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盾文学奖]第1届-魏巍:东方-第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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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实在有困难;〃周仆连忙补充说;〃也要掩埋妥善做上记号。〃
〃我一定完成任务!〃花正芳说。
在黄昏暗淡的光线下;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但从他的声音里;略微听到一点嘶哑……
天黑以后;花正芳率领着一个班;下了黑云岭;潜行在黑黝黝的山谷里。
这一行总共是八个人。其中有三连派来的老战士调皮骡子王大发。要搁平时;他见到花正芳;一定会同年轻的排长开开玩笑;但今天却因郭祥他们的生死未卜而显得格外严肃。他走在最前面;领着这支小部队在山径上快步行进。
当夜;银河横空;星光明亮。这些惯于夜行的人;脚步轻捷;行动神速;就像一条小蛇在草叶上沙沙地飞行。即使这样;花正芳还是觉得行动不快;恨不得一步跨到狮子峰下。在他眼前;不断浮现出郭祥亲切熟悉的面影;仿佛看见他正负着重伤;伏卧在那边的草棵里。
前面就是狮子峰山脚……
〃哒……〃的机枪声。因为离得过近;就像在头顶上震响似的。人们不由地伏倒在草棵里。花正芳沉着异常;注意到红色的曳光弹直向谷底飘去;知道这不过是敌人一种惊恐的表现;并不是真的发现了什么;就摆摆手;叫大家不要理会。人们按照预先划分的两个小组;开始在草丛中分头寻觅。
这里的枯藤、野草总有一人多深。花正芳用手拨开草丛;睁大了他那双明亮的猫眼;特别认真地搜寻着;惟恐有丝毫的遗漏。正搜寻间;断崖下的那个小组;向这边发出一闪一闪的暗淡的红光。那是红布包着的电棒所发出的联络信号。花正芳一阵惊喜;连忙大步赶了过去。只见调皮骡子呆呆地站着;凑到他的耳边;声音嘎哑地说:
〃找到了一个;牺牲了。〃
〃是连长吗?〃花正芳心里一阵发紧。
〃不是。〃
花正芳拨开草丛;用手捂着电筒一照;一位烈士静静地卧在草丛里。仔细一看;认出是本团百发百中的神炮手老广东。他的帽檐儿仍旧像平时那样戴得低低的;神态安详;半眯缝着眼;就像瞄准一般。他的手里还紧握着摔断了枪托的枪支。花正芳俯下身子;用手摸了摸他的胸口;已经冰凉。看来己经牺牲多时。
花正芳正要继续寻觅;忽然山顶上打起一颗照明弹;在空中晃晃悠悠;照得满地雪亮。大家赶快隐伏在草丛里。直到照明弹熄灭;大家才又继续找寻。
不一时;又找到了四位烈士的遗体。经过调皮骡子的仔细辨认;这里有在七峰山因打坦克未成而难过万分的四川新战士秦德让;有党支部的组织委员陈兴国;还有给乔大夯充当弹药手的李保田、王东林。但是郭祥、小牛和乔大夯却仍然找寻不到。花正芳更加焦灼不安;心头一阵阵酸楚;暗暗想道:〃如果是一齐跳崖;连长怎么可能不跳呢?如果他还活着;人又在哪里?就这样离开吧;连长根本没有找到;在这里继续蹲着;又怎么办?……〃
一个侦察员见他怔怔地站着;在他耳边催促着:
〃排长;快下决心吧!〃
〃再找一遍!〃他声音嘶哑地说。
于是;大家又拨开草丛仔仔细细地搜寻了一遍。仍然没有找见什么。调皮骡子建议道:
〃依我看;还是先把烈士掩埋了再说。〃
花正芳表示同意。他们就分别把几位烈士背到我方阵地的山坡上。掩埋前;花正芳他们把烈士的军衣上上下下整理了一番;还用手绢蘸着溪水给他们擦净了脸上的血迹。调皮骡子砍了几个木撅;刮了一刮;用歪歪斜斜的字迹记下了他们的姓氏;插在他们的墓前。大家在默默的悼念中;把自己的战友付托给朝鲜的山水。
