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混沌 -丛维熙-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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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都属“强劳”分子,比劳动教养分子的罪名轻一些,但是“文革”不管你是什么 “分子”,在林彪的一号战备令发布之前,他们先到了天堂河农场,后去了茶淀农场;待 “一号令”颁布之后,他们与我们一样,前前后后都来了大辛庄农场。由于我一直在大轮窑 劳动,而大轮窑在大墙的外边,所以没有遇到众多的老右;而今我走到知识分子密集的配件 厂,才知道“大转移”中,山西成了“垃圾箱”,形形色色的“不安定分子”,都倾倒到山 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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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英木兰的生命传奇
说起来它有点像是70年代的聊斋了,来到大辛庄不久,就听到了一个富有传奇的人物 的名字——英木兰。在砖窑有人谈论她,到了配件厂对她的评说就更多。一个劳改队中的女 性,之所以能在男性王国中产生轰动效应,是因为她在大辛庄,做了一件压倒须眉、震动全 场的事。
有一天,砖窑40米高大烟筒的顶部,因沉积的粉尘大多,需要有人到大烟筒的顶部去 疏通。劳改队长当然只想到了男号,他在队列前,号召能够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的人,勇敢 地站出来,主动完成这个艰难的任务,以此立功赎罪。为了鼓励勇者,队长在大轮窑下摆了 一碗酒,目的自然是以酒壮其心志,豪其男儿之胆,以完成这个谁看了都心颤的活儿。
会场死寂了多时,没有人敢于应答。谁都知道,这是一件非常危险的活儿:这儿没有吊 车,登上那么高的烟筒,要靠手脚并用地一格一格地爬镶嵌在烟筒上的铁梯。人站在地下往 上看,都有些眼晕;要是从上往下看,腿肚子都会转筋。就在队长为难的时候,人群中突然 走出了医院的女医生英木兰。她刚到轮窑之下时,人们都以为她是执行救死扶伤,准备抢救 险情的。没有想到的是,这个身着白衫的英木兰,走到轮窑的大烟筒之下,没有任何表白, 就开始了她的生命攀登。
在场的男号都惊呆了。队长们也面面相觑。道理十分简单,这样的活儿,让一个从医的 女号去干,在劳改队还没有先例。何况这个英木兰,是个在上海读过医科大学的女号,人又 长得恬静而淑雅,连说话都是细声细语的。队长们历经了片刻的研究,大概认定她不会是到 大烟筒上去自杀,便在茫然不知所措当中,没有阻拦她的行动。结果在众多男号面前,她一 步一步地攀上了高高的烟筒,并完成了清扫烟筒上顶的活儿——英木兰的名字,从此响遍了 全场。
乍听到这件事情时,我也在内心不无疑惑——固然妇女早有半边天之称,但毕竟因生理 与心理等因素,不太适合这项劳动。她在内心何以会没有恐惧,而使须眉们为之失色的呢? 又由于她的名字与中国古代替父从军的花木兰,只有姓氏上的差异,又强化了我索密的潜在 愿望——有一天,我身体有些不适,借看病之际(她在医务室工作),首先想看一看此人, 当然更想知道她何以会有压倒眉须的坚毅精神。
记得,那已是初冬时节,我穿着一身厚厚的棉衣,走进医务室的过廊,那儿已经有几个 病号,坐在长椅上排队候诊。我正伸着脖子,好奇地向室内眺望,突然坐在我前边的候诊病 号,拍了我肩膀一下:“喂,老兄,还认识我吗?”
我看了看招呼我的人,他身着一件蓝色的棉猴,连帽子也套在头上,外露的只有他的那 张瘦削的脸。他见我流露出陌生的神色,便把他那三角形的帽子,拉了下来。
“是在哪儿见过你,只是… ”
“你还记得有一个人,带你去见死前的吕荧吗?”
若同一道从天而落的闪电,我的思维立刻被照亮了:“你是姜葆琛?是在清华大学被划 成的右派?早听说你也来到这儿了,只是总在大院外边干活,没能见到你。”
说实话,他如果不提起美学家吕荧,我是无论如何也认不出他来的。因为我和他昔日只 有一个小时的见面机缘。但是姜葆琛能够画龙点睛,一提吕荧的名字,就打通了我的全部思 路。
我们俩紧紧地握了手。虽然我和他的邂逅,给我带来了快慰,但我的中枢神经,仍然在 英木兰的精神光环笼罩之中。在我看来,她的不凡绝非来自于天然,一定有着造就她的不凡 的社会基因。因而,在我与姜葆琛初见时的话题,既非他,也非我,而是我所不能理解的一 个奇异的女性。葆琛对她的情况也只是略知一二,他告诉我英氏家族,在解放之前的北京, 是个名门望族。她出身于一个天主教会的世族家庭,在解放后不久,她的父亲作为反革命被 捕坐牢;她也因其父亲的问题,而被开除出上海震旦理工学院医科专业,后来听说经受过比 我们劳改还要严酷的监狱生活。至于更具体的情况,他也无从知道,但他告诉我,想要了解 她并不难,因为她的爱人王继昆是个老右,也在这儿劳改。
“你认为她为什么能有那么惊人的毅力?而又那么默默无言?”
葆琛君低声地回答我说:“反正不是‘老三篇’显灵!”
