肉片  松鼠鱼 
    红烧海参  红烧狗肉 
    酸辣鱿鱼片  溜嫩鳝丝 
    他更感到——如果兜里有张「钢铁」或「团结」该有多好。但他 
现在已经几乎一文不名。他拖著脚步走出了 「马凯餐厅」,一口接一口 
地咽著唾沫。 
    他朝钟鼓楼跟前走去。他也不知道自己目的何在。他脑中浮现出 
了那盆碧绿的山影。 

          24.婚宴上也会有惊险场面。信不信由你。 

    第三轮热菜端上来了。 
    一盘桃仁鸡丁,是按「仿膳」的规格烹制的——路喜纯怕薛家一 
时找不到核桃,自己特意用塑胶袋装来了三两核桃仁——搁到桌上时, 
热油还在滋滋地响;一盘香酥鸭,在鸭嘴里,路喜纯还插上了一朵用 
胡萝卜刻出的玫瑰花,并且陪衬上了几片芹菜叶;一盘松鼠鱼,鱼虽 
然不算太大,但鱼背上的刀口和浇汁都足以证明制作的 「地道」;一盘 
栗子白菜,栗子大而黄,白菜肥而青,与前三样相配,虽素净而照样 
引人流涎。 
    这四盘一定定,本是专门来挑眼的七姑反倒头一个发出了由衷的 
赞叹:「哟——多气派,多喜幸,我们秀丫一进门就遇上这么个『红案』, 
真是福气不浅哪!」 
    薛师傅听了这话,心里高兴。他望著那条色、香、味俱佳的松鼠 
鱼,更是感慨万千。他想起小的时候,家里过年,桌子当中也有一条 
鱼,也浇著热腾腾的汁液——不过那鱼本身只是一条不能吃的木头鱼! 
家里穷哇,买不起鱼,却又不愿失去「年年有余」的吉兆,所以就用 
了那么个法子。当时周围的穷邻居们,几乎家家都那么 「吃鱼」,据说 
是从江浙一带传来的习俗。木鱼当年 「吃」过后,洗刷乾净,挂起来, 
第二年春节时还用。薛师傅当年「吃」过的那一条,在他出生之前便 
已存在,直到他进隆福寺当了喇嘛,才不再「吃」它。后来那木鱼不 
知被家里哪位兄姊弟妹继承了,想必不会保留至今……薛师傅忽然想 
问问薛纪跃的大姑妈,大姑妈不在眼前——她仍在隔壁屋中主持那边 
的婚宴;而薛纪跃大姑妈的二闺女和女婿,已然带著两个孩子告辞而 
去,虽经薛师傅和薛大娘一再挽留,由于那女婿态度格外坚决,到底 
还是先走了,连这难得的松鼠鱼也没来得及尝上一尝……薛师傅只听 
得耳边新媳妇甜甜地召唤:「爸,您吃这鱼!」他挟起一块腮边肉,郑 
重地搁进嘴里,细细地咀嚼中,品味出了人生那最微妙的滋味…… 
    潘秀娅在这闹嚷嚷的婚宴上尽管感到头脑有点发闷,心里倒一直 
满溢著幸福与自豪。特别是她所在的那个照相馆的同事们曾一度到场 
致贺——他们强调刚吃过饭,肚子里再装不下东西,虽经主人一再劝 
让,只是每人喝了一盅喜酒,或坐或立地嬉闹了一阵,便告辞而去— 
—那位如今以 「开眼技术」高超而在照相业当中小有名气的教授之子, 
也随同到场。潘秀娅想起自己对他曾经存在过的想法,想起他和他那 
知识份子家庭对自己的客气的拒绝,想到他的婚事至今似乎仍然没有 
著落……不知怎的,竟当著众人,端起一杯白酒,扬著嗓子对他说: 
  「来,咱俩干上一杯!」他慌了,失去了平时的气派,连连摆手讨饶: 
  「白酒可不行,我一点儿也不行……我喝葡萄酒吧!」周围的人一齐起 
哄,哪容他弃白就红?到底逼得他紧眨眼、慢皱鼻地同潘秀娅对干了 
一杯白酒。潘秀娅从中得到了一种极大的满足,她差一点把心里的这 
个想法说出来——「你是该开开眼喽……」 
    第三轮热菜消耗得也很快。卢宝桑刚嚼完一大块香酥鸭腿,又集 
中全力向松鼠鱼进攻。潘秀娅发现身边的薛纪跃吃得很少,而且根本 
不往鱼盘子伸筷子,以为他是觉著鱼少,善意地留给别人吃,便主动 
给他挟了一大块鱼肉,放入他面前的盘中,劝他说:「你也吃点,味儿 
真叫不错!」这镜头落入卢宝桑眼中,卢宝桑赶紧用胳膊时一捅汗淋淋 
的王经理,冲王经理挤挤眼,用当年庙会上「拉洋片儿」的腔调唱著 
说:「你往那边瞧来往那边看,那边的小两口真不善——」 
    薛纪跃在那盘松鼠鱼端上桌时,便禁不住从胃中泛出一阵阵恶心。 
那松鼠鱼的头被炸得焦褐油亮,鱼眼爆突,鱼嘴微张,使他蓦地联想 
