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金最后23个春秋-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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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英雄驱虎豹,
舍生忘死为革命。
……
老人耳畔仿佛又响起那熟悉的旋律。这支熟悉的歌曲,巴金永远也不会忘记,即便在他受到“专政审查”的黑暗岁月里,即便他一人离开了上海的家,前往奉贤五七干校参加田间劳动的日子,巴金只要在思想困苦的时候,就会一人偷偷地哼唱这支曲子。不知为什么从来不喜欢歌舞弹唱的巴金,只要他在心里哼唱这支曲子,心中所有的郁闷、苦楚和怅惘,都会随着歌曲而消逝无余。
巴金很感激长春电影制片厂。他一生中许多著作曾经搬上银幕,特别是成名作《家》,不但被搬上过银幕,也搬上过话剧舞台。然而,巴金心里最喜欢的电影,无疑就是这部根据他小说改而编成的故事片。这当然与巴金在朝鲜生活的那段难忘岁月不无关系。
想起《团圆》这部电影,巴金就不能不想起与电影中英雄群像相关的生活。那一年他到朝鲜率创作组进行实地采访,在志愿军某团六连体验生活的时候,他本身就接触到电影和小说中的人物原型。六连战友们向巴金讲了许多感人的故事,其中最让他难忘的的,就是六连在开城保卫战中,战斗打到最激烈的时候,整个阵地最后只剩余两个人,他们就是班长赵先友和通讯员刘顺武。尽管数倍于他们的美国鬼子已经挺着刀枪从山坡下冲了上来,可是赵班长和小通讯员仍然拼命抵抗,直到打得弹尽粮绝,仍然没有一丝惧色。突然,刘顺武发现美国兵已经从他们身边冲上来了,赵先友急中生智,当即举起手里的步话机,大声向团长报告:“敌人已经冲上来了,不要管我们,快向我们开炮!快向我们开炮!……”
这一壮烈的场面巴金虽然没有亲历,然而六连战士的讲述,曾让巴金为之心动。当他从团长事后的回忆中听说赵先友和刘顺武壮烈牺牲的经过时,眼前始终闪现两个英雄的身影。也许就是从那时起,一个尽快用小说形式把英雄六连死守开城前沿的经历写成文艺作品的念头,十分强烈地在作家心中涌动了。
巴金回到上海后,每当他想起英雄六连的经历,就会感情冲动,激情不已。但是,他这种创作欲望,直到60年代初期才得以真正渲泻。他不能单纯向读者交待一个简单的英雄死守阵地的场面,巴金的独到之处就在于他必须要把真实的历史赋予新的生命。于是,他调动自己多年在上海的生活经历,决定丰富这一素材。巴金知道上海同样有一些志愿军战士牺牲在朝鲜战场上了。作为上海的作家,没有谁比巴金更理解和熟悉上海群众对抗美援朝战争的感情了。这样,才有了一个带有传奇色彩的故事——小说《团圆》的诞生。
本来,这篇小说在巴金最初的设想,只供那些没有到过朝鲜的祖国亲人们阅读。可是他没有想到,小说《团圆》在刊物上发表以后,反映十分强烈。巴金更没有想到自己这篇小说,竟会引起北京文化部副部长夏衍同志的注意。夏衍阅后即指示中央电影局,把巴金的《团圆》列入1963年的拍摄计划。中央电影局很快就把拍摄电影《团圆》的任务,落实到长春电影制片厂。
长影对巴金的《团圆》格外重视。他们马上组成以著名导演武兆堤为首的创作班子。开始着手对小说《团圆》的改编,武兆堤和编剧毛烽来上海拜见巴金,他们很快就对未来的影片达成了一致共识。
