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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空镜子-第25章

小说: 空镜子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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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车“咣当”一声动了,登时我的心像拧麻绳越拧越紧,结成个死疙瘩。龙生在车下面跟着走,伸手就能够着他。他一边走一边叫:王高,王高,王高……可我死也不答应。我的眼睛出毛病了,看什么都糊涂。后来我气急败坏把头伸出车窗,风把帽子刮掉了,只见一团黑东西呼啦打在龙生脸上,把他打蒙了,他不由得站住,不光站住,而且他还飞快地往后退,越来越快,很快缩成一个小人儿,一个小黑点儿,最后没有了。 
  车窗外,街道在移动,房屋变换着位置,再后来满视野都是庄稼地了,我松了口气,在座位上坐好。 
  我把我的塑料黑提包放到脚底下,里面是我十几年的家当。龙生把他攒的钱全给了我,他说他用不着,什么都不缺。这倒是实话,我就拿了。 
  远远的,一个屯子罩在一团金灿灿的烟雾下,我好像闻见一股烧苞米叶子的味儿,还听见大鹅追着小孩直叫,上小学时我写过篇作文,写的就是这些事儿。老师怀疑我是从哪里抄的,因为她认为那篇作文真实生动。 
  半夜我忽然醒来,火车“咔哒咔哒咔哒”的响声让人挺安心,好像你可以永远不下车,也不用管到哪儿去。我对面的一个男的在打呼噜,肚子一瘪一鼓一瘪一鼓,我想起夏天爷爷光着身子睡觉的样子。是啊,我和爷爷一样,说走就走了,我坐上了火车,爷爷呢?我扭头望了望车窗,觉得爷爷在外面飞,自由自在。 
  黑漆漆的窗玻璃映出歪七扭八的人影,大伙都在睡觉。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哪地方不对劲,低头一看,天爷!提包不在脚底下了。我趴到地上,找来找去也没有。有人在踢我屁股,我费劲地从座位底下爬出来,那个打呼噜的胖子直瞪着我:想干吗小子? 
  大钟响起来:东方红,太阳升,这曲调只在北京火车站能听到,所以我很激动。周围的人都大包小裹,只有我两手空空轻松自在。东方红一完就是当当当一声声钟响,一共响了九下,我走出车站来到广场上。   
  没有子弹(6)   
  白茫茫的阳光洒满天安门广场,我所以到天安门来是因为是人就知道这个地方。这儿真大,人一来到大地方心里就畅快,就像什么事儿都要重新开始了。我妈跟我说她在天安门上见到过毛主席,说他们怎么又哭又笑直抽风,我真不明白,有什么新鲜的,我也见着了,老大一个人头挂在那,又不是瞎子。 
  中午我在前门吃了碗拉面,我一次次对自己说王高你太聪明了,把龙生的两百块钱放在鞋窠里,不然饿死你。我没要过饭,这辈子也不打算要饭。我自己攒的零花钱都鸡巴喂狗了。晚上我买了两个面包,大钟打十下时我又回到火车站。我困了,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我打第四次电话才是我妈接的,听说我在北京她这边就没声了,我以为她把电话挂了呢。过了半辈子她才问:你在哪?我说就在大院门口,站岗的大兵正用枪对着我呢。 
  姥姥姥爷逛菜市场去了,我妈让我抓紧时间洗个澡,连说话都来不及,慌里慌张换上她的一件运动衣,走出大院来到街上我才把情况告诉她。她一直有些好奇地听着,听我说了我和老王家的事,她没出声,也不朝我看。我并不想听她解释,因为不是时候。 
  接着我告诉她我是神秘失踪的,没人知道我上哪了。她快速地看看我,忽然捶了我一拳:有两下,臭小子!唉,她到底是我妈呀! 