这时候;花正芳仰起头来;望望三星;还不到午夜;就宣告决心说:
〃现在连长生死不明;我们怎么能回去呢?你们看;是不是到玉女峰南边抓几个俘虏;带回去讯问一下?至少有点头绪才好。〃
〃我看行啊!〃调皮骡子说;〃根据现在的情况;这办法还是比较好的。〃
其他人也都表示同意。干是这支小队紧紧装束;沿着玉女峰右侧的山沟又出发了。
花正芳派出两个侦察员走在前面。自己带领其余的人;隔了一段距离随后跟进。这一带;是花正芳他们经常活动的地方;轻车熟路;行动迅速;不到一个小时;就接近了沟口。
花正芳让大家停下来;隐蔽在路边的草丛里。过了十几分钟;还不见前面两个侦察员回来报告。正要亲自到前面察看;只见对面并排奔过来三条黑影。待黑影走近;才看出是两个侦察员架着一个俘虏。花正芳从草丛里钻出来;挥挥手让他们停住。
一个侦察员指指俘虏;轻轻地说:
〃是个哨兵。这老先生正在那里打磕睡呢!〃
花正芳见这个俘虏又瘦又小;嘴里塞着一条大毛巾;一个劲地筛糠;贴近一看;原来是个十六七岁的李承晚兵;不禁失望地说:〃抓这么个小崽儿;他能知道什么!还是抓个美国兵才好。〃
说过;他让这两个侦察员一边看守俘虏;一面在沟口担任警戒。自己带着其余的人继续前进。
出了沟口;见玉女峰下;有一大片帐篷;少数点着暗淡的灯火。山坡上有一座独立家屋;距帐篷总有五六十米的样子。一个哨兵在帐篷那边;也离得较远。花正芳心中暗喜。他留下四个人警戒和封锁帐篷里的敌人;自己亲自带着一个侦察员向独立家屋摸去。
花正芳用猫一样轻的脚步;摸上了台阶;听了听没有动静;就把门轻轻一提;慢慢向外拉开。屋子里黑糊糊的;什么也看不见;只传出一阵呼噜呼噜的鼾声。他让那个侦察员端着冲锋枪;自己用蒙着红布的电棒一照;在昏暗的光线下;看见有六七个敌人;枪支靠在一边;全钻在北极睡袋里;死猪一样酣睡着。他把一个睡袋的拉锁轻轻拉开;一看;是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兵。他觉得太老了;怕路上跑不动;倒惹出麻烦;就把拉锁又轻轻拉上当然;花正芳这样做;倒不是怕他伤风感冒;为的是他惊醒了也一时爬不出睡袋。花正芳接着又拉开了第二个睡袋;这个人看去年轻精干;花正芳比满意;立即确定为当选的对象。第三个虽然年轻;脸色苍白;很像是刚患过重病的样子;花正芳嫌他太衰弱了;没有理他。第四个满脸大胡子;尽管年纪略显大些;看去却颇为粗壮;花正芳认为也将就了。对象选定;花正芳立即让侦察员叫进两个人来。他们这时是四个人;两个人对付一个;看准〃对象〃;一声极轻微的口哨;很快把毛巾塞进两个人的嘴里。然后抓起睡袋口;像背死狗似地扛到了外面;往地下一丢。接着用冲锋枪对准他们的胸;逼他们剥去温暖的睡袋。这两个家伙完全吓呆;不停地哆嗦着。花正芳一挥手;由两个侦察员押着他们向沟口跑去。
花正芳和调皮骡子等四人在后面担任掩护。估计他们已走出很远;就分别在独立家屋和帐篷里投了几个手榴弹。敌人登时乱了营;一片鬼哭狼曝;乱跑乱窜。花正芳和调皮骡子他们用冲锋枪干了个痛快。等到敌人架起机关枪还击的时候;他们已经远远地消失在如海的夜色里。……
他们回到团部;天色已经大亮。周仆听说仍未得到郭样的下落;迫不及待地立即在山坡上对俘虏进行了讯问。
首先被讯问的是那个自称吉斯的大胡子老兵。因为其余两个一直惊魂不定;完全是一副吓瘫了的样子;他则比较活泼;流露出一种欣幸脱离战场的欢快。
周仆通过联络于事;首先向他了解了一般情况;接着问他:是不是参加了进攻狮子峰的战斗。
〃什么狮子峰?〃吉斯惶惑不解地问。
联络千事把那座山峰指给他。
