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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文学]务虚笔记-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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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过去走来”不过是陈述一种进程,而“我们从昨天走来”却是在骄傲着一种进步。“过去”仅仅是对时间的客观描述,“昨天”却包含了对历史的主观感受。 
  我记得,N的父亲回来的那年,WR也从遥远的地方回到这座城市。时隔多年,WR和O见面的时候必不可免要说起过去。但说起过去,他们都用到了“昨天”二字。 
  他们沿着河岸走。河水朝着固有方向疲惫地流着,汨汨之声淹没在轰轰烈烈的太阳里。盛夏的河岸,草木葱茏,仍有钓杆从密密的灌木丛中伸出,指向河面,但垂钓的人想必已经换了一辈。但是没有了鸟叫,鸟儿早已迁离。河岸上峰峦叠嶂般地耸立起高大的楼群,太阳火一样的曝晒之下,所有的窗户都关得严严的抵挡热浪,不透出一点儿声音。唯远处的公路上沸腾着车流喧天的聒噪。他们走到了当年那座小石桥所在的地方,默不作声地伫望,目光仿佛越过现在遥望过去,又仿佛从过去一直看过来看见现在。小石桥已经无影无踪,一座钢筋水泥的大桥贯通两岸。 
  我想,女教师O是说:“可是一切,都像是昨天。” 
  而WR我想他的回答却是:“可是一切,都已经是昨天。” 
  不难听出,O的“昨天”是在把过去拉近,把过去与现在紧密相连。而WR的“昨天”,却是把过去推远,把过去推开置于今天之外。 
  他们必会像我一样,感觉到这两个“昨天”的完全不同。 
  在这两个完全不同的“昨天”之间,他们面对面站着。在他们之间连一条直线取其中点,他们的目光在那儿时而相碰,时而分开。那样子就好像找不到一个门,就好像两个人之间有一道透明的高墙——两个“昨天”,站在一道“今天”的高墙两边,互相能够看见,但是没有门可以相通。或者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昨天”是两把完全不同的钥匙,只能打开两个不同的门。这又让我想起未来的O将要对我说的话了: 
  “你推开了这个门而没有推开那个门,要是你推开的 
  不是这个门而是那个门,走进去,结果就会大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不,没人能知道不曾推开的门里会是什 
  么,但从两个门会走到两个不同的世界中去,甚至这两个 
  世界永远不再相交。” 
  看来这样的想法,O并不是途经画家Z时才有的,而是在途经WR时已经埋下。 
  是呀,O不知道WR的昨天都是什么(就像N母不能想象N父的昨天一样),不知道,也许永远不可能真正知道。因为两个昨天甚至是不能互相讲述的,因为很可能,那是两种不能互译的语言。 
  他们在那道透明的高墙两边站着,客客气气说些无关痛痒的话,保持着一个固定的距离,那距离便是那高墙的厚度,但要测量这厚度不能用尺寸而要用年月,要用被苦难浸泡得面目全非了的年月。 
  “伯父,他还好吗?” 
  “还好。” 
  “伯母呢?” 
  “也好。她退休了。” 
  “伯父也退休了吗?” 
  “没有,他还没有。” 
  “那只猫呢,还活着?” 
  “不知道。” 
  “不知道?怎么?” 
  “它丢了。” 
  “怎么会丢了,它不会走丢的呀?” 
  “有一天它没有回来,就再也没回来。” 
  “什么时候?” 
  O看着WR,摇摇头:“很久了。” 
  直到夕阳在河面上荡漾起灿烂的血色,鸽群又在狭窄的暮天里飘动起耀眼的洁白,O才有些怀疑:可以盼望一个人从遥远的地方回来,但是可以盼望一个人从漫长的昨天里回来吗?从遥远的地方回来那毕竟是容易的,但从漫长的昨天里回来那可能吗?血色的夕阳和雪白的鸽群下面,O渐渐明白:当她在漫长的昨天期盼着与WR重逢之时,漫长的昨天正在把WR引向别处。因而时隔多年,在这河岸上的又一个盛夏里,他们就像南北和东西的两条路正通过立交桥的交叉点,这只是一个抽象的汇合并没有具体地重逢。 
  他们站在当年那座小石桥所在的地方,站在如今这座钢筋水泥的大桥旁边,直到夜色将临。 
  “你还,”O抱着最后的希望问,“过桥去吗?” 
