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河套人家 作者:王福林-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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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青在红旗村的公路上,走到了生命的终点。
天色渐近黄昏,又刮起了大风,尘土飞扬,能见度很低,大青顶风蹬车,头深深地埋在胸前。
迎面过来一辆装满葵花秆的小四轮,大青居然没听见突突突的轰鸣,他来不及躲避,猪笼子挂在了枝枝权权的葵花秆上,自行车向小四轮栽倒下去,他也被摔到了车下。
随着一声惊呼,小四轮紧急刹车,但大青的脑袋已经被车轮轧了一下。
以后的世界,对他是一片黑暗,从被人抬到医院,大青的神志再也没有恢复。
交警部门鉴定,大青的路线不对,小四轮的责任并不大。对方出于人道,为大青支付了近千元的费用。
大青,就这样走了,永远走了……
2
苏家陷入了悲痛的深渊。
从大青的遗体拉回来的那天深夜起,苏凤池就一直借酒浇愁,打自己的脸,抓自己的头发,谁也劝不住。
他只有一句话:“大侄子,二爹对不住你呀! ”
刘改兴让人把他扶到他的屋里去,不要在这里添乱。
大青生前默默无闻,几乎引不起什么舆论界的关注。他太平凡了,平凡到了使人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他最为辉煌的岁月,就是帮他爹赶胶车那会儿。
大鞭儿一甩哎
叭叭地响哎
像青松岭电影中的车倌一样神气。但大青神气得木讷,神气得窝囊,没给人们留下太多的印象。
进人光棍行列以后,身价进一步贬值,他自卑、自悲,一年到头说不了几句响亮话。
在苏家,大青是劳动的象征,老实的象征。
现在,这个象征消失了。他的死,比他在世时轰动,这恐怕是大青始料不及,终料不及的。
大青妈哭得死去活来,这会儿奄奄一息,几个女人守护在她身边。
苏凤河有苦难言,正逢芨芨滩公路动工的时刻,他想摆脱痛苦,就把丧事让刘改兴去办,他领上人去了工地。
“改兴,我……”
他的头发忽然全白了,哽咽难语。
是呀,他还有什么可说的啊?
“去吧! ”刘改兴痛心地说,“你就不要挂记家里的事了。”
苏凤河苦奄奄的去了工地,刘改芸想去工地做饭,改兴告诉她,方力元快到了,让她先别去。
“好歹见上一面哇! ”
改芸犹豫了一下,答应了。
大青的死,惊动了芨芨滩,留给人们许多思索的空间,村里的头面人物全部出动,包括李虎仁。
刘改兴和田耿、水成波、李虎仁一些人开了一个会,他认为,这件事反映了芨芨滩的许多问题,精神文明之花还远远没有开放。
“借这个机会,定个村规民约,咋地? ”刘改兴把自己心里酝酿已久的计划讲出来,“这也不是三天两天能见效的,有个条条框框,总比没有强,让村民大会议论议论,也是一次学习。”
水成波向他投去敬佩的目光,其他人一致同意,由水成波条文化,然后提交村民大会讨论。
说到大青的丧事,刘改兴的意见是,最好一切从简,不要再搞铺张浪费那一套。
“听听大青妈的意见吧! ”田耿说,“老苏躲出去,肯定有原因。”
刘改兴感到惊讶,但他还是点下头。
快吃晌午饭了,田耿他们先走了,刘改兴走到大青妈面前,不禁感到心疼,一夜间,大青妈头发白了一多半,叫人差点不敢认。
她看见刘改兴过来,抓住他的手,又是一阵撕肝裂胆的悲号。
“哇呀呀,我可怜的大青……”她且哭且说。
她的哭诉,基本上把大青的一生做了概括,重点突出,准确全面,言者痛,闻者悲。
