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禺全集3-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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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善策,不了了之。他记得住,也忘得下,知道什么是那最有利的时机能给敌人一个致命
的打击。但他并不只是等待,时时刻刻在磨砺自己,他知道他的生活决不在一个狭小的圈
子里。他需要更深更厚的准备,抵挡来日的风雨。同时他也明白自己的弱点,譬若感情太
盛,易于冲动,。。他尽量地克服,努力用功,不过本性如此,有时总免不了性情发作,
虽然闹到后来,受了长辈们的责罚。都没有一毫后悔。
'他穿着短短的黑色学生服,头发没有十分梳理,眼睛亮晶晶的,非常精神,面色红润,一
张有筋有力的嘴。嘴角微微带了一点善意的嘲讽。
觉慧大哥,鸣凤呢?
觉新出去了。(长嘘一声)
觉慧(笑着)大哥,我就怕看你做成这么一副受苦受难的耶稣相。
觉新(苦笑)是做么?
觉慧(鼓动地)那么,你为什么不闯一下呢?
觉新(沮丧地〕有什么个值得?死就死了,我们生下来就为着死的。
觉慧(不觉放下梅花,同情而兴奋地)就这么悲观?大哥你就这么看得透?生下
就为着死?(突然愤慨地)我们活都没活够,祸都没闯够,我们——
(远远忽然鞭爆大发,一阵非常热闹的琐呐声,夹杂远远人们的喧嚣。
觉新(不觉立起)这是什么声音啊,
觉慧(讽刺地)这就是活着的声音,大哥的新娘子大概是到了。
'门外女眷们乱嘈嘈的,笑声足步声扣说话闹成一团,仿佛一窝蜂,由正中门外走过。
女仆们花轿到了!——新娘子来了!——快去看!走啊!到了!到了!
王氏(立在正中门外,对仆役们打着招呼)关门,快关门。
陈姨太(也在外面笑喊着)是啊,应该关门,先压压新娘子的气性!
沈氏(也在忙着喊)喜儿,快去,快去,快去叫四小姐来看。
[黄妈——大房的老女仆——十分兴奋地由正门拿着一大朵绢制的红花,匆匆走进。她穿
着新衣服,为人厚道可靠,对大房的女子们十分忠诚爱护。
黄妈(一路嚷嚷着)好了,好了,新娘子到了,花轿到了。(对觉新笑嘻嘻地)
大少爷,这可该吃你喜酒了。快出去,快戴上花,接新人吧。(走近
要为觉新戴上)
觉新(不觉闪避着〕黄妈,我,我有点闷气。你,你先出去给我倒杯茶来。
黄妈(连忙〕也好。(立刻由偏门下)
觉慧(方才己跑到正门外望,现在忽然跑回来。急促而痛切地)大哥,大哥,你再想想
吧!这是你一生的事情啊!(急切)你,你,你就闯一下吧!我劝过你
四次了,我给你预备过!(匆促地望了一下)你,你现在决定走。还来得
及——
'由正中门跑进觉民和琴小姐。两个人也都是气愤愤的,觉民——大房的二子——比觉新小
两岁,态度稳重,天生一种乐观的性情,眉峰间总微微带着愉快的笑态。他同样对这个家
庭感到不满,但他并不深恶痛绝。他也不想随遇而安,却非待事到临头,唤不起他奋斗的
精神。力量来得缓,却持得住。不若觉慧明快,但比他厚重。他的相貌也丰满,宽前额,
圆下巴,健康的面色,戴一副眼镜,勤勤恳恳,一望而知是个勤勉的学生。他穿一件蓝布
长衫罩着的棉袍,下面是学生制服裤,旧皮鞋,手里拿着一件崭新的黑缎马褂。
'琴小姐,是姑奶奶张太太的女儿,较觉民小一岁,性情温和聪颖,有胆量,在亲戚中,她
是最先进学堂读书的女孩。生得端正清而,长圆脸,细秀的眉,大大的黑眼睛,鼻子不低
也不算高,不厚不薄的唇,嘴角稍稍向上弯,总是微笑的样子,特别显着和气,说话时露
出一排小而整齐的雪白的牙。皮肤微黑,前额不高,梳一条乌亮的辫子垂在背后。她穿着
月白闪光缎的上身,浅蓝绸裤沿着花过,举止落落大方,没有一丝矫揉造作的女儿态。
觉民(欣喜地)大哥,你在这儿!我们到处找你,你好一点了么?