  她想了想说反正是早晚的事儿,就是太突然了,去姥爷家可能有点儿问题。我不去!我坚决地说。她横了我一眼,那就住旅馆。 
  旅馆十五块钱一夜,才花了四十五块我妈就找着房了。她说她运气好,同事的亲戚正有房要出租,远点,但是便宜,一个月一百二十元。她买了两张行军床,从姥姥家拿的被褥。她当然得告诉他们我来了,他们的意见是随你们的便。我和我妈都不会误解。 
  晚上我躺在行军床上,这是我在北京的床啊!想想兴奋得睡不着。 
  王高,你打算怎么办?我妈在黑暗中问我。 
  你说怎么办。 
  你听着,我一个人养不了你,我给你找了份工作,说好后天上班。 
  龙生: 
  你好! 
  我在商店卖汽水。我妈给我买了辆车,我上班用一小时十七分,这是我的纪录。我和我妈租房住。你好吗?我很好。昨天刮大风,差点把耳朵刮没了,真惨。我挣钱可以自己花,我妈不要。不写了,经理要来了。河沟结冰了吗?奶奶好吗? 
  哥 王高 
  龙生: 
  你告诉大刀狼,他要敢动你我回去收拾他。千万别忘了。我天天六点起床,上班比上学好,能聊天。你说要考高中,考吧,你就是干这个的。将来你当了大官,我给你当参谋。你喜欢小虎队吗?我喜欢极了,世界第一。你好吗?我很好。就此搁笔。再见。 
  哥 王高 
  龙生: 
  你好! 
  告诉你我破纪录了,五十八分钟,店里的人都不信。我妈也不信。我差点累吐血。昨天我和姐妹们去了麦当劳,是一个美国人开的饭店…… 
  商店里数蔡小妹长得漂亮,这会儿她的眼睛瞪得像灯泡那么亮,照得我心里一阵发慌。姐妹们都围着我。 
  真的吗?你妈把被子都咬烂了,一脸盆的血?我说真的。她自己在床上生的你?我说是炕,不是床。可她们没见过炕。你们猜猜她那会儿多大?我问。她们一个劲儿摇头。 
  十六! 
  我本想说十四,怕吓着她们。她们你看我我看你,看来看去,咯咯咯笑开了。姐妹们都对我妈佩服得要命,连她叫高红军她们都觉得了不起。一个女的,名字跟男人一样。我说那是“文化大革命”,她们听说过,我说插队她们就不懂了。我告诉她们就是一帮年轻人从城里到农村去种地,她们坚决不信,骗人吧你,只有人从农村到城里来打工,像我们。他妈的我也解释不清了。 
  你爸呢,他在哪儿?蔡小妹的心比别人都细。我说我爸在东北,开车,老赌钱,所以我妈和他离婚了。   
  没有子弹(7)   
  这回她们全明白。 
  睡觉的时候我和我妈头对头,她睡着了喘粗气,一声声儿很匀乎。我说:妈你睡觉打呼噜。胡说!她笑着踢了我屁股一脚。 
  她这人经常这么没大没小,我了解她。我觉得离开东北和王继良,她有些改变,还爱哼个歌儿什么的。那些歌我全没听过,什么浏阳河几道湾,喀秋莎站在山坡上。 
  妈,我爸在哪? 
  顿时,我妈没声了。过了好几万年才开口:干吗,想找他呀? 
  我倒没想过。 
  我爸是个顽主,顽主这个词我像在哪儿听说过。我妈说顽主的意思就是指胆子大,什么都敢干,到处乱跑的小青年。他那会儿就是那样的人。他们在集体户里呆不住,满世界疯跑,山西、陕西、内蒙,他人特仗义,四处有朋友。 
  那多好玩呀!我听得来劲,不由得坐起来。她想了想说:是挺好玩的。 
  后来呢? 
  后来他被抓起来判了,七年。 
  夜里我做了个梦,梦见一个人掉在一个大深坑里,他想往上爬,爬了一段“咕咚”掉下去,又爬又掉下去,怎么也爬不上来。 
  这人没脸,说不上是谁,有一回差一点就爬到坑边上了,可把我急死了,一急就醒了。我妈在睡觉,没打呼噜,一点声没有。她一定知道我爸在哪儿,我有这种感觉。 
  我恨透了北京春天的风,它像个大巴掌捂着你的嘴,不让你喘气。可是和老天爷有什么理可讲。我就学会了一条:忍着。 
  夏天也不好过。人在太阳底下就跟在火炉上烤着差不多。蔡小妹她们不愿意在外边卖饮料,怕把脸晒黑了,我反正本来就黑。经理买了把大阳伞,不然啤酒汽水都是烫的。一到中午我就犯困,趴在箱子上就犯迷糊,经理拿走两瓶啤酒我也没醒,他扣了我这月的奖金。小妹她们给我又凑上了,没有我她们的脸能白吗? 