刘改兴安慰她:“老嫂子,人死不能复生,你往开想,保重自己哇! ”
“大兄弟,我好心疼呀。”大青妈的泪水不断涌淌。
刘改兴示意跟前的几个女人走开,等她们出去,他点了根烟,边抽边说:“老嫂子,你想咋打发大青侄子? ”
大青妈看来早已胸有成竹,抹掉眼泪鼻涕说:“大兄弟,我想好了,大青苦了一辈子,找下个老婆,还没抱热就又飞了,闹得大青没心没思,连命也丢了。”
说着,又哭了一气。
刘改兴说:“那该咋办? ”
大青妈的安排,把刘村长吓了一跳:“我要给他结一门阴亲! ”
“你说甚,老嫂子? ”
“叫大青在阴间有个伴! ”大青妈态度十分坚决。
刘改兴不能不佩服田耿老谋深算,果然,苏凤河上工地事出有因。
“结阴亲”是芨芨滩一带的乡俗:年轻点的男女生前独身,死后,怕他们不甘寂寞,阴魂作乱,就给他们找个死去的配偶,合葬起来,犹如阳间结婚一样。
这种事办起来十分麻烦,程序异常复杂,要耗费很多人力财力。
其规模不亚于娶媳妇,聘闺女,有财力的人家,甚至比娶聘还隆重。
刘改兴试探着说:“老嫂子,现在城里都时兴火化,大青还是土葬,你看,简单点行不? ”
大青妈说:“再简单,也得给大青结个阴亲,不能叫他一个人孤苦伶仃! ”
“结阴亲,也不是说找就能找下的……”刘村长从这方面做工作。
“我看下了。”大青妈坐起来,十分自信地说。
“看下了? ”刘改兴又是一惊,他回忆一下近期内芨芨滩故去的女人,没有个合适的人选。
“成波媳妇! ”
“啊! ”刘改兴目瞪口呆。那两个死人年龄相仿,亏大青妈咋能想得到。
“这……”刘改兴苦笑了一下,按风俗成波还活着,这是不可能的。当然了,水成波不会再在这件事情上有什么想不通,但在芨芨滩会引起轩然大波。
十几年里,刘改兴还没听说过结阴亲的事。大青妈这一行动,无疑是对他的一个挑战。他明白,这类事情,是不能用行政命令的手段对付的。
“老嫂子,大青找对象,就花了不少钱,活人总比死人重要哇。”
“不,大侄子,我就是倾家荡产,也要办。”大青妈没有通融的余地。
刘改兴笑了笑说:“跟家里人再商量一下吧。”
大青妈说:“这事我做主。”
刘改兴说:“老嫂子,你先思谋着,我出去办点事就回来。”
大青妈点下头。
她看着睡在地下门板上的儿子,悲从中来抚尸大哭,人们闻声又过来解劝。
苏凤河到工地去了,大青妈并不责怪他,反倒能放开大干,有他在碍于村长的面子,不便出头。
大青妈面临的难题是,不知水成波愿不愿把他的死鬼女人让给大青,刚才人多,她不便开口。
大青妈止住哭泣,对众人说,等一会儿饭熟了,都吃过再走,人们发现刘村长一干头面人物都陆续回去,他们也不好意思打扰,又说了些宽慰的话,就各自回家了。
二青、白白、友海、月果、宝弟、丕丕,还有从从,都坐在大青的屋里,大家心头十分沉重,很少说话。
引弟和改芸在春灶上做饭,人多,家里转不开,就挪到外头来了。
宝弟脸上的伤肿还没完全消散,一根连一根抽烟。
二青的脸黑黢黢的,他眼窝深陷,脸色憔悴,有种负罪感,忙于自己的事业,没有认真对待大哥的婚姻,以致酿成了悲剧。
大家心里都明白,要不是四川女人一去不回,大青是不会恍恍惚惚出车祸的。
饭做好了,蒸饼烩菜,大家不声不响地吃完。二青说:“这会儿还没干的,先回去歇歇吧! ”
除了改芸、引弟,人们都回去了。
大青妈走过来,两眼又红又肿,见了二青和白白,触景生悲,又抱住一双儿女哭了起来。
白白忍住悲痛,极力安慰,她才渐渐止住悲哭。
“妈,你往开想想吧。”白白一边用手绢抹母亲的泪水一边说。
妈妈悲切地说:“白白,你大哥太苦了呀,活着没享上福,死了又孤零零的。”
白白一愣,没听清母亲话里的弦外之音,总不能再陪葬一个人吧?