“那又是什么力量显灵?”
葆琛君突然反问了我一句:“你为什么关注这件事,是不是又犯了你作家的职业病 了?”
我无言以答——我当真不知道一个女号的行为,为什么会对我产生这么大的诱惑。在我 的小屋中,我曾与张沪探讨过英木兰的精神动力问题,她与葆琛君的看法一致,说我死去的 文学梦,被这件不凡的事情,给重新点燃了。我极力否认这一点,我说我只是在浑浑噩噩的 生活中,发现了并不浑噩的人——而且她是个女人。
轮到我进屋去看病了。她在为我看病,我则在仔细地审视她。致使她觉得我这个病号, 目光中流露出异常。她先用手擦了擦她的脸,以为她的脸上带有什么污垢。我连忙低下了 头,怕她把我看成一个流氓。
“名字?”她说话是简短的。
我告诉了她。这回轮到她来审视我了,她说她给张沪看过病,知道我们的一些情况。我 没有在众目睽睽之下询及她爬大烟筒的事,这不仅因为看病的病号挺多,还因为我和她只是 初见,在此时此刻我如果谈及这一问题,不仅十分莽撞,而且有失礼仪。所以她给我开了 药,我立刻就走开了。但是她那形象,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我把“无畏”这个字眼,与她联系 在一起。她体态倒是并不单薄,但是她脸上那文文雅雅的气质,怎么能使人和爬高高的烟筒 钩连在一块儿呢?直到很久之后,葆琛专为此事,带我去找了她的丈夫王继昆,后来又渐渐 与她熟悉了,才算对英木兰的坚毅之举,有了铭刻于心的理解。这种理解不仅是对她个人 的,也是对历史和社会的;还可以视为对一代知识分子的心路历程别一种类型的认知—因 而,我在这里不能不多花费些笔墨,忠实地记录下这个劳改中的奇特人物。
她落生于1933年9月的北京,我与她同庚但她比我小着半岁,当我17岁那年,正在中 专读书时,她已经成了阶下之囚了。按法律,不足18岁的未成年人,何以成囚?这是一个 法律之蚀。反正她与几个在教会就读的同学,在同一天的晚上,都被带进了公安分局。逮捕 她的理由一直是个谜:一个从小进了教会办的慈幼院的孩子,少年时代进了教会的辅仁女 中,16岁进了震旦大学的年轻知识分子—即使是教会办的学校,她的家庭又是信奉天主 教的世代家庭,似也没有被逮捕的理由—因为她当年才17岁呀!
进了分局对她震动比较大的,是从分局向提篮桥监狱的转移,持枪的武警,先把她们五 花大绑地绑好,然后让她们两个人一对前后对齐—她当时有点心颤,以为是一颗子弹,可 以射穿前后两个人的脑袋哩!但是武警并没有处决她们,而是把她们押送到了监狱。
英木兰说:“过了没有被枪决的一关,我就不知道什么是害怕了。由于当时我的年纪很 小,倒觉得里边挺好玩的。牢房留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四周的墙都是黑色的。还有使我觉 得新鲜的,提篮桥监狱是一座上下相通的楼,从上可以直接看到下边,这个陌生的角落,使 我有一种身在教堂的神秘感。当时,吃得当然比不上在学校,但是每吃一次鸡蛋,出于从小 受到的教育,我都让给别人。我最小,我该这么做。当时我就懂得人活在世界上,没有比付 出更神圣的事了。”
“付出”这两个字,对我很有启迪意义。所以我有如此的感受,与英木兰后来在生活中 的一连串的付出,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她在监狱里关押了一年多,终因没有具体罪行而被 释放。她回到故园北京时,年仅19岁—这时她才似乎明白了一点点,她是因父亲的株连 和宗教的关系,而进监狱的。她的父亲英纯良(英千里之弟),因昔日参加过胡宗南的部 队,后又脱离了国民党,在辅仁大学担任国语系教授,专事文学的教育工作—他认为脱离 了国民党,就再也不是国民党了,解放后“没有登记”,因而在1953年镇压反革命时被 捕,被判处7年徒刑。其父如此,其女亦然—这种血统株连,一直像影子一样追随着她。
回到北京以后,她从事医疗工作。尽管她在震旦医大并没有毕业,但是她天性聪颖,对 医学苦苦钻研,在一家震旦学长开设的诊所里,很快成了一个优秀的医生。但是好景不长, 几年之后,反右派运动开始,她并没有任何反动言行,可是追随她的那个影子,并没放过 她,在1958年,她被勒令停止了医生的工作—与社会上的“五类”分子,一起被送往京 西一个劳动地点从事运输的装运工作。
当时的她刚刚20岁出头,不但有充沛的体力,更有乐于助人的精神。无论从事什么劳 动,她都是个佼佼者。为此,到了那儿没有多久,便被调到运输厂的医务室工作。那个简陋 的医务室,没有任何外科的手术设备,但是她在那个方寸之地,为患者进行了近乎于神话般 的手术:青光眼的开刀,白内障的摘除,以及众多在小医院都无法进行的小手术。英木兰的 工作,在那个年代已经不同凡响,更令人崇敬的是,不久有一个来自儿童医院的大夫,因身 体不好,参加体力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