  一天下午,一辆车停到马路边,从车上下来一个男人,要一瓶可乐。我收了钱把可乐递给他。他嫌太温乎了,这怎么喝呀!我说是热点儿,可都打开了怎么办? 
  好办,你喝了吧。他说着就把可乐递给我。我哪能喝,经理知道该扣奖金了。扣就扣吧,我给你补双份。这人说话真逗,是不是有病啊。 
  我打量他的穿着倒不像个疯子,衬衫雪白,两条裤线笔挺笔挺。忽然我自己吓了自己一跳,这人长得像谁?怎么这么眼熟呀!我姐她们也都盯着他看。他不慌不忙地冲她们笑笑:看什么呢?她们支支吾吾,呵呵傻笑。那人拧头瞟着我说:再看看,好好看看,他和我是不是挺像? 
  是呀,是有点像。 
  那就对了,他是我儿子。 
  那辆车鲜红鲜红,像人血染的。我坐上去之后他开动了汽车。我一阵兴奋,心直哆嗦。我哪儿都不看,就盯着他开车的手,他开车和王继良不一样,他开车像玩。他看看我,又看看我,问:在这儿干每月挣多少钱?我告诉他一百二,他“哼”了一声说够黑的。这话听着就顺耳。从侧面看他鼻子挺高,带上墨镜很神气。他打开收音机:爱听歌儿吗?我说成。爱听什么?都成。唱歌的是个女的,说爱你爱你爱不够,爱你爱你到永远……坐在飞驰的汽车上,我觉得这歌真的不错,是这么个意思。 
  你也是司机?我问。他把音乐关小,你说什么?我又问了一遍。他说不,不是。 
  谁是司机?他忽然想起来了。 
  我爸,原、原来的。 
  渐渐地我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汽车,车在马路上开就像我的身体在河里游,感觉好极了。再后来车停在一座闪亮的玻璃大楼前面,有个人走过来把车门打开,我不明白那人要干什么。这时他摘下墨镜拍拍我的肩膀:咱们走。 
  这个地方麦当劳可比不了啦,起码高级一百倍。可是也难说,吃饭的时候老有人走过来看你吃了多少,还没吃完就把你的盘子拿走了,换个空的,这能算高级吗?但是实话实说,这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一顿饭。我吃了好多,其实我还能吃,可我说我饱了。这顿饭花了二百三十六块!我估摸我大概吃了二百块。   
  没有子弹(8)   
  吃完饭,他开车送我回去。我问他怎么知道我在那儿的,他呵呵一笑:我本事大了,想知道什么就能知道,你小心点儿啊。他说话老像开玩笑。 
  车停在商店门口,我要下车了,他让我等等。我眼睁睁看着他从屁兜里摸出钱包,从里抽出两张一百元的,“啪”的一声拍在我大腿上:好好干,小子,听见没有!我光顾看那二百块钱了。 
  我站在马路边看他发动汽车,他抬起一只手冲我摆了摆,我也招招手。车子像条鱼那样轻轻地游开了,可它又停住,一个脑袋从车窗里探出来:嗨,过来! 
  你知道我叫什么吗?我答不上来。我的傻样儿让他觉得很开心:记住,你爸叫张峻岭,记得住吗? 
  他确实爱开玩笑。 
  姐妹们围住我问这问那,蔡小妹的大眼睛更是直勾勾的,像要吃了我。我也顾不得了,对所有的问题都乱答一气,我爸是做买卖的,有车,有公司,有大楼,什么都有。 
  他有家吗?蔡小妹问。我忽然觉得她很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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