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河套人家 作者:王福林-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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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让一个农村女孩子通过补习再次冲刺已属不易,名落孙山,心情可想而知,对红烽的贫穷,方力元还是心中有数的,不然,以刘改兴取得的一点成功,记者们也不会那么兴奋,大吹大擂。
刘改兴的壮举放在一个富裕的乡里,几乎不值一提。
红烽啊,王昭君留下灵气了吗?
方力元学的是农林牧水,对文学了解不够,但王昭君其人其事,在民间广为流传,他还是耳熟能详的。
婚后,有一次他向妻子请教这段美谈,于芳不以为然地一撇嘴:“满朝文武死绝了? 让一个红颜女子背井离乡,去求得边境的安宁,我看,那不是光荣,那是耻辱! 昭君有那么大的威力,她就该当皇帝,收拾破碎山河! ”
方力元目瞪口呆。他万万没有料到,一向刻板端庄的于芳,会有这样独树一帜的见解。人,真是难以琢磨呀,尽管是你日日夜夜厮守的老婆。
或者,是因为王昭君从芨芨滩走过去的,于芳对她心存芥蒂才那么赌气吧?
从那以后,方力元对昭君的传说就讳莫如深了。
是啊,红烽并没有从昭君出塞中吸取到什么值得夸耀的灵感。
岁月悠悠,荒草死而复生,早把那个故事掩埋到历史深处去了。
世人淡忘了,昭君也淡忘了红烽。
苏白白的到来,把芨芨滩带到家里来了。方力元倒希望女儿同苏白白多谈谈有关红烽的来龙去脉,但方辰完全不了解有关红烽的往事,她只关心卡拉OK,关心时装表演,连挑战者的不幸殉天,也漠不关心。
方力元心里叹息了,目光短浅,茫无目标的女儿啊,你以后的路该咋走呀?
直到苏白白告辞,方力元也没有向她询问那里的情况。
他决定,过几天,到红烽去。
一个意外使他没有成行:北京的父亲告诉他,自己健康状况欠佳,想让他带上孙女回去看看。于芳也应该去,她手头工作太多,不能成行。
方力元准备上路时,还挺后悔,咋不向水汇川问问成波的境遇啊?
1
在多少年教书的生涯中,他还没有碰到过这么难解的题,十几个春秋,也不算短。
水成波在通向村子的小路岔道上,跟刘改芸分手,她没有跟他回去吃饭,原因是,说不定海海还没进城,在家里等她。
成波也不勉强,他们向那个白茨圪旦又望了一眼,就各自回家。
这两天,他的心绪十分烦乱。
从从的固执与迷乱,是他心神不定的根源,不错,水成波对从从的感情并不惊讶,并不厌恶,古今中外,学生爱上老师的先例,可以说俯拾皆是,其中,被世人所称道者也为数不少。
感情这东西,迄今为止,能够说清楚的,还没见过,都是站在特殊的立场上加以阐述,结果是越说越不清。
大概,只要人类存在,这个方程永远解不完,比“哥德巴赫猜想”
更复杂。
爱人以及被人爱虽说都是一种权利,但细细琢磨一下也并不那么简单:如同一杯红水倒入一杯白水,就变成了粉颜色的水。
水成波从来没有研究过这个课题,他也没有品味过爱之果的滋味,他没机会也没条件。
当他刚刚驻脚滔滔的爱河边上,充满了好奇与兴奋,猜度它的深浅时,就让一对不顾死活扎入波涛中的情侣惊呆了。
那时,水成波荡气回肠,甘当推波助澜的角色,使他们可以顺利到达美满和谐的彼岸。
不错,他艳羡过,甚至妒忌过,一颗年轻的心,对“伊甸园”里发生的故事能无动于衷吗?
更主要的,他还是怀着“助人为乐”玉成美事的激情,给处境艰难的刘改芸通风报信。
她是地主女儿,背着沉重的阶级斗争的十字架,为她助一臂之力,是要担点风险的。
水成波没有胆怯,也没有瞻前顾后。
他太崇拜那个工作队中的大学生方力元了。他从人家的潇洒举止,丰富知识,从容谈吐中看到另一个世界。
大学生把他视为知己,无话不说,水成波把他当成挚友,推心置腹。
当大学生苦恼地告诉他,爱上了刘玉计的女儿时,水成波说老实话心里咯噔了一下,吃惊而又惶恐。
这可是个“尖端”!
工作队不仅有铁一样森严的纪律,不允许队员们互相之间发生那类事情,更不容许跟社员们谈情说爱,何况跟地富子女。
大学生恐怕比水成波更清楚,自己的行为意味着什么。
他实在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
他的前任——工作队的秘书,原本是自治区党委机要部门的一个很有前途的女子。因为感情上的瓜葛,到了红烽仍不能自已,跟一个工作队员关系暖昧,被人发现并报告,结果很惨——“三开一放”! 队籍公职,党籍都给捋了,下放一个偏远的生产队劳动改造。
这件事向全体工作队员通报过,水成波还是听大学生自己讲的,前车之鉴,他怎么就视而不见?
