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隐全传 作者:李庆皋-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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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嘴!”八郎恶狠狠地瞪着弟弟,低声道,“你懂什么?
一介武夫!”
令狐楚年纪已经六十有二,耳朵不太灵敏,见兄弟之间有争议,也不阻止。争来吵去,他似乎没有听明白,抑或不愿意出面表态,过了片刻,道:
“商隐,再讲讲其他几首。七郎他们都没读过,你就念一首,说一首,然后大家再批评。”
商隐见恩师兴致很高,心里很兴奋。他没把八郎的话放在心上,况且恩师也没支持他的意见,于是先诵读《陈后宫》二首,接着简单地说明自己是借古喻今,陈后主叔宝当年的嬉游和荒淫,正是敬宗皇上的写照。两首诗是侧重于暴露亡国之君的生活。
第四首诗是《览古》。李商隐很有感慨地朗诵道:
莫恃金汤忽太平,草间霜露古今情。
空糊赪壤真何益?欲举黄旗竟未成。
长乐瓦飞随水逝,景阳钟堕失天明。
回头一吊箕山客,始信逃尧不为名。
吟罢,李商隐阴沉着脸,沉默良久,道:“我只希望当今皇上能‘览古’鉴今。诗人杜兄牧为讽喻敬宗而作《阿房宫赋》,在赋的最后点明主旨说:‘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杜兄牧希望敬宗哀而鉴之。我是希望文宗皇上‘览古’,哀而鉴之,不要再蹈覆辙。”
李商隐的这组诗稿是前几天呈递给恩师的。令狐楚阅后,觉得商隐之诗颇有老杜风骨,甚为喜爱。他希望自己的儿子们也能写出这样的诗,所以才有今夜请商隐讲诗。他绝没有抬高商隐而贬低自己儿子的想法,可是,八郎的情绪越来越大,眼睛圆睁,国字脸红涨,不停地用脚踏地,弄出响声。
了解儿子,莫过于父亲。令狐楚没有理他,把商隐的诗稿翻了翻,见还有一首《日高》,略略吟咏,知道是为左拾遗刘栖楚和浙西观察使李德裕上谏进言而作。诗中有赞扬李德裕之意,令狐楚颇为不快,皱起眉,捋着花白胡须,缓缓地道:
“今夜谈诗就到此。商隐之诗学老杜诗,深婉有之,用事巧,讽喻妙,但笔力尚欠精熟。七郎八郎,你们要努力读书,明年春试,一定要科中。商隐也要准备去应试。进京费用,你不必放在心上,只管读书好啦。”
父亲突然宣布七郎八郎明年参加进士试,两人没思想准备,有些畏惧,又很兴奋。八郎年纪尚小,不像七郎曾考过一次,心里有些不情愿,但是父亲也让李商隐去应试,很生气,大声道:
“商隐是个生徒,连州县考试都没参加过,怎么能一步登天——”
“住嘴!‘登天’?考中进士也不能说是‘登天’!商隐之事,我自有主张。”
八郎受到斥责,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对着商隐低声道:
“不自量!别去丢人啦!你才几岁?”
李商隐听了恩师的话,也有些为难,明年自己才十七岁,没有州县乡里推荐,不先成为“乡贡”,怎么能跟七郎八郎在一个考场应试呢?恩师会有什么办法?他想推辞不去,等成为“乡贡”,到二十岁参考亦不为晚,可是,当听到八郎的话,心里顿时激昂起来,反而加强了应试的决心。
他转过头,对八郎做了个鬼脸。
回到翠竹园自己的房间,李商隐躺在床上,慢慢回想着恩师对自己诗的评价,最后记住三句话:“深婉有之,用事巧,讽喻妙。”心想,要想写好讽喻诗,就只有在“深婉”和“用事”上下功夫。只要能写出好诗,登科高中进士,才不辜负恩师让自己住进这深宅大院,才能在清明的时代,实现自己“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理想!