二青比她大几岁,经见得也多点,他忽然明白了母亲的用意,惊讶地说:“妈,你想给我哥结个阴亲呀! ”
母亲点点头:“二青,你就不为你哥思谋一下? 他人老实又没本事,一个人到了那边还不是受人欺侮。”
二青哭笑不得,向妈解释:“妈,人死如灯灭,哪有什么那边。”
“看你说的。”母亲不满意了,“十八层地狱,又不是妈造出来:的。”
白白听清楚了,她心疼大哥,英年早逝,可妈这一套,明明白白是愚昧无知造成的,于是,她委婉地说:“妈,那些话,都没根据,是哄人的。”
母亲眼睛一瞪:“你们年轻,不懂事,老人们一辈一辈往下传,还能是假?二青,妈跟你们说,我想把成波的死鬼女人给大青……”
“啊! ”
兄妹二人异口同声,惊愕地叫出声来。
“这有甚大惊小怪的,二青,你去跟成波提叙一下,看看行不行? ”
“妈……”二青不知该咋说妥当。
白白直杵杵地说:“妈,那有什么用! ”
“你知道个甚? ”母亲训斥她,“不给你大哥结阴亲,他能安宁? ”
白白不敢吱声,心里为母亲叹息。
“二青,快去哇! ”母亲催促他。
“我不去! ”二青很坚决。
“不去? ”
“不去。”
母亲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又回到大青的遗体前,拍着他数落起二青来。
“哎呀,大青,我可怜的儿呀,你看你的好兄弟呀……”
二青生气地直跺脚,拧眉毛。
白白悄悄说:“二哥,妈哭得好可怜,你就去哇,咋说还不由你? ”
二青一想也对,就对母亲说:“妈,你别哭了,我去还不行! ”
妈就等他这句话:“二青,快去哇,手心手背都是妈的肉呀! ”
二青气呼呼地走了,母亲对白白说:“你看看那个四川女子的衣裳带走了没有? 将来还得给你大哥的阴亲穿哩! ”
白白答应着,并不动弹。
妈给大哥结阴亲的事一传出去,芨芨滩就沸沸扬扬议论开了。
苏白白感到无地自容,连门也不敢出了。
二青找到水成波,把母亲的打算讲了:“真叫人没办法。”
水成波说:“这种事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我看要破除你妈的迷信,非得一个人出面不行。”
“谁? ”
“你二爹。”
“他? ”
“除了他,别人还难以担当此任呢。引弟的事,使你二爹改邪归正,不再当阴阳看风水装神弄鬼,这件事,他只要肯现身说法,你妈肯定信。”
“我担心二爹不肯出马! ”二青不无忧虑地说,“我哥这个下场,也有他的一分功劳。”
“正因为你二爹问心有愧,他才肯出面,走,咱们找找他去。”
往苏凤池家走着,二青问他:“去南方的事咋闹下了? ”
“手续一大堆。我是正式老师,教育上的关还没过呢,实在不行,我就辞职吧,不破釜沉舟不行。背水为阵,绝处逢生。少说还得一两个月才行,我这一动,反响挺大,月果还打上门去,兴问罪之师。二青,可见芨芨滩的人们还看不惯见利忘义的人呢。”
二青说:“人们穷惯了嘛,脑筋还没转过弯子来,成波哥,将来有机会有可能,我还想出去留留洋呢。”
成波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