改芸是个很引人注目的姑娘,她命不好,投生在一个地主家里,身价贬值,水成波一直对她怀有好感,一块儿念书时,他们经常相跟着去学校,可惜,只念了三年就辍学了,刘改芸聪明过人成绩优秀,天生的温情脉脉善解人意,不论老师或同学,都喜欢她。
大学生一敞开自己的心扉,水成波才发现十七岁的刘改芸不知不觉发育得那么俏丽动人了。
简朴的衣着,并不能掩盖她的美丽,她的眼波流动着动人心魄的魅力。
大学生看上她,是天经地义合情合理顺理成章的事情,成波自己不是早推荐过她了吗?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嘛,男欢女悦,人之常情。
但是,水成波感到问题的严重性就在这上头,可他劝不住大学生,大学生已经走火人魔刻骨铭心不可自拔了。
水成波只好给他充当“通信员”。
刘改芸是地富子女,跟其他社员一块儿开会的时候很少,大学生不便老去刘家找她,这种通风报信的工作,就责无旁贷地落在了成波的肩上。
水成波甘当“走卒”,除了对那一对陷入情网不能解脱的人怀有好感,还有一个原因,运动开始后,他二爹水汇川,就在一股强大的、充分酝酿的攻势下失去了大队书记的权力。
城门失火,也必定殃及水成波,水汇川走了以后,水成波仍然能够以积极分子的身姿出现在红烽,全凭大学生据理力争,才保住了水成波免受冷落之苦。
大学生很有心计,为了从长计议,他在总团找了一个同学于芳帮忙,让水成波当了红烽的民办代课教师。
这样,水成波相对地就安全多了,可以置身火热的充满凶险的运动之外。
“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你! ”成波感激涕零,他明白,多少人都在盯着这个位置,弄到手可不容易。
“古人还有高山流水的美谈,我们反倒连他们也不及吗? ”大学生引经据典,一笑了之。
如果在今天这个年纪,饱尝了人世的磕磕碰碰,水成波是决不会把他们往爱河深处推,反而使他们抱恨至今的。
他毕竟初涉人世,毫无经验,忽略了好心也能办坏事的教条。
水成波帮了忙,也把他们送上了绝路,他们并没有到达“温馨”
的彼岸,而是遭到了灭顶之灾。
大学生也好,刘改芸也好,苦果自己吞。不论工作队怎样威逼,他们也没有相信“坦白从宽”,交待出为他们奔走的人。
水成波还没有来得及对爱河作出一个粗浅的认识,就感受到了它的凶恶,他望而却步了,他的心灰了。
刘改芸嫁给了赵六子,水成波痛不欲生,他还不如自己赴汤蹈火,让改芸免受痛苦呢。
他有种负罪感,刘改芸背上的十字架里,有他加入的一块木头。
从此,他脸上的笑容僵硬了。
也正因为这样,水成波在风风雨雨几年后,在他将近而立之年,孑然一身,大队长李虎仁不知出于什么考虑把下乡知青介绍给他时,水成波几乎没有什么考虑,就一口应允了。
他那爱的花园早已荒芜,飞来一只蝴蝶还是一只蜜蜂都一样了。
李虎仁热心为他操办,似乎完全淡忘了“文革”红火的年头,水成波斗过他,批过他,一度使他丧魂失魄。
水成波既不感激也不惊诧,他处于一种麻木不仁的状态中,他要了她则因为她是个女人,可以给他以女人应给的那一切。
这个女人并不难看,也并不粗笨,只不过,像他一样,如同一个木头人,完全失去了刚插队时的风韵。洞房花烛,新娘泪水汪汪地告诉她的夫婿,自己不是处女身了,李队长早就“要了”她。
水成波没有责骂她,也没有声张,他知道,自己被李虎仁装在口袋里,吃了哑巴亏。李队长到底没有忘记报那一箭之仇,而且在众人面前落了个极好的名声。
成波对哭哭啼啼的女人说:“那不怨你,他有权,你不听他的,行吗? ”
但他跟没女人一样,从来没有沾过她的身子。她怀上了李虎仁的娃娃,三个月头上,没跟水成波说一声就跑到外村一个赤脚大夫那儿打胎,子宫破裂,大出血,几乎送了命,忧郁成疾,一病不起,水成波这才恍然大悟,李虎仁慷慨出让女知青的原因。
她反而成了水老师的拖累。
水成波一声不响地侍候她,女人实在过意不去,几次泪流满面对他说:“你叫我死哇! 我活着,比死了更难过。”
水成波目光很温和,对她说:“我一个人也是过,多你一个也是过,就算是我一个妹妹,行吧,人生一世,谁能没个马高凳短的时候,你不要胡思乱想。”
他还告诉她,自己不跟她好不是讨厌她,而是厌恶李虎仁,要是别的男人跟她睡过,他也不至于这么憎恨。
女人呜呜地哭。
这就是水成波在爱情上的经历。
他喜欢过刘改芸,她自己也知道,但他从来没有向她剖白过,流露过,暗示过,自从她有了那个一见钟情如火如荼的大学生,水成波就悄然熄灭了朦朦胧胧的一星爱火。
岁月匆匆,匆匆岁月,真是光阴荏苒,青春易老啊。
赵六子终于把一个篇章画上了句号。
水成波跟刘改芸一样沉浸在如释重负的轻松中。
他为刘改芸庆幸,不必再为赵六子牺牲二十年。
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年。
但他的轻松维持不了太久,烦恼就又困扰他来了。
水成波的想像力很发达,但他的联想翩翩中,决不会出现从从向自己推开炽热的心扉。
他与其说感到意外,不如说感到惋惜,为自己为从从。
从从在固执地向一个不可能实现的目标奋进。那种执著顽强不顾一切,跟她去城里开拓前途有相似之处。
那天夜里,水成波在看瓜茅庵里,半夜被她的出现惊醒了。
他意识到,那是非常危险的,让任何人撞见,跳到太平洋也洗不清,自己的声名狼藉还是其次,从从才踏上人生的旅途,她的一切就会毁于一旦。
水成波有点恼了,叫她立刻离开。
从从十分执拗,说:“我有话跟你讲! ”
并且一副不说完就决不走开的神情,水成波审时度势,只好把她带到自己的玉米地里去,那里隐蔽,不像这地方一目了然。
从从在玉米地里告诉了她下午找他,碰上了李宝弟的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