他想着想着慢慢地睡着了。
李商隐全传第三章 堂叔病归西
第三章 堂叔病归西
一
太和二年(公元828年),十七岁的李商隐在令狐楚的帮助下,终于赢得乡曲推荐,取得乡贡资格。但是,在就要赴京应试时,突然接到家乡来信,说堂叔病危,要他速归。
令狐楚在惜贤堂看着满脸忧伤的李商隐,安慰道:
“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不要过度悲伤。你堂叔在寒舍住的时间不长,我和他见了几次面。他韬光养晦,是位博学仁德的隐逸君子。难得呀!赴京应试,以后还有机会。”
“谢恩师!”
商隐倒地叩拜,施了大礼。
“七郎,你们去送送商隐。湘叔,给商隐多带些银两。”
“学生今生今世也报答不了恩师的大恩!”
李商隐重新跪倒再拜,已泪流满面。
离开刺史府,来到汴河岸边,柳枝轻拂,河水涛涛翻滚,一浪高过一浪,向远处天际奔涌。
李商隐身着浅绿丝绸长袍,头戴天蓝色方巾软帽,与去年初来汴州大不一样,仿佛摇身一变,成了一位贵公子。只是神色焦虑,紧抿的嘴角窝,像斟满哀愁的苦酒。
令狐绪走在他右边,令狐纶为他提着包袱,走在他左边。令狐綯无精打采地跟在后头,一声不响,望着东逝的河水,想着自己的心事。
令狐绪伸手搂住李商隐的肩头,亲切地嘱咐道:“家父不是说了嘛,回家看看,有什么难处,一定要捎个信来。家父会派人帮你的。堂叔治病,一定需要银两,家父也会派人送去,放心好啦。”
李商隐面现羞色,为难地道:“让恩师挂念了。小弟永世不会忘记!只恐今生也回报不了……”
“别说这种话!李哥,咱们比亲兄弟还要亲,是不是?用不着回报!”
九郎一直把商隐当作亲兄弟看待,见商隐又是感谢又是回报,很反感。一年多的朝夕相处,他很喜欢商隐耿直、热忱和博学才智,尤其商隐平易近人的坦诚,使他常常不自觉地把商隐与八哥比较,总觉得商隐才是自己的亲哥哥。今日商隐竟要跟自己分离,心里烦乱又焦燥,直想跟谁打一架。
“九郎!”
弟弟粗暴的顶撞,使七郎吃了一惊,忙喊住九郎。
“七哥!九弟说得不对吗?”八郎从后面插嘴讥讽道,“义山弟整天把‘感谢’‘回报’挂在嘴上,谁知道心里是怎么想的呢?不把我们哥们放在眼里也就罢了,对家父深更半夜教你写作今体章奏,如果也不放在心里,那可是大逆不道,会天诛地灭的!”
“八郎!义山不是这种人!九郎也不是这个意思!”
九郎没想到自己的话被八哥做这样的理解,不由得怒火中烧,圆睁双目,把商隐的包袱往地下一丢,转身一伸手抓住八郎胸前衣服,愤愤地责问道:
“你敢骂李哥虚伪?今天要你尝尝九弟铁拳!”
说时迟那时快,八郎根本没料到瘦小如猴的九弟,竟挥起拳头,砸在自己的国字脸上,淡眉下的圆眼周围立时出现一圈乌黑,从大鼻孔里流出一注血。八郎顺着九郎拳头的惯劲儿,仰倒在汴河岸上,大声地猪嚎起来。
这一嚎叫,首先使九郎醒悟过来,紧握的拳头松开了,呆愣愣地凝视着趴在地上放赖的八哥,不知如何是好。
七郎赶紧跑过来,推开九弟,俯下身,拉住八郎的胳膊,想把他扶起来。
八郎把胳膊一扬,甩掉七哥的手,继续趴在地上,猪嚎着,不肯站起来。
幸亏是清晨,离城又远,汴河岸边行人很少,没有人围观。汴河浪涛拍击着石岸,不时发出轰轰响声,使八郎的猪嚎显得单调而又乏味。
九郎被吓坏了。弟弟打兄长,这还了得,以下犯上,大逆不道!如果被父亲知道了,后果不堪设想。
李商隐也被吓呆了。九郎完全因为自己才动手打了兄长,如果九郎被恩师重罚严惩,自己如何对得起九弟呀!他上前跪在八郎身边,给八郎连连叩头请罪。
“都是因为你,使我们兄弟反目成仇,互相殴打仇杀!你磕几个头就行啦?”