  过了桥,WR知道就会找到那个小油盐店了。在遥远的罕为人知的地方和漫长的罕为人知的昨天,他曾经多少次梦见过那个小油盐店呀,梦见那一间座南朝北的门面、斑驳的门窗和柜台,梦见老掌柜把长柄的木提探进油桶时发出浑厚的响声……梦见他快乐地转身跑出店门,朝那座美丽的房子张望……但是没有,在梦里不仅没有少女O,而且也没有了那座美丽的房子,那座房子已经拆毁仿佛晚霞已经消失,惟残砖断瓦之中荒草飘摇……可现在,只要过了桥,顺着东拐西弯的小胡同走一会儿,WR知道,就又能看见那座美丽的房子了,它依旧坐落在那儿,像是在等待他归来,像是在为他精心地保存着一段幸福快乐的时光。 
  但是WR说:“噢,不了,我还有些别的事。” 
  他向她伸出手来。给人的印象是:要补上多年前分别时,由于年少无知而忽视了的一个礼节。 
  他们握手告别。 
  她的手又在他的手里了,这是她在所有的昨天里都在等待的。 
  “可,这是为什么?”O终于说,终于含着泪问出了声音。 
  “我会去的,”他说,“我总要去看看伯父伯母的。” 
  “如果你,”他犹豫了一下说,“如果你愿意,我想我们还可以是朋友。如果你觉得可以,我也会时常去看你。” 
  “你不能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什么吗?” 
  “我想不如简单些。”他说,“简单些,也许,会更好些。” 
  她抬头仔细看他,比多年前分别时看得还要仓促,好像随着黄昏飞快地消逝进黑夜他也就不复存在。 
  “至于为什么,”他故作轻松地微笑,迎接她的注视,“我怕也许没有谁,能懂……” 
  O含泪离开,或者是流着泪走过桥去。WR仍站在河岸上。 
  她飘动的裙子埋没进嘈杂的人流,他在河边的水泥护栏上坐下,在一丛浓密的灌木后面仍然望着她走去的方向,想着她如何走在东拐西弯的小胡同里,想着她如何茫然若失甚至是昏然无望地走着,走过一盏盏黯淡的街灯,走过一道道老墙上孩子的图画,走过一排排老屋檐头风雨播种的荒草,流着泪,让泪水任意地流淌,走过陌生行人的注目和猜想,走过那家小油盐店,停下来,擦干眼泪,不能让父母看见眼泪,因为他们不是在等候着女儿的眼泪,她站在那排白杨树下等着风把泪迹吹干,然后走进那座美丽的房子。不管她在白杨树下徘徊多久,她总要走进那座美丽的房子,那么她的父母就总是要问的:“他呢,他怎么没来?”不管她是否回答,不管她掩饰还是不掩饰,她的父母都会猜到发生了什么…… 
  WR,坐在深夜的河岸上想:我是不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我是不是必须做一个无情无义的人?我是不是敢于作一个被人斥骂为“无情无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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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O一样,不知道WR的昨天都是什么。自从多年前,载着他的那列火车缓缓地启动继而风驰电掣地驶离这座城市,我和O一样就再也没有见过他。火车抛下云团似的白色蒸汽,在午后空洞的阳光里翻卷、纠缠、丝丝缕缕地牵连然后被风扯散,从那时起我和O一样再没得到过一点儿WR的消息。错综交织的铁轨不动声色地铺向远方,世界上仿佛已经没有了这个人。 
  “这么些年,你都在哪儿?”我问WR。 
  “我吗,”他说,“跟你的感觉一样,在这个世界之外。” 