琴小姐(踌躇地)大哥,新娘子已经在大门口啦,你,你还不去?
觉慧(认真地)琴表姐,你忘了跟我们一块儿在这屋里读书的人啦?
琴小姐(诚挚地)我,我怎么会忘记梅姐姐?(深切的同情,望着新)不过事情已经
延迟到现在,我,我简直看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觉慧(固执地)有,有办法,有!只要有决心!(忽然)大哥,你不能再犹疑
了,(恳切地)这不是人家的事啊!
觉新(仿佛自语,长嘘一声)怎么样呢?觉慧(冲动地)走,走,现在还不太
晚,还来得及。你可以光到我的同学家里——
觉民(忍不住叫出)这是不可能的。觉慧,你这是——
觉慧什么叫不可能?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只要你——(突然——)
沈氏(由正门探出身来)新郎官预备好了么?
琴小姐(连忙)好了,就好了。
王氏(也探出身)快出来吧,外面人等着呢!
觉民是啊,就出来。
[沈、王二氏立刻匆匆又走开。
觉慧怎么样,大哥?
觉新(立起)不,没有这种办法。
觉民觉慧,你那是纯粹小孩子的话,这件事只有慢慢——
觉慧(性急)慢慢,慢慢,现在事情都遇到头上,你还叫大哥———
(克明仓促由正中门上,后随袁成与苏福,衣服穿得十分整齐,袁成手中捧着一顶两边各
插一条金花的博士帽。
高克明明轩,你怎么还不出来?
觉新就来。
(外面老太爷的声音:克明啊!
高克明是,爹!
(克明立刻由正中门下。
觉民(不得已〕大哥,你去吧!
觉慧大哥,你不去!(更激烈地)大哥,你要大胆。大胆,大胆,永远的大胆!
觉新(苦笑)大胆,大胆?我要想到这个家呀,觉慧,我不能够随便一个人
大胆的。
(黄妈端看一杯茶由侧门上。
黄妈(叨叨地)岁岁平安!岁岁平安!好好一个茶碗偏偏叫四少爷碰碎了。
碰碎了。
高克明(探出头)明轩,你——
(高老太爷的声音:新儿呢?
觉新(高声应诺)是,爷爷!(向门口走)
(老太爷的声音:(庄重地)你出来!
觉新是,爷爷!
[袁式和苏福,跟随觉新出去。觉新无情打采地垂着头。
黄妈(放下茶杯)不要啦?(看见新出门)花?(拿起方桌上的大红绢花)大少爷!(下)
觉民(摇头)唉!
觉慧(望着)你看这像不像上法场?
(外面鼓乐嚣然,屋内悄悄的,鸣凤由侧门持一支大红绒双喜花走进。
鸣凤(涩涩地)三少爷,陈姨太说不插悔花插喜花。
觉慧(不语,呜凤停住)
觉民(望了半天、对觉慧)钱大姨妈来了。
觉慧(沉思〕知道。
琴小姐大哥前天在路上看见梅表姐。
觉慧嗯。
觉民我,我跟琴妹正想着一个无可奈何的办法。
觉慧哦。
鸣凤(犹疑地)三少爷,这——花?
宽慧(爆发)随他们爱插什么插什么!
呜凤(不知究竟,依然拿着红绒花喊)三少爷!(连忙跟出)
(觉民和琴小姐互相望了望。
(高克定——五老爷,高老太爷最幼的儿子——由正中门进,他一身是阔公子哥儿的习气,
自幼被母亲溺爱,昏天黑地,整年过着荒淫无耻的生活。身体好,脸上胖圆圆的,衣服也
穿得华丽,却远不若克安整洁。性情较克妄憨厚,在二人同做不止当的事情时,吃亏受害
的总是他。他一路呶呶着立在门口,后面随着四老爷,仿佛在劝着他,一路说:“走吧!
走吧!”
高克定真讨厌,真讨厌!真真讨厌!
觉民五爸!
高克定你们两个还在这儿干什么?