八郎停住猪嚎,仍然趴在地上,不依不饶地训斥商隐。
“八哥,请你原谅九弟,你说怎样处罚,我都答应你。请你说吧。”
八郎慢慢坐起身,首先看见九郎,便指着他吼道:“九郎!你动手打我,我就不认你是我弟弟!回家告诉父亲,非把你赶出家门不可!轻的也要打断你的腿,看你今后再练武行凶不啦!”
九郎呆呆地站着,任凭自己骂,不再对自己发威,八郎心里略略平静,转过头,看见李商隐跪在眼前,怒火又起,刚刚的疼痛、委屈、羞辱,全变成了干柴,霎时燃起熊熊烈火,突然跃起,像头激怒的凶狮,扑到李商隐身上,拳打脚踢,疯狂了一般。
李商隐明白这就是八郎对自己的处罚,所以没有一丝一毫的防御和抵抗,挺直上身,依然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一声也不吭。
八郎见商隐如此这般,以为自己力气太小,根本没有打疼他,开始用手指甲挠,用牙齿咬。商隐脸上手背上血迹斑斑,模糊一片。
从八郎跃起痛打李商隐那一刹那,七郎就冲了过去,企图拉开八郎,推开八郎,并用自己的身子挡住商隐,阻挡疯狂的八郎。但是,七郎毕竟体质太差,瘦弱多病,哪有力气拉动八郎,推开八郎?折腾几个回合,便气喘吁吁,连站立的气力也没有了。
可是,他头脑尚清醒,灵机一动,索性把商隐抱住,向他身上一压,商隐便倒卧地上,七郎用身子遮住商隐的脑袋。
八郎的拳脚纷纷落在了他的背上。
九郎看着李哥被打,心里非常难受、焦虑,也异常恼怒,真想不顾一切地把八哥拽过来,再痛打一顿,再狠狠地教训他一番。当他在一旁留心察看八哥的拳脚时,心里渐渐平静了,乐了!这哪里是打人?八哥生得墩实,但个子不高;手粗脚大,却没有力气。整天整月整年地背诵经书,吟咏诗赋,从来没打过人,不知道怎样运气用劲儿,手举得高高的,打下去却是轻飘飘的,像给李哥拍打身上的尘土。打了几下,李哥面没改色,纹丝没动,他却累得呼呼直喘粗气。直到他开始用手挠用牙咬,九郎才担心,怕在李哥脸上留下伤痕,连忙跑过去,抱住八哥的后腰,轻轻一提把他提到一边。
七郎趁机爬起身,看见商隐脸上血迹斑斑,气得哭起来,指着八郎道:
“你……你,死鬼八郎!把义山贤弟打成这样,让他如何回家见他母亲和堂叔?你毁了义山贤弟容貌,让他今后如何见人哪!”
八郎看见李商隐脸上的血,大惊失措。真的毁了义山面容,如何是好?家父一定不会饶了自己的!他呆呆地望着商隐,半天不做声。
九郎连连跺脚,猛砸自己脑袋,后悔没有早点上前把八哥拽开,是自己害了李哥哥!
“看看你把李哥打成这样!遭瘟的家伙!”
九郎骂着骂着,气满胸膛,又要动手,吓得八郎连连倒退,哀求道:
“九弟!好九弟,八哥不是故意的……亲弟弟,是八哥一时生气……不!不!亲九弟,咱哥俩不要再为外人打架吵嘴,好不好?”
“李哥不是外人!是咱父亲的弟子,就是咱们的兄弟,跟亲兄弟没有两样。不!比亲兄弟还要亲。”
“好,好,好!你说得对,比亲兄弟还要亲,听你的。”
八郎说着违心话,看着九郎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