〃噢;您原来说的是小直布罗陀呀;军官先生。〃吉斯恍然大悟说;〃这些天;我们都是用这个浑号来称呼它的。因为在我们看来;它也许是地球上最狭窄、最难通过的地带了。我们的司令官说;我们必须通过它来包抄你们的部队。可是;我并不认为这样做是聪明的。因为当这个遥远的目标还是未知数的时候;我们自己的航船已经在礁石上被撞碎了……〃
周仆发现他是个问一答十的健谈者;怕他扯远了;连忙提醒他:
〃你是否参加了这场战斗呢?〃
〃参加过。我的确参加过;军官先生。〃吉斯坦然承认;并深有所感地说;〃而且我不无根据地认为;这是我所有参加过的包括第二次大战在内的一次最残酷的战役。骑兵第一师和我们二十四师在这一带至少伤亡了八九千人。仅仅在小直布罗陀;伤亡的也有近两千人。我自己的连队只剩下六七个人;这并不是什么奇事。我要永远感谢上帝的是;我就是这六七个幸存者之一。而且;即使像我这样的人;也已经累得精疲力尽;连骂人、说开心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你们昨晚把我抓来;应该说;绝不是偶然的。〃
周仆急于了解情况;又问:
〃你参加了最后一天的攻击吗?〃
〃是的;先生。〃吉斯点头说;〃我最幸运的地方也在这里。如果我早几天就参加对小直布罗陀的攻击;那也许就没有我们之间现在这次谈话了。因为最后两天;守军的弹药已经不很多了。这对我这个老兵来说;是显而易见的。因此;我和我的同事的心理是:最好等我们的炮火把他们消灭得一个不剩;我们再冲上去占领阵地。可是;当我们看到山头上没有动静;鼓起勇气冲上去的时候;我发现你们的士兵真是沉着得可惊!直到距离十几码远;他们才好像突然间从地底下钻出来;向着你的胸脯开火。真是可怕!先生;我应该对您说;直到现在我也不能理解:为什么我们那么厉害的炮火;他们就硬是不怕?他们哪里来的那么高的勇气?我当时的确认为;这恐怕是有上帝保护他们的原故;说不定在这次战争里上帝是站在你们一边;尽管你们是无神论者。〃
周仆微微一笑;插话说:
〃不是上帝;是人民!是人民站在我们一边。〃
〃当然;这是你们的看法。〃吉斯耸耸肩膀;把手一摊。
这时;联络干事给了他一支烟。吉斯点着;更高兴了。周仆又接着问:
〃昨天的战斗;你看到我们的人有什么行动吗?〃
〃噢;我的确遇到一些不可思议的奇事。〃吉斯说;〃昨天;我清清楚楚听到你们的士兵唱歌。我敢保证这不是传闻;是我亲耳听到的;而且是被我们包围的时候。最后他们还向我们——在我想是他们已经没有弹药了——抛下几十磅重的石块。特别是他们面临生命危险的时候;在小直布罗陀的右翼跳下了悬崖绝壁。当时的确把我们都惊呆了。坦白地说;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勇敢的军队!我确实作过严肃的考虑:和这样的军队作战;是毫无希望的。在任何情况下;我们还是不要同中国人打仗的好。〃
周仆笑着说:
〃我相信;你的这个结论是很宝贵的。〃
由于他一心想知道郭祥的下落;没有多谈;接着又问:
〃我们的人跳崖以后;你们下去搜索过吗?〃
〃没有;我肯定没有。〃吉斯连连摆手说;〃当时我想的只是;赶快把我轮换下去;以便离开这个可诅咒的地方。而且我确实认为;我们只是在他们没有弹药的情况下才侥幸占领阵地的。我们干吗还要去搜索呢?……〃
吉斯的谈话虽然提供了不少情况;但对郭样的下落;仍然没有答案。这使周仆的心情不仅没有得到宽舒;反而更加挂心了。郭祥既然没有被俘;又找不到他的尸体;那么;他究竟到了哪里?……
周仆把敌人的混乱和被削弱的情况告知了邓军;并且说:
〃现在时机多好!如果手头有兵力;出击一下该抓多少俘虏呵!〃
邓军沉思