高克安觉民,你还不去招待客人?
琴小姐五舅!
高克定琴姑娘,你妈正找你呢!
(民、琴二人由正中门下。
高克定(烦厌地)好好儿的,我刚刚认识这个唱花旦的薛月秋,偏偏要我去陪
冯乐山这个老混蛋,真讨厌,真讨厌!
高克定(一面走,一面推他出去,去吧!去吧!克定,爹吩咐的,有什么法子!
(王氏由正中门上,后随克明。
王氏快去吧,爹叫你呢!
高克定真,真是——(一眼望见克明,没有说完。长叹一声)嗯。
(克定沮丧地由正中门下。
高克安婉儿!
'婉儿声:嚷!
'婉儿由偏门上。她是四房的丫头,年约十五六,相貌端正,性情十分忠厚温顺,进来就立
在门口,克明望望克安。
高克安(对王氏)新娘子大概还有一会儿才能拜堂,冯老太爷要看看洞房,你
们女眷先避一下。
王氏(机警地)走吧,婉儿!
(明咳嗽一声。
高克安你把婉儿留在这儿。
王氏那不成。
高克安(无法,对婉儿)你给我倒碗茶来。
(婉儿由偏门下。
高克安(对王氏)不要紧的,不要紧的。你听我说话,没有错。把婉儿留在这
儿,人家不会吃掉她。
王氏(严重地)不,四老爷,你可别做孽,我的丫头宁可送给一个要饭的,
不能这么毁了她,活活当一辈子的冤鬼!高克明四弟妹,人家冯老太
爷是个有道德,有品格的人,你千万不要——
王氏三哥,您不知道啊!陈姨太刚从冯家过来的时候,不还是疯疯癫癫的
么?她那个时候可说过这位老太爷,(激出来的话)那,那简直不是人
啊!这是他们冯家人传出来的,没错呀。
高克明(固执地)不要听人胡扯!一个人人品大高,一般人就不容易明了。他
子孙满堂,膝下只少女儿,在外面多收几个女弟子,那也是——
王氏不是的呀,人,人家背后骂他是个一
高克明(庄重地)不要说了!
[克定由正中门上。
高克定(仿佛在引客)冯老伯,请进!
(大家很恭谨地望着。从正中门缓缓走进来冯乐山。高老太爷略略在后。陪伴着他。
(冯乐山年约五十六七,中等身材,面容焦黄枯瘦。须眉稀少,目光冷涩,鹰钩鼻子,削
薄的嘴唇里有一口整齐的黄牙齿。他体质强健,却外面看不出来,像他的为人一样,一切
都罩在一种极聪明,极自然的掩饰的浓雾里。至于他掩饰些什么,他自己埋藏在最深的潜
意识的下层中,也绝无勇气来担承。惟有真正接近过他的,揭开那层清痤而端重的面形,
才看见那副说不出来的个人厌恶,令人颤惧、自私、刻毒的神色。他不是“伪善”,他一
点不自觉他“伪”。他十分得意地谈些有关道德的文章。确实相信自己是一个方方正正的
君子。他敬孔而又佞佛,他一直本着这两位圣人的慈悲心肠,才拯救那些他认为沉溺在苦
海,却需要他来援手的人。他穿着雅致的瓦灰色呢袍,宽宽大大,自觉飘逸脱俗,举止动
作非常缓慢,一切都是自觉地做着他认为的好态度。时常和蔼的微笑,笑容里带着一点倨
傲。他缓缓地踱进来,手里拿着一束诗槁。
(高老太爷,年龄较长,约六十一二岁,体格魁梧,如今微微有些伛偻,浓眉大眼,目光四
射。他穿一件团花的丝绒马褂,罩在古铜色的段缎袍上。红光满面,头顶秃秃的,光可鉴
人。他一生辛苦,造成这样大的家业,神色间自然带来一种自信,坚定的气象。他察言观
色,十分敏锐,平素倒也落落拓拓,并不是一个过分拘谨的老人。
[大家肃然。
冯乐山(似乎沉浸在崇高的冥想中,握着诗稿,连连作声,像在自语)嗯,嗯,我就爱它一
片潇洒,一片灵气,一种神清骨寒的气象,不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