剧本初稿写成后,巴金非常满意,因为电影剧本中加强了许多原小说中不曾出现的情节与人物。特别是对王成形象的塑造,更加具体和突出了,毛烽和武兆堤听到巴金的介绍,他们都对那位牺牲在阵地上的赵先友,死前对报话机大声呼叫:“向我开炮!”这一细节大为欣赏。所以,王成的形象在电影中得到了更加鲜明的体现。演员阵容也让巴金十分满意。
一部积压了15年的中篇小说(4)
长影为拍好这部重点故事片,特别从北京请来著名表演艺术家田方,出演片中我军军长王文清。由刘世龙来扮演王成,老演员浦克扮演影片中的朝鲜族老大爷。此外,郭振清、刘尚娴、周文彬、赵文瑜等著名演员,都在此片中联袂出演,阵容强大极一时之盛。尽管《英雄儿女》一片在全国上映后,让更多没有到过朝鲜前线的观众,通过艺术形象更深一层的了解到那可歌可泣的生活,然而让巴金始料不及的是,在十年浩劫中,江青竟胡说此片是“大毒草”!巴金因此遭到严重的冲击。
现在,当巴金决心再写一部以朝鲜战争为背景的小说时,《团圆》的艺术形象就会在他心中浮动。《三同志》和自己的《团圆》比较起来,它的艺术成就如何?它的思想性如何?如果《三同志》的思想性和艺术性不能超过自己曾经有过的同类作品《团圆》,那么巴金就决不会轻易发表它。
巴金几经苦思,最后决定放弃自己多年心血的结晶,他仅仅从《三同志》中选取一部分情节,另起炉灶地重新写成了短篇小说《杨林同志》!
白发人拍案为哪般?(1)
在小说《杨林同志》写作快要杀清的时候,上海的天气更加炎热起来。
这时候,社会活动也多了起来。他的思路不能集中,文稿也写得不顺利。他在有关方面的安排下,不断出席与他相关的外事活动和集会。1977年成了巴金最繁忙的一年。这是十几年来过惯沉寂生活的巴金意想不到的。久卧思动成了老人的强烈欲念。那年春天,当他出席上海文学界举办的纪念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65周年座谈会时,多年来与世隔绝的一批文艺界老友们,第一次见到了隐居的巴金。
出现在友人面前的巴金,几乎没有太大的变化。他虽然受到种种难堪待遇和痛失萧珊的精神磨难,然而老人脸上依然挂着温和的笑容。只是他的头发全白了,让所有劫后重逢的朋友们大吃一惊。他们看到巴金的头发尽管已银白若雪,然而头发是代表一个人性格的,那些白发依旧倔强地根根直立,似乎在告诉所有与会的友人说:“我还是从前的巴金,一点也没有变!”
巴金除和国内朋友进一步接触之外,他开始在写作之余会见外宾。夏天,他出席了一个招待日本代表团的宴会。那是日中友好国民协议会和日本要求归还北方领土活动家组成的访华团。这些日本友人来前都听说作家巴金在“文革”中已经自杀了,然而当巴金精神矍铄地坐在席间时,日本客人们都振奋起来,拼命鼓掌。之后,大家纷纷过来和这位写过著名小说《家》的作者握手,祝福老人终于熬过了一场大灾大难;
不久,巴金又在他武康路寓所会见了日本著名社会活动家中岛健藏。他们谈得很好,尽管那时的巴金已有会见外宾的自由,可他心中仍有余悸,所以谈起话来还相当谨慎。后来,他又出席上海市款待南斯拉夫总统铁托的盛大招待会,接下来,他接受了法国客人露阿夫人的访问。总之,巴金重又恢复了从前那样的生活秩序。他的心中充满着快乐。阴影似乎正在心头悄悄消散,从前那已经习惯了的寂寞不见了。巴金也希望与他人交流,特别希望与那些多年不见面的朋友们交流。他开始不停地写信,和那些十多年里不知去向和音讯的友人又续上了关系。