到当年在兵团中当炊事员时,为那水泡子中捞起的鱼剖肚的情景—— 
那些鱼从口腔到肛门,贯穿整个鱼肠,全长著整条的寄生虫……他真 
希望那盘松鼠鱼快一点让大家收拾乾净,眼光尽量不去同它接触。谁 
知潘秀娅竟偏偏把他回避不及的东西,巴巴地挟进了他鼻下的盘中。 
他本能地一惊,身子往后一仰,胃里头翻江倒海,恶浪直往食管里涌, 
耳边再听见卢宝桑那浪声浪气的聒噪,加以已然半醉的王经理随之发 
出的嗄哑粗鲁的笑声,便顿失控制,「哇」的一声呕吐起来…… 
    这一吐,破坏了整个婚宴的气氛,引起了一场可想而知的混乱。 
最感到刺心的是薛大娘。她从潘秀娅惊诧的表情,七姑责难的眼光, 
以及与宴请亲友扫兴的反应中,感受到一种奇耻大辱。她一面慌忙让 
大侄子薛纪奎把薛纪跃扶出去刷衣、漱口,一面朝每一个人急促地解 
释著:「我们跃子原没这个毛病,他可是万年没往外吐过东西,他兴许 
是稍微有点儿醉了。往常喝酒他可从没出过这号事儿,这可真是一时 
的岔子……」虽然她一再地解释,七姑却耸起眉毛,当著众人质问起 
潘秀娅来:「他以前跟你说过,他那胃有毛病吗?你们登记之前,检查 
过身体吗?他那胃怕得照个片子,检查一下吧?你原来真是一点儿也 
不清楚他那胃有毛病?」这串问题一出来,薛师傅和薛大娘忙在一旁 
作答:「跃子胃蒂根(蒂根,与「压根」一样都是根本的意思。)没有 
毛病啊!他这可真是一时吃岔了……」婚宴上的气氛,竟突然紧张起 
来。 
    潘秀娅倒没把薛纪跃的突然呕吐看得那么严重,她不认为他的胃 
一定有什么毛病。她低头检查著自己西服上装的下摆,她觉得薛纪跃 
呕吐时把秽物溅到了自己衣裳上,这是此刻最令她不快的一个因素— 
—啊,还好,衣服、裤子上似乎都没沾上秽物。可是,啊呀!高跟鞋 
上,却分明有著令人恶心的斑点!她立即试图弯下腰去搽拭,但手头 
又无任何可供擦拭的东西。她的脸涨得通红,嘴不知不觉中噘起老高, 
在婚宴中头一回显得不快与烦躁。 
    孟昭英在极度疲惫中,强打精神来收拾残局。她内心里尽管腻烦 
透顶,表情上倒还保持著浅浅的微笑,嘴里一边不断地安慰著大家: 
  「没事儿,没事儿,跃子弟喝几口热茶解解酒准好……瞧,这不几下 
就拾掇好了吗?大家夥接碴儿吃香喝辣吧……」她手脚也确实麻利, 
几下便擦净了桌子,扫净了地面,并且及时地将卫生纸递给了潘秀娅, 
让她得以擦拭溅在高跟鞋上的污点…… 
    薛纪奎扶著薛纪跃回到了屋里。薛纪跃坦率地对大家说:「我没啥! 
我没喝醉,我的胃也没毛病,我就是讨厌那鱼——我不吃鱼,也不乐 
意见著鱼……」 
      「好?——您不喜欢,咱来包园儿 (把剩下的东西全包下叫「包园 
儿」。),让您眼不见为净……」卢宝桑闻声站起,将整盘鱼端到自己面 
前,顿时就著盘子大嚼起来。连身旁的王经理也觉得他未免失礼,推 
著他膀子劝他:「我说兄弟,你消停点行不?」 
    七姑却觉得这件事不能就此了结。不吃鱼,忌讳鱼,这还了得? 
  「鱼」就是 「余」啊!没有富余,难道受穷?她立即问潘秀娅:「你们 
搞物件的时候,他说过这一条吗?这可是大毛病,不该瞒人哪!」 
    潘秀娅不及回答,席面上顿时又发生了变化——又来了许多贺喜 
的人,有与薛家有关系的,也有原先想不到竟会露面的,有的确实是 
专程而来,大多数看得出不过是顺脚兼顾——他们或是逛完北海公园 
而来,还带著半大不小的孩子;或是将去百货公司采购物品,手里拎 
著空的提兜……有的来客薛家认识而潘秀娅全然陌生,也有的来客只 
有潘秀娅认识而其余全然不知其身份;甚至有的薛家也仅有一人认识, 
而其余成员并不熟悉。因为是错杂而入,所以有的也来不及向大家介 
绍。屋子小,坐不下,有的便只是站一站,喝上一杯递到手中的酒, 
有的随便尝一两口菜,有的仅只是接过一块由新郎或新娘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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