  我们坐在深夜的河岸上。我,和WR,面对面坐在城市暂短的宁静里,黑夜使我看不清他的模样但我能感觉到他的表情。偶尔岸旁的高楼上亮起一点灯光,照耀过来,我看见他脸上正如我感觉到的那样有一缕滑稽的微笑。 
  “或者,就在这个世界的隔壁。”他说。 
  “很像是在隔壁,”他说,“但那是一道特别的墙,从那边能听见这边,在这边却听不见那边。不管我在那边怎么喊叫也是徒劳。” 
  “喊呀叫呀,哭哇,使劲敲墙想让这边听见,”他说,“可是没用,这边很热闹,这边好像永远都在庆祝着什么,节日锣鼓喧天号炮齐鸣没有人能听见我的声音。” 
  “我只好安静下来。一个烦人的孩子哭累了喊累了你甭理他他自己就会安静下来。有机会你可以试试看,对付一个烦人的孩子,这是个挺有效的办法。” 
  “这孩子,他安静下来了他就又长大了一点儿了。”他说,“这烦人的孩子在墙根下坐下,慢慢地有点儿明白了。” 
  “明白了什么?” 
  “童话是,没有说完的谎言。我坐在墙根下忽然想起来了,安徒生这个骗子他其实总是说半句话,那个说破了‘皇帝的新衣’的孩子后来怎样了安徒生他没说,他不说,他只想让那个孩子说,但他自己不敢说……” 
  “我不这么看……” 
  “你不这么看你就最好先闭上你的臭嘴,你就别说皇帝是光着屁股的,因为……因为皇帝的屁股比你的臭嘴有用得多!” 
  我听见他一把一把地薅着河岸上的野草,把野草扯碎,午夜的宁静中每一根纤维断裂的声音都清晰可闻。然后那声音停止了,我感到他在使劲地闻着那些扯碎的野草,把它们捧起,闻着它们清纯沁凉的芬芳。 
  我想我应该说一句什么了。我说:“后来呢?” 
  “你是说安徒生的那个孩子还是说我?噢噢,反正是一回事。但我想那个孩子未必有我幸运,他大概已经死在隔壁了。” 
  他把扯碎的野草撒进河里。 
  “你听说过中国古时候有一种监狱的墙吗?”他的语气平静下来,“那是双层的夹壁墙,中间灌满了沙子。这设计真是再英明伟大不过了,不用担心囚徒会破壁而逃,因为,因为你真要是能在那墙上凿开一个洞那沙子就会不断地流出来把你埋了。” 
  “你那墙就是这样的墙?” 
  “不,我那墙里不是沙子,是和沙子一样的人,是能够不断地流出来把我埋掉的一个时代。” 
  他淡淡地一笑:“我万万没料到,我又会回到这个世界来。” 
  岸边的高楼里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然后一个窗口亮了,然后哭声戛然而止,想必是母亲的奶头堵上了婴儿贪婪的小嘴。很久很久,我面前的这个人和我心里的这个人,他一声不响。 
  “你想什么?” 
  “我想,要是我现在没有回来要是我到底也没有回来,其实那隔壁就等于没有人。所以我想,很多我们以为没有人的隔壁,正有人在那儿哭喊……” 
  “你打算怎么办呢,今后?” 
  “我打算——你最好有些精神准备否则你会吓坏了的,我要当官!” 
  “当官?你说你要当官?” 
  “不是问号,是惊叹号。其余的你一点儿都没听错。” 
  “当什么官?” 
  “当然是越大越好。” 
  “为什么?” 
  “因为我在隔壁呆着的时候实在没有什么事可做,我就听着你们这边的声音,从我能听清的只言片语中想一想,看有什么办法能够不使任何人被送到世界的隔壁去。” 
  “什么办法?你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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