巴金走出他幽静的小院以后,街头迎接老人的再不是冷漠和冰霜。可是,巴金并没有陶醉在鲜花和笑脸之中。他知道自己毕竟是作家,由于浩劫他已经整整失去了11年宝贵光阴。而今巴金清醒地意识到,他再也不能把大量时间消费在一些频繁的社交中。他要让自己冷静下来,把有限时间都用到写作中去。巴金不是那种情愿让时间轻易付诸东流的人。那时,他翻译的赫尔岑《往事与随想》,才刚刚进行了三分之一,可是,巴金的思绪却不以自己的意志为转移,转移到他人生暮年最重要的著作上来,那就是《随想录》的写作。
谁也不知道巴金华章浩繁的巨著《随想录》,竟然会起因于偶然。
1978年4月的一天,巴金忽然收到一封从香港寄来的信件。他感到十分意外,十几年来他和香港几乎没有任何联系,是什么人会忽然从维多利亚海边寄信给他呢?怀着激动的心绪,老人拿着那封来信回到他的小楼上,坐在阳光里拆开那封特殊的函件,里面竟是一张写满毛笔小楷的约稿信。他再一看约稿者的署名,竟然是他从前在上海时结识的老朋友潘际垌。当年他在上海写小说《家》之后不久,作为文艺编辑的潘际垌就向巴金约过稿子,早从那时起,他们就成了一见如故的好朋友。让巴金尤感意外的是,潘际垌前几年始终住在北京,听友人黄棠说过他,在“文革”期间潘际垌一直在北京自来水公司里参加劳动。
可是,巴金无法知道几年的音讯久疏,潘际垌如今居然忽然又到了香港,而且据他在来信中称,自己又回到了从前供职的《大公报》,受命主持副刊《大公园》。潘际垌告诉巴金,他非常想念他。早在巴金恢复自由以后在上海《文汇报》上首次发表《一封信》时开始,在北京的潘际垌就在悄悄观察与注视这位老朋友在上海的变化。他在为巴金重新回到作家书桌前执笔写作暗暗高兴的同时,也在悄悄寄希望于有一天能再象从前那样编发巴金的文稿。如今他终于如愿地回到了香港《大公报》,所以,潘际垌现在想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约巴金为他主持的《大公园》撰稿。
巴金非常高兴。因为他知道在国内尽管已有了发稿的空间,然而有些话在上海还不好写,也不好发。而香港《大公报》无疑是一块理想的发稿园地。于是他在翻译《往事与随想》的间歇,忙里偷闲的写了一篇随笔。题目就叫作《谈〈望乡〉》。巴金所以写了这个题目,不仅仅是因为他最近看了一部当时正在国内上演的日本电影《望乡》,他也决不是一个喜欢写影评的作家。巴金之所以要为一部日本电影大发感慨,完全是针对当时国内的极左思潮。
在巴金看来,《望乡》本来是一部如实再现日本战争时期妇女命运的现实主义作品,他尤对电影中的最后一个镜头大感兴趣。那些死于南洋的日本军妓们的一座座坟墓,居然都将她们的墓碑背向着日本本土的方向。巴金感到这个镜头很具有特殊的影射意义,无声的画面让老人陷入良久的沉思。他知道这组镜头足以说明影片的拍摄者,是以正义作为全片基调的。然而当《望乡》在中国内地上映以后,那些在“文革”中看惯了八个样板戏和《春苗》等电影的人们,却无法接受这样真实的电影画面。巴金心里有许多真话,就希望在香港《大公报》上找一个可以倾吐的园地。这样,他就复信同意了潘际垌的意见,并且决定马上就寄稿过去。
白发人拍案为哪般?(2)
巴金的《谈(望乡)》便成了他《随想录》中的首篇!
此文在香港《大公园》首发之后,马上就激起了一片叫好之声。除巴金的文笔老辣,看问题的尖锐,当然还有巴金非同寻常的名气,这一切必然都会引起熟悉他的香港读者的欢迎。于是潘际垌就再次约稿,巴金也就再写了续章《再谈(望乡)》。
接下来潘际垌决定继